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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浮香绕曲岸,花影覆诸葛

但听船歌唱响,一叶渔舟轻摇着桨橹,缓缓的自群山那头驶来。端坐船头的乃是一名道人,这道人便是诸葛玄的好友于吉,他畅饮过一口烈酒,悠悠唱道:“……船动冬光万事去,贪看年少春秋夏。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

诸葛玄自虎牢关上跃下,三五个纵跃间,已卓立在那小舟船头,凝望着身前交战厮杀的人间烟火。于吉坐在船中,凝视着诸葛玄的背影,叹息道:“十年了,我们都老了……天命不可违,情爱不可回,你既已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来得这里?”诸葛玄轻轻一声叹息,缓缓的摇了摇头。于吉见他不答,神情更是黯淡,眼中竟噙满了泪水。诸葛玄如此,普净如此,左慈亦如此,这些老友修为虽高,却高不过一个情字所困,心中自然也充满了辛酸和萧索。

那诸葛玄只沉吟了一阵,见得吕布帐下臧霸、侯成、李肃这些健将已被关东兵马积压在汜水中弹丸之地,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如此,心念一动,提了那坛烈酒,已是自船上跃下。

他一入水中,便有数名军将提刀执戟杀将过来,那诸葛玄发狂般的嘶声笑道:“纷纷扰扰,不过水月镜花……于道兄,十年前我以《天问》败你,今日我歌一曲《水月镜花》,且当败得自己,还请道兄侧耳细听。”

歌声吭起。

“柳岸晨烟,情迷思乱心怅怅,江天暮雨,肠断神伤意幽幽。”

于吉听他虽是中气充沛,却唱出这等委婉之曲来,猜得他心中苦楚,已知他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长长叹了一口气,终是无言。

一江血水。汹涌的汜水上,在犹若孤舟的诸葛玄面前,是黑压压逼扑而来的兵戈铁甲。

诸葛玄仰首饮干了坛中的最后一口烈酒,将酒坛向后一抛,踏歌涉水向前,从怀中抽出那只羊毫巨笔,寒风直掀得他发须皆张,他便在那延绵不止的长啸声中一笔便向前扫过去。

不管拦在他前面的是什么,刀也好、剑也好、枪也好、戟也好、箭也好、人也好,他只是一笔扫过去。于是笔势如虹、气势如虹,如舟破巨浪,谁也拦他不住。

“水渡寒烟穿岸柳,舟牵醉客过平湖。风波云浪,淹没范蠡扁舟。树幛山屏,埋藏吕尚茅舍。碧波绿水青荷扮,冷雨寒烟弱柳着。日暮寒山,细草微风,两岸晚山迎短棹。断云孤雁,云低素月,一江暮雨洒长堤。”

他歌一字,便踏前一步;扫一笔,便倒数十人。一曲《水月镜花》吟至“水”字,废八百人,他虽未杀人,但被他击中之人此生筋骨已废。众兵士惊怖不已,不复向前,尽皆后退。

袁绍欲要转败为胜,见得这诸葛玄拖住大军,给了西凉众人退守虎牢关的生机,抬眼又见得虎牢关上不住槌下长绳、关下残兵借绳攀爬,顷刻间已是走了不少人,心中气急,只恨这诸葛玄坏了自己好事,宝剑一挥,麾下贴身护卫的重骑听令一拥而上。这诸葛玄,必死不可!

诸葛玄仰天哈哈大笑,那笑声似狷狂、似无奈、似要把人世间的悲楚沧桑都尽数包揽,只听得众人耳颤心惊,但见他双手持笔,笔毫指天。然后他又一声长啸,声若惊雷,迎风直冲。这一次,他已不是缓步前行,而是踏水疾冲,一直冲到重骑军中。他的羊毫巨笔好似冬雪描梅、盛夏画荷般那么轻盈,忽点忽画,或描或勾,却犹若翻飞的火龙,带起满天血光,羊毫巨笔挥舞到哪里,哪里就是铁甲碎裂、人仰马翻。

杀!

