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祝鼎飞看向南肃,余光一扫,满屋寂然。
“盟主,原想此次与苍穹崖做个了断的,可......我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着他苍穹崖能如此欺压我们四大门派,不过是仗着照氏心法,所以起了抢夺的念头。”
南肃和盘托出。
“岂知,这照氏心法哪是你能随随便便夺得了的,怕是连影子都没有见到吧。”
杜寒一蓝眸凌厉。
“盟主恕罪,我一时糊涂!”
南肃战战兢兢。
“一帮之主,行事如此偏激,不计后果,祁连会的名声竟然是败在你手上。”
祝鼎飞满眼痛色。
这时,温小玉上前来行了个礼,目色审慎,言辞挚恳说道:
“盟主,此番闯入苍穹崖也是我没能劝住他,一步一步行查踏错,鬼迷心窍才毁了祁连会名声,稍后请盟主一并惩处!而今,我尚有一事请教,万望盟主直言不讳,据实相告。”
“夫人,夫人勿妄听妄信啊!”
南肃拉住她。
“是不是妄听,今日该有个了断。”
只见温小玉态度毅然坚决。
“何事?”
祝鼎飞望了望杜寒一,心中已知晓七八分。
“近日里,祁连会内盛传,我爹爹是被前任掌门伪君子南月楼所迫害,盟主,这是不是真的?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温小玉义愤填膺,竟连公公二字也不愿称呼南月楼,可见内心憎恶、痛恨到极致。
“你是如何得知这听来颇为荒诞之事的?”
杜寒一心中暗叫不妙。
“盟主,杜主持,你们向来谋定江湖,一诺成金,我只要您一句实话便可,我亦只相信你们!”
温小玉立地恳求。
祝鼎飞看着她,目色凛冽,只说了一个字:
“是。”
温小玉忍不住浑身颤抖: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也不用逼问盟主与杜主持,在大都之时,盟主就是顾忌我们夫妻之情,结发之义,才替我遮掩,我来告诉你实情。”南肃抬起头,满眼戚然,“是我爹暗藏心机,他见老掌门无心无力祁连会事务,在他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又早早求得老掌门将你许配给我,两面斡旋,做得顺理成章,继任了掌门之位。”
“传言都是真的!你竟然是我的杀父仇人?”
温小玉一声嘶吼道。
“南夫人,他当时不过十岁余,说是杀父仇人,言之有过,这也是我顾虑之处,没有分白此事的原因。”
祝鼎飞眸色镇定。
“那么,你一直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温小玉愤然仇视着南肃。
“我知道。”
南肃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她。
“你一直欺骗我,整整三十余年?”
“我,我不敢与你说分明啊。”
南肃声如蚊音。
“南肃!你爹卑鄙无耻,残害同袍,你包藏祸心,隐忍不发,你们真是虎狼之心的一对好父子啊!”
温小玉内心悲怆无比。
“夫人,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在赎罪。三十年夫妻,我对你,没有丝毫的虚假之心!”
南肃几近哀求。
“南肃!自今日起,你我夫妻情分已尽,恩断义绝,犹如此剑!再见到你,我誓死将你斩于剑下,讨回一命!”
温小玉毅然斩断自己的佩剑,厉声喝道。
“南夫人!”
杜寒一想要挽留诀然而去的温小玉。
“算了,大主持不必留她,她的脾性我最是清楚不过,没用了。”南肃颓废坐在地上,双目空洞,“我这也是自食其果。”
杜寒一望向祝鼎飞:
“你不劝劝?”
“昨日之因,明日之果。”
祝鼎飞黑眸无澜。
“倒也是,自己都快火烧眉毛了,还管别人的家事做甚?”
杜寒一负手站在一侧,蓝眸如寂。
祝鼎飞凝视南肃:
“事无回头。”
“盟主,我知道该怎么做,祁连会我会还给她,幸而我与她无儿无女,我亦孑然一身,一切都该有个了断。”
南肃几近心灰意冷地说道。
“苍穹崖不可久待,速速离开。”
祝鼎飞起身欲离开。
“多谢盟主。”南肃恭谨叩拜,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承天蒙幸,十九年前,我得见先盟主仙姿。那时,江湖中,仇海荆棘,乌烟瘴气,先盟主与成碧王子宛如从天而降,携手斩鹿垚国的十一碧妖于剑下,庇护中原六派六帮得以生息,武林皆归心臣服,盟主之位由此而来。”
“原来如此。”
杜寒一顺着南肃沧桑俨然的目光仿佛看到十九年前血雨腥风,飘摇动荡的江湖,仿佛看到悲壮可泣,绝地厮杀的英雄儿女!当下,内心震撼寰宇,肃然起敬!
南肃再度深深鞠躬:
“盟主威赫江湖,宅心仁厚,自由洒脱,不拘于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武林之幸,天下荣焉!”
话毕,转身阔步走远。
“他们这段恩怨祸端,始于上辈,终于他二人。也罢,有个了结,祁连会就此清明了。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啊?”
杜寒一站在他身旁淡淡问道。
祝鼎飞凝望南肃孤落的身影---人生,能有几次可叹可惜。
树的方向,风决定,人的方向,自己决定。
等风楼
“为什么要答应嫁给照镜生?”
