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便是中秋祭月之日，小牛村虽说并不富裕，却十分敬重神明，每逢重要的祭神之节也都不会吝啬钱财，家家户户都会出些余钱来举办盛大的祭祀，这中秋佳节自然也不会例外。
小牛村的村长姓刘，单字一个由，取富得流油中的流油二子谐音，寓意还算不错，今年已有五十来岁，一条左腿有些微斜，似乎是年轻时在外闯荡时留下的暗疾，识些字，被选为村长的这些年来将村子治理的极好，使得人人家中都有余粮，村民们对其也是恭敬有加，见面都愿意叫上一声油老。
今日村子的空地里便被其摆上了一桌酒席，称不上是大鱼大肉，毕竟当今的肉食极为昂贵，不过菜色分量也是极多，花的钱财在农家也算不少，为的就是在祭祀前请那些掏了钱的村民们吃一桌好的。
酒席分为两桌，菜色相同，唯一的差别便是一桌有酒一桌无酒，有酒的那一桌是给村中的男人的，无酒的一桌则是专门为妇女孩童们准备。
两桌上皆是欢声笑语，无酒的那一桌，妇女们叽叽喳喳的聊着附近村中的八卦，什么邻村李二家的牛被张三顺走了，王寡妇家半夜还长着灯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其添油加醋的说出后，便变成了天大的事一般。
孩童们在一旁奔跑玩耍，手中举着木棍扮那江湖游侠，不时地跑到桌前，一边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娘亲嘱咐，一边从桌上抓着吃食塞进嘴里。
相比无酒的一桌，那有酒的桌上气氛更是热闹，一张张微微发红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一边喝着酒一边讨论着今年的收成与附近的‘大事’。
“今年的庄稼比往年的都好，等冬天估摸着是不用发愁哩。”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端着酒碗感慨道。
与其相邻的粗糙汉子笑着说道：“那可不的，雨水这么旺，秋天来的又晚，挺多年都没有这么好的时候了。”
一个健壮的汉子带着酒意忽然道：“对了，听说那西边山上的大虫被人打死了，好像还挺惨。”
“哦？还有这事儿？我听说那大虫颇为聪明来着，城里的官兵都拿它没办法，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被打死了？”说话的正是举办这场酒席的刘村长，这老头儿年轻时就极为能喝，当年跟他那一辈的喝酒从来没醉倒过，如今随意年迈，但也只是面色微微发红而已，听到那健壮汉子的话，有些不信道。
那健壮汉子似对这老人极为敬重，思索片刻，也没有卖关子，缓声道：“我这也是听邻村的杨猎头说的。”说到此处，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大虫不是叼走了挺多他们村的人么？杨猎头他们就合计这想要把这祸害给除了，叫上挺多青壮一块上山，走到山腰才发现那畜生竟已经死了，尸体都有点发臭，肉也被其他的野兽叼走，不过那一身硬的跟石头似的虎骨没有一块完好的，碎的跟渣粥似的，一双眼不知是被野兽叼走了还是被打的只剩下一只，那叫一个惨！”
听着汉子像是自己亲眼所见般的描述，所有人都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却都没有注意到那坐在角落的玉姓读书人微微上翘的嘴角。
桌上短暂的沉默片刻，那刘姓老人缓缓说道：“这是好事，也是该着那畜生有这一劫。”说着，语气一转，有些神往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去外面的江湖上闯荡过几年，见过很多极为厉害的侠客宗师，有的甚至能徒手断树碎石，这大虫估摸着就是哪位路过的大侠顺手杀的，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说罢，缓缓举起手中的酒碗，放声笑道：“来，咱们干一杯，敬那位路过的侠士！”
众人闻言也纷纷举起手中酒碗一饮而尽，一年轻人面露向往的看向村长，好奇道：“油老，您年轻的时候还在江湖里闯过？”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怀念道：“那可不的，想当年我在江湖中也是认识许多朋友的，其中也不乏会些把式的游侠儿……”
青年闻声追问道：“那后来呢，您为何没继续留在江湖？”
“嗯……种种原因都有一些……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有些倦了，都说江湖好，这说的没错，可也伴随着数之不尽的凶险，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虽说快意，但终究也是会累的……再说了，生死之间有大怖，可能还是有些怕死罢……”刘姓老人将手轻轻搭在那条微瘸左腿上，缓缓摩挲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青年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一道声音忽的从一旁传来。
“刘老不用自怨自艾，畏惧死亡是世间所有生灵的天性，谁又能免俗？那些陷阵沙场的猛将难道就真的悍不畏死么？那些所谓的江湖豪侠真的能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么？人之常情罢了。”众人顺着声音望去，说话者正是那坐在桌角的玉姓教书先生。
“其实我认为，这最为难得的还是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爱上女子，娶其为妻，待子孙满堂后一边享受天伦之乐，一边与其慢慢老去，直至生死相隔。”那教书先生有些恍惚的喝了口酒，喃喃轻声道。
刘姓老人闻言便低下头陷入了沉思，目中光芒却越来越明亮，猛地抬起头，一口将碗中酒水尽数饮尽，释然的沉声道：“好！好！说得好啊！这一碗酒水就当我敬玉先生了！哈哈哈哈！”老人放声大笑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豪迈随着笑声浮现，桌上众人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一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少年。
“如今听玉先生一番话，终归是看清了这些年来心中的一些事情，不愧是读书人，与我这等只识些字的粗鄙之人终究不同，老夫在此谢过了！”说着，老者缓缓起身，竟朝着那教书先生郑重的行了一礼。
那中年教书先生似乎并没想到老者的反应会如此之大，迅速起身，也朝着老者一拱手，郑重道：“能帮刘老解开心结，那是晚辈的荣幸，何至于此？不说这些事儿了，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