“袭水衣,还弹宫中调。挽云袖,且调月上弦。月吻夕烟,撩起一帘幽梦。风藏晨露,惹出几度相思。垂扬残月,一江春水送行舟。燕语春色,轻风荡柳,夹岸山花留远客。莺啼晓声,闹月池蛙,迎风岸柳恋春光。”

那渤海重骑乃是袁绍重金所养的精锐,各个皆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其中更不乏武林世家的好手,足有千人之众,这水字一阙却只有九十二字,诸葛玄一字击十人,前后不到一盏茶时分,这千员渤海重骑无一不是胸甲皆碎,倒在那鲜血染红的汜水里,连那些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战马,都被诸葛玄强烈的战意所逼,马下失蹄,四下里窜奔。

如果说吕布乱尘二人是招式的鬼、剑道的神,这诸葛玄便是超越于鬼神的存在,他在那一片血路中且歌且进,他便是那八荒之鬼王、六合之神主。可他为何要执意向前?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真是为了那牵扯在水月镜花后的纷纷扰扰?

诸葛玄行至浅水,兵士如退潮般后奔逃命,却有七十二将阻在他面前。这七十二将人数虽少,却是远强于先前袁绍那渤海重骑的千人队,须知这七十二将暗合七十二路鸳鸯地煞之法,《玉台新咏·古乐府诗》中有云:“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七十二将两两一组,合成三十六路天罡之数,而组中又是一正一反两仪俱在,可谓将天地乾坤都包揽于怀,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

此阵乃是赵云、乱尘师兄弟结合《太平要术》与《遁甲天书》中天地玄黄的奥妙,又集张飞、关羽、夏侯渊、夏侯惇、曹仁、张颌等众将心力所汇编而成,原先目的就是关键时刻用来对抗甚至是生擒吕布。凡入选此阵者,非豪勇者不成、非智士不入,故而这七十二将皆为关东联军中智勇兼备的名望之辈,此阵初成之时,乱尘与赵云师兄弟二人联手同赴此阵以身试验,在这七十二将阵之前勉强只支撑了堪堪百招便束手就擒,足可见此阵惊天泣地之能。只是后来袁绍抢功,将此阵捋夺,将阵中的非袁系将领一一剔除,另由帐下亲信将军进阵,故而不能完全发挥此阵的神勇。但饶是如此,此阵一旦发作,便犹如七十二员高手从四面八方齐时而攻,诸葛玄纵是超越鬼神,又怎能超越天地玄黄?

但诸葛玄仍是不肯止步,执意上前,似暴烈飓风、似离弦锐箭,舞笔而向,纵歌直闯。

“月览万家灯火,风撩千树银花。月本无心,偏将山色补。花却有意,单为蝶影迷。诗酒兴将残,剩却楼头几晓月。文笺情已尽,留得窗外数清风。林上月开,鸽降一枝橄榄。花间雨过,蜂粘几片蔷薇。”

他的笔锋似花——花前月,月藏花。在七十二将的兵刃拳脚中似圆月轮舞,似落花飞洒。七十二将口中嗬嗬有声,一时间,只听风声萧萧,笔影纵横。诸葛玄双手挥舞毫笔,在阵中左突右撞,剑须、长发、缎衫被真力所贯张扬如帆,直如战神再世、霸王重生,以一身之力拖得天地停滞不灵、玄黄清浊错跱。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虽未起杀心,却已动杀***而不求或是求而不得,岂是简单的水月镜花?

这世间皆是空幻,连至心至性的情爱都不能跳脱,我所执拗、挚爱的都已飘渺虚幻,这不正是镜中月、水中花的可笑处?诸葛玄的心已然在滴血,他的魔心终是杀出,招式陡然大开大阖,毫笔闪着血光,笔尖处犹见内力烁耀外吐的黑色锋芒,那黑色锋芒如趋似电,好似一道九天霹雳般在阵中噼啪作响,所至之处无坚不摧、无敌不破。“花”字阕歌罢,他便破阵而出,结阵的七十二将铁甲内衣皆碎,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浅滩上,周身上下全无一片衣甲遮体。

关东联军中的胆小者当场便逃,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却听众人齐声惊呼,却见诸葛玄跌跌撞撞,行不数步,便毫笔支地,立住身子,不停的喘息。

诸葛玄武功再高,但他毕竟还是个人。只要是人,他就会有疲倦和伤痛之时,但他握笔的手却是捏的更紧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些年来隐忍的杀心在今日如火山般爆发。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人,那件事,那个似是而非的承诺?

他似一根铁柱,矗立在河岸之上,他身前红尘万丈,除了躺在地上的尸体,没有其他——那数十万关东军士已被他气势所骇。

于吉遥坐在汜水孤舟中,怅怅地一叹,道:“寒渡水,残袖月,无心花,一曲《水月镜花》,为何偏偏少了那穿堂镜?”

诸葛玄苦笑。

他抬起头来,又见袁绍的令旗挥动。这一次,来的是亲自披挂上阵的张颌、高览、鞠义、韩猛、韩荀、蒋奇、蒋义渠等一众高手,共一十八将。这一十八将虽无方才那七十二将阵有阵法加成,也无联手攻敌的默契,但单个拿出无一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武艺也是远胜,况且此时诸葛玄已然受伤,这一十八将再上,何愁拦不住诸葛玄?

诸葛玄又笑,笑声癫狂,丝丝缕缕的鲜血终是没能忍住,从他的口角溢出。笑声骤停,他执起笔来,吭起歌声,一步一步的向前。

“镜破红尘究竟,自愁宠辱不惊。知悉黄土结果,人该穷通勿论。三徙成名,笑范蠡碌碌浮生。纵扁舟,忘五湖风月。九辞载誉,嗟西子昭昭于世.凭茅舍,留一径水烟。

寒塘温旧梦,失足痴迷孽海花,海枯花谢。素月冷诗魂,点水惊醒镜楼梦,楼灭梦飞……”

诸葛玄这一曲终是歌尽。曲声方歇,那一十八将也已歪歪斜斜的尽数委倒于地。

而诸葛玄,画笔的羊毫已经被鲜血润得鲜红,他的人,在那刺目的鲜红中,已然半支着身子,摇摇欲跌。

十年之前,诸葛玄四十岁。孔圣人云,四十不惑。

他为一方小小的县守,衣衮华贵、有酒有食,在大哥诸葛珪看来,也算是荣华加身、人生无愁。不惑二字,当之无愧。

这一日,正是秋和景明,他仰躺在后院的一汪碧池畔上,那碧池中波光粼粼,有鱼儿间或的跃上水面,他细细的撒一把鱼食,秋风微微一拂,带过几瓣菊花,洒落到水面上,他就那么痴痴的看着水面菊花间竞相争食的鱼儿。

待鱼儿将饵食吃完、渐渐散去,他才想起自己的怀里有酒,畅快的饮了一口,那酒香与花香混合,还没喝就让他醉了。可若是真醉了,他怎觉得自己的胸口就那么一阵阵揪心的疼呢?

人生如斯,真能不惑么?

十年前的江湖,云淡风清。天下第一者,非是吕布,而是于吉。于吉、司马徽、侨玄、庞德公、黄承彦这五人,各擅胜场,天下江湖,便以这五人为首。但是却凭空冒出一个人,一个自认天下第一的人——诸葛玄。

江湖里说起诸葛玄,不管是长江帮、黑沙岛、通天寨这种粗鄙嗜杀的绿林黑道,还是海阁堂、天师教这样与世无争的道门教派,都是先惊叹其才、再恨其狂、最后恨其痴。因为在他们眼里,诸葛玄非人,似神又似鬼,又或是一把永不会卷刃的利剑。诸葛玄,是一个痴迷于剑道、杀人、名望的疯子。他利剑一出,剑势如虹,纵是鬼神亦可格弑。

他的名望来的如此之快,只因为他杀的人是如此之多。但凡有负情薄幸者,便要被他所杀,不管此人是何方神圣、哪派的门主掌门,只要被他知晓,唯有一个“杀”字。若此人抛妻弃子,他下手便越快、越狠、越痛,定要叫此人哀嚎个三日三夜、流尽了鲜血才能痛苦死去。所以,短短一年,江湖上提起诸葛玄,无一不是提者色变、听者惊心——他的武功极高,他的杀心太甚,他是一个狂徒,这个狂徒对于剑与杀人,已经近乎于狂热。这个狂徒曾言:“我要杀尽天下负心人,成天下第一之名。”这本是一个极度自恋自痴的妄言,天下人却听来豪不觉得有丝毫惊讶,因为,他是诸葛玄!

诸葛玄要杀一个人的时候,会提前一个月将那人的名字连同他的恶迹刻在华山断崖的崖壁上,杀人那天早上,他必定会沐浴更衣,喝一坛烈酒,然后用剑割破自己的手腕,以自己的鲜血作画,画的是美人图。他总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解了心头快意。

三年之前,他丝毫不通武功,只是个读书人,年轻时被举为孝廉,做豫章郡下一个小县的父母官,此地远离中原,民风淳朴,他倒也乐得清闲,那时的他,总觉得人生有美酒畅怀、有诗词填性、有佳曲助意,如此恍恍惚惚过个几十年,到了七老八十白发古稀,也算是知天命、享不惑。可他偏偏遇到了那个人,他才明白,不惑二字,是如此的艰难,如此的摧心。

他无妻无子,亲眷也不多,唯有一个兄长,名唤诸葛珪,膝下三子,一曰诸葛瑾、一曰诸葛亮、一曰诸葛均,但三年前原本待他若父的兄长却因他的改变,而老死与他不相往来。现在的他独自一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诸葛玄觉得,这样也挺好,她不是说过么,“世事如棋、天命如网”——这尘俗的一切正是那磐石棋网,将人紧缚在其中,天地再大,也还不过是个牢笼,我自己将自己缚在这院中,并无什么分别。等他在这尘网之中将武功剑法勘悟到石破天惊时,他便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本是虚名,但既然是天下第一了,就代表着他能打败任何人,包括那个人。而那时的她,终将回到自己身边。

他闭着眼睛,轻轻的抚摸着怀中长剑,他在想,我诸葛玄除了这把剑外,已是一无所有,也可算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了罢?我既已心冷如雪、寂寞如霜,便是堪破四相,那我的剑道便可超越众生,可与于吉一战了罢?想到这里,他唇角露出微微的苦笑,我自诩人如飞雪、剑似凝霜,可怎生我心底却是如此的寂寞寒凉?

那句话怎么说的?——是“三年相思,十年相忘,骨瘦梅花落,最痛处,对影孤灯又一年”,还是“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水面在动。他仍是闭着眼,心想:是我的心在动?

可是,他的长剑也在怀间微微的颤动,他才睁开眼来,传到耳边的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人行走的并不甚快,诸葛玄心中默算,估摸还有一二里地的路程,而且此人气息不稳,即便是练家子,也是内力平平。就算是再不要命的江湖豪客,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找上诸葛玄居住的诸葛山庄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天下间最可怕的地方,除了幽冥地府,便是这诸葛山庄,可就这样一个内力平平的家伙怎么就这么大的胆量,就是径直往这里走?

诸葛玄身入江湖之前,为一县之首,虽是穷乡僻壤,但县府在当地也算是一处颇为了得的大院,三年前诸葛玄弃官不做,将县府占下,更名为诸葛山庄。更是连窝端了横霸豫章水陆两道近百年的鄱阳帮,那鄱阳帮上下数百人,均是刀口上舔血的虎狼辈,正副帮主、四长老、六堂主、六香主也是江湖上成名数十载的绿林豪客,但诸葛玄就是以一人一剑,杀的这鄱阳帮一人不留,一夜间从江湖上除名。事后,诸葛玄在山庄门前立下巨石,以鄱阳帮众的鲜血,书上斗大的“天下第一”四字。鄱阳帮被诸葛玄一夜血洗,那帮众的亲朋好友自然要来此寻仇,更何况这横空杀出来的狂徒,江湖中人怎可忍之?此后三个月中,这诸葛山庄便门庭若市。但访者不管是孤身而来、还是成群结伴,均是只有来人、没有回者,三个月后,再是无人敢至,方圆十里,连普通百姓人家都尽数迁走,这诸葛山庄便恍若九泉地府,江湖更称“剑鬼山庄”。后一年,外人不寻诸葛玄,诸葛玄便外出寻人,作恶者杀,负情者斩!再一年,天下闻其诸葛玄之名,妇孺失色,小儿止啼。他便不复外出,在这山庄之中修悟剑道,只求与代表武林巅峰的天下五奇一战。

可是现在这个人非但不怕,行到院前大门之处,竟然抬腿便是一脚,重重的踹在诸葛山庄的黑漆大门上。

诸葛玄觉得好笑。此人难道是个疯子?既是疯子,何不让他进来,邀他共饮一杯?又是咚咚的两声重响,当是门外那人又狠狠踢了两脚,见院内没有反应,又似执了一把斧头,在门上硬砍。诸葛玄再笑,看来此人疯的不轻,难道是为情所疯?若是如此,我诸葛玄何不助他一把?他心随意动,抬手轻轻一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利斧都很难砍穿的上等槐木大门便整个酥了,秋风微拂,整个大门便化为木屑齑粉,散了一地。

门外那人也不吃惊,从洞开的大门里跨了进来,此人一袭紫色长衣,脸上也以紫布相蔽。天大地大、无奇不有,江湖中人蒙面往来倒也不是什么怪事,诸葛玄奇的是原以为这紫衣客要走上前来,那人却兀自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盘腿坐了下来,怔怔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诸葛心中暗笑,果然是个疯子。既然如此,他不犯我,我便由他去罢。

诸葛玄又闭上眼睛,沉思养神,约莫一盏茶后,又听到有人轻敲着庄外的巨石,诸葛玄缓缓睁开眼来,但见一个蒙着蓝色面纱的蓝衣人对自己拱手而拜,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诸葛山庄?”诸葛玄忍不住欲笑,那门匾上偌大的诸葛山庄四字难道此人瞧不见?武林中人不识字的虽是不少,但这蓝衣客步履虚浮,显然毫无内力,说起话来又是温文尔雅,十足一个读书人模样。既是读书人,又怎不会不识字?看来此人不疯也傻。诸葛玄悠悠答道:“正是。”那蓝衣客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可否进院会一会故友?”故友?诸葛玄一怔,自己哪里来的故友?难道这蓝衣客是那吕良?可若是吕良,非但声音不对,吕良一向沉稳豁达,又怎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诸葛玄又见此人眼中盯着盘膝而坐的紫衣客,猜测他口中的故友不是自己,而是那人,便道:“敬请自便。”那蓝衣客甚是谦恭,对诸葛玄抱拳谢过之后,才缓缓走到先前那紫衣客前,笑道:“秋风解怀,草木枯忧,老友怎能坐在这伤感眼目的草木上?”他踱步几周,找了一处菊花盛开的老树,从怀中解下一桩物事,铺在树下的地上,诸葛玄定睛一看,是一张上等的毛毯,那毯子上面绣着山川河原,质地润目,绒毛细腻,端端是北域鲜卑的极品。待那蓝衣客将毛毯铺好后,先前那紫衣客也不说话,起身走来,二人一并坐下。

诸葛玄原以为这二人既是故人,便要开口叙旧,怎知他二人非但一言不语,更是静如磐石。诸葛玄心生警觉,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绝顶的武学神技,而是阴谋诡计,这两个怪人虽说武功低微,但敢这样装模作样的跑到诸葛山庄来,背后定有什么玄机。但他诸葛玄自恃武功卓然高绝、智谋天下无俩,倒激起了他心中的自负狂傲,索性任由这二人同坐在这菊花园中。

果然不出其所料,庄外一人至远处飞奔而来,行到山庄前,陡然一个千斤坠停下脚步,诸葛玄虽不曾睁眼,但也能察觉此人一身横练的罡猛内力,内力充沛盈然却又不是正统之法,似是修炼旁门左道类的武学所成,但饶是如此,这人的武功并不见得输于自己多少,这世上能有几人与自己伯仲?难道是天下五奇中的一人到场?可自己一个月前已然约战天下五奇之首的于吉,按理说以天下五奇的名望与武功,不会使什么下流龌龊的伎俩,但这天下间又有何人有这般本领?

诸葛玄猛然睁眼,欲要瞧清此人模样,却见此人一身白色长衣、面蒙白纱,打扮与先前二客无异。这白衣客见诸葛玄抬目望着自己,更不理会诸葛玄目中的疑惑之色,对紫、蓝二名怪客道:“二位老友,来的可算早了,今日一叙,怎能无酒无桌?”那蓝衣客笑道:“那便要向这山庄主人多多叨扰了,借了酒桌便是。”诸葛玄冷冷道:“不妨事。桌在在下屋内、酒在鄙人手中,诸公自取便是。”他这话已是杀气毕露,只要白衣客上前来取,他便拔剑出手!

哪知那白衣客摆手道:“常言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老夫现场自做便是。”他说话间,左手往山庄前那刻着“天下第一”四字的巨石岩面上一插,如同手插豆腐一般,激起一团石屑,右手一揽,将那巨石整个托起,喝道:“劳烦两位老友请起!”那紫、蓝二客急忙起身,但见这白衣客双臂一甩,竟将这千斤巨石从院外甩进院中,堪堪甩在那毛毯之上,当场溅起一团尘土草屑。诸葛玄心中一赞,果然了得!须知那千斤巨石乃花岗岩所就,这白衣客居然一击便入,更是甩出离地数丈之远,并且落地精准,这份刚猛的大力,自己怕也是不如了。

那白衣客蹭蹭走上前来,每走一步,都将脚下鹅卵石所铺的小径踩的粉碎,更深践出一个个寸许深的脚印。先前那蓝衣客口中啧啧作响,道:“可惜啊可惜,糟蹋了主人庄院不说,我上好的鲜卑毛毯也被你可毁了。”那白衣客望向诸葛玄,道:“不碍事,庄主气量好的很,是不是?”诸葛玄冷冷道:“正是。”蓝衣客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谢过庄主美意。”他顿了一顿,对白衣客道:“我方才说缺桌缺酒,你搬这块大石头进来作甚?”白衣客笑道:“勿急,勿急……”他话音未落,双掌横劈,犹如鬼斧神工,眨眼间便把那巨石五面削平,犹如个正方石墩。这样一块十尺见方的石墩,纵是手艺熟练的石匠日夜悉心打磨一年也没这般能耐,况且石面平滑如盘,定是白衣客内力收缩如刃、恰到好处,才能削得这样如镜面般顺华平润。

蓝衣客笑道:“桌是有了,酒呢?”

“酒在这里!”但听庄外一人远远的疾呼,诸葛玄抬眼望院外望去,却是不见一处人影,过了半柱香时分之后,才隐隐见到一个黄色小点从远方疾驰而来,那人来得甚快,只不过三个呼吸之间便已进得院中、窜至桌前,将肩上两个偌大物事往石桌上轻轻一放,笑道:“酒来了。”诸葛玄这才看清,这黄衣客方才双肩所扛的乃是两大缸美酒,诸葛玄好酒,一眼便看出这两个酒缸乃是专为皇室贡瓷的汝窑所产,时人云:名瓷之首,汝窑为魁。须知宫廷选器,则是千中选十、百中选一,眼下这两个酒缸的胎土细腻,胎质薄而有光,釉色纯滑滋润,定是汝窑的工匠以名贵玛瑙入釉烧结而成,如此一来,形色上极具艳丽,但重量远比寻常的瓷窑要重上不少。诸葛玄估算这两个大缸少说一个也有百斤之重,加上其中的酒水,一手足有两百斤,此人却能扛着这两大缸酒疾走如飞,立定之时犹能面色自若,丝毫不喘,这等轻功亦可谓是傲决江湖了。诸葛玄忽然激动起来,他的剑在抖,他的人却未动,这一白一黄二客皆是绝顶高手,人生能得而遇之,他怎能不激动?

蓝衣客拊掌笑道:“好酒!好酒!”白衣客讶道:“酒尚未开封,你怎知这其中乃是好酒?他一向小气的紧,难保不会以劣酒充数?”黄衣客微微吟笑,蓝衣客道:“非也,非也。老友请看,这两口酒缸色青如天,釉面如玉,纹若蝉翼,似晨月星稀,更隐然有浅浅泪痕,当是天下极品。若用这等美物装世间凡酒,当真是明珠暗投,老酒鬼一生好酒,又怎可如此作践、暴殄天物?”黄衣客哈哈笑道:“老友果然了得,一眼便看出我这两口酒缸的来历,但真要和缸内的美酒比起来,这两个汝窑酒缸便只是粗石瓦砾罢了。”

诸葛玄原本杀气盎然,但黄衣客这么一说,反被勾起腹中的酒虫,暗想:“这几人目前来意不明,我且沉住性子,听他胡说些什么……若是真无敌意,我诸葛玄身为庄主,总要寻个由头,讨他几碗美酒……”

诸葛玄正思寻间,却见那白衣客横手一削,已然将其中一口酒缸的缸口连同封泥一并削去,黄衣客见他顷刻间便毁了自己一口上好的酒缸,怎能依他?正要理论,却听三人齐齐咦了一声,诸葛玄不明就以,正疑惑间忽然闻到一股清冽酣畅的酒香,那酒香似烟如雾,飘飘袅袅,如春风弄柳、夏日摇荷,直要将人沉沉醉去。那白衣客很少夸人,当下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黄衣客听他称赞,怒气当场便消,更是面带得色、摇头晃脑。那紫、蓝、白三客也不寻酒具,伸手抄过一把,畅饮之后,更是齐道:“好极!好极!”

诸葛玄酒瘾更馋,但眼前凶卜未知,这四人来意不明,极有可能在酒中下毒,更是做下这一场好戏与他看,自己切不能行事鲁莽,以免着了人家的道儿。那蓝衣客道:“老友你方才说这酒缸乃是砖砾凡物,我原以为是你夸大其词,哪知真是美酒如玉,入口甘冽、气度香馥、回味绵长,似剑客回风舞柳,又似壮士身卧沙场,教人生出世外之情……不知此酒可有名号?”

黄衣客笑道:“还是你与我最为知交,老友饱读诗书、学贯东西,世人皆尊为当代大儒,诚不欺我!此酒乃老夫心血所酿,优选漠北小麦、南海粳米、西域青稞各千斤,辅以人参、灵芝、鹿茸、天麻、五味子无数,更以潇湘竹水为饵,以文火慢煮,七蒸七酿,前后耗时三年乃成……此次诸位相约叙旧,我便提了这两缸好酒前来一助雅兴,故而尚未取名,老兄博学多才、识古通今,还请赐名。”蓝衣客赞道:“三千斤粮食,无数名贵珍宝,才酿得这数十斤美酒,果然是稀世之珍!……世人云云,老友倒不必谬赞,在下只不过一个乡下书生,但今日美酒如斯,总要攀附一些文韵,斗胆献名罢。”这蓝衣客沉思良久,才悠悠开口吟道:“烟波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此酒醇香悠远,志旷情怡,教饮者陡生人生悲欢、白云悠然之感,便唤她‘白云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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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毓三都的人(鬼)都知道扶瑾大人喜欢美的东西,比如美酒,三域外的上千年的老酿;再比如美食,只要色香味俱全一切都好说;至于美色……某女信誓旦旦的拍了拍本来就下的小胸脯:“我明明只是颜控,锁骨控,腹肌控,手控,腿控,声控……”不等说完,床榻一边衣衫凌乱的帝尊大人慌乱的拉住衣衫,气急败坏的反驳:“屁,你那分明就是好色!”众人心照不宣:“……”帝尊大人,你就从了我们大人吧!全文全程姨母笑哦~
  • 红玫瑰与白玫瑰

    红玫瑰与白玫瑰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因为《红玫瑰与白玫瑰》这句话成了脍炙人口的名言……
  • 快穿才不要攻略病娇

    快穿才不要攻略病娇

    这是一个冷(吐)心(槽)冷(逗)情(比)主角不得已穿越到各个小说里跟男主角做好(基)朋友的故事。蓦然回首,发现主角已病娇的悲惨故事。为了各个故事里的男主不去毁灭世界,秦宁:菊花残,满地伤~黑化病娇攻,面瘫吐槽美受,主受一万年不变。ps:囚禁小黑屋什么的,才,才没有呢!本文又名:《病娇被我掰弯肿么破》《病娇你特么轻点》《污,真的好污》
  • 我有任务系统

    我有任务系统

    身怀任务系统,穿越异界大陆。一直任务一直爽,天上地下任我闯。从头开始就很强,诸天神魔无法挡。 (每日三更,早中晚各一章,已经连更一百天以上,从不拖延,请放心食用。)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末日童话的幸福

    末日童话的幸福

    也许这只是—个陷井,但我活得很开心。希望此《童话》能让大家勾起童年的回忆,让快乐永远保存在心中。。。开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是海里的公主(⊙o⊙)哦,因为他,而来到了人类的世界,经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作者没有写到非常刺激的事情,但女主的身份光环很强大哦!后面的青春刚刚开始,我可不舍得就一点的字,后面的事情就是青春的校园的,和其他校园文根本不同的校园风之路。给你们带来不同的刺激,校园卡的事谁看得懂,这个文是以作者的校园事件为原型,大家捧场哦(⊙o⊙)哦!!
  • 牧场物语的悠闲生活

    牧场物语的悠闲生活

    玩牧场物语,浇水用小矮人?“不!我自己来”。说着伊乐就拿起魔法棒挥了挥。瞬间空中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球体。“砰”啊嘞?我的菜呢?麦斯:(||?_?)“你用的是火球魔法……”。“啊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哈,我出去溜达溜达。(原名:穿越之牧场物语矿石镇)
  • 倘若深情不负你

    倘若深情不负你

    沈幸川忘记了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也忘了他们的开始…但他爱她哪怕身处于万劫不复之中也要牵着她的手。“我能对你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告诉你世界虽然坏,你却被爱着”年少的欢喜深思熟虑的爱默默守护的情感萧家的人都是踏着阴谋陷阱一路被人算计着长大的,但万人皆知萧三少背后有一朵带刺的玫瑰。
  • 文体之路

    文体之路

    主持人问陈明亮是怎么走上文体之路的,陈明亮说,是因为自小杀猪,我总要比猪长的更强壮!声音也要比猪叫更嘹亮!群号:335068479
  • 穿到古代做首富

    穿到古代做首富

    被男友劈腿后醉酒,醒来发现穿越到一个落后的小山村,为了一个馒头遭到毒打,曾经的林婉儿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可是现在的林婉儿已经不在是曾经的林婉儿。被渣渣欺负?不存在的欺负回去就是了。娘亲是受气包?没关系慢慢让她改变就好。分家斗奇葩,开店赚大钱,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这也不枉一遭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