靠在床上的白明若栩,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莫邪泷璃。
“你余毒未清,先不要烦心这些事,把身体养好。”
莫邪泷璃轻轻把药碗放在桌上。
“为了祝鼎飞。”
“不全是。”
莫邪泷璃淡淡说。
“你想过吗,祝鼎飞以后怎么办?照镜生娶了一个不会爱上他的人,他怎么办?你以后如何面对他们?”
白明若栩目色哀伤。
“事情哪有那么复杂,祝鼎飞自有他的路要一直走下去,我也会试着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不好!你何时学会了自欺欺人,你做得到吗?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吗?泷璃,你如今作的决定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你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也会狠狠伤到别人!”
“若栩,我们不要争论下去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莫邪泷璃目色空茫。
白明若栩无奈地望向窗外:
“你是要告诉我,在命运强势的摆布之下,我们最后,还是不得不低下头,是吗。”
“若栩,你不同,你的未来可以自己诀择,你有崭新的开始,如果我到达不了的地方,你一定亲自去看看。”
“我做不到,其一,我已经从自己内心的泥沼走出来了,天下也并非他祝鼎飞一人不可,其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就此一错再错下去的。”
“我决定了的事绝不反悔。”莫邪泷璃双眸沉静。
白明若栩看着她,那个柔韧如水,沉静如海,热情如火的莫邪泷璃似乎又回来了,她似近似远。
照镜生走了进来,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对,他蹙着眉问:
“你们是在吵架?”
“关你什么事?”
白明若栩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坐下。
“没有。”
同一时间,莫邪泷璃的回答如是。
照镜生拿着眉心醉解药的手微微一颤,点头道:
“好!你们继续,我不管。”
三个人各自坐在屋子的一角,时间仿佛静止了。
“你看什么?你在这里坐着,我们如何继续吵啊?”
白明若栩水眸忿然。
她这一说完,其余两人哑然失笑,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若栩,你的伤那么重,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你忧心。”
莫邪泷璃伸手过来,摸索白明若栩的手。
“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白明若栩拉住她的手,低着头,执意反对莫邪泷璃如此草率做法的心情竟不知从何说起。
当白明若栩再抬头,看见照镜生居然温和笑意之时,立即给了他一记白眼:
“全是你!”
照镜生不明就里,转头看向莫邪泷璃,后者却是微低着头。
他金眸如洌:
“那我走!”
“快走!”
白明若栩催促。
“哦,我是来告诉你,我查到那件事情的蛛丝马迹了......”
照镜生刚到门口,突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什么那件事......你走啊!快点走!”
白明若栩直接站起来撵人。
“何事啊?”
莫邪泷璃诧异地问。
“没有什么事!他肯定是脑袋不清楚,我刚来到苍穹崖不久,有什么事啊!”
白明若栩连忙解释,却早已满脸通红,甚至红到了耳根之后。
“泷璃,我先走,芙蓉堂前厅有事,一会儿溪歌会来接你。”
照镜生草草瞟了一眼白明若栩,颔首离开。
“真是可笑,娶个媳妇至于高兴傻了吗。”
白明若栩望着照镜生的背影,念念叨叨。
傍晚时分,莫邪云衾与九陌坐在青色石阶上。
“九陌,你的伤真的好了吗?”
“我只是轻伤,已经没事了,我担心的是你啊,吓都被你吓死。”
“我姐姐也说我太鲁莽了,抱歉,下次不会了。”
“不用抱歉,只要你好好地,我就不怪你了。”九陌望着天空,笑了起来。
“谢谢你。”莫邪云衾望着他的侧脸。
“不客气。”
“九陌,这世上哪里才有一片纯净安宁的天空呢。”
“你是因为你姐姐要与照镜生成婚而忧虑吗?”
九陌面向她问道。
“还有那个降灵,若栩姐姐说过,他魔性难除的,我还不信,他简直坏透了!他们一个个都要逼迫我姐姐,他们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她眸色幽幽,气愤不已。
九陌摸摸她的头,温和地:
“相信我吧,真心相爱是拆不散的,反之,如果宴王与你姐姐就这样分开了,那他们之间也不是非彼此不可。”
“你不懂,他们不是自己放弃的,是不得不放开彼此!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娘生前说的那些话,我姐姐的心里太累了,太重了,太满了,我要怎样才能为她分担一些呢。”
她此刻的情绪,已经跌落到了无望谷底。
“我明白了,云衾,那我们就为她分担一些。”
九陌黑眸深邃无际。
莫邪云衾抬头看向九陌,使劲点头:
“你想如何?”
“帮宴王一把。”
九陌微笑。
锁青楼后花园
初夏之晨,一场薄雨过后,鼻尖尽是清新无比的空气,园中绿叶红花,开的如火如荼,花间叶间晶莹剔透的露珠,仿佛昨夜路过的繁星,偶尔凉风夹带着花香树香,飘洒而过,沁人心脾。
照鈺漯临风而立,细细观察着站在她面前的三个人,金眸如冽:
“你们为何来到苍穹崖,我已然知晓了大概,说起来我与梵音主持亦是故人,他只身一人镇压边域叛乱之战的情景,我至今记忆深刻。他是一个值得世人敬仰并深深记住的人!”
“我师父身前曾提及,苍穹崖的照禛前辈与您,身怀绝世神功却为人低调,严于律己,广施善行,清风明月,是我们小辈应修习的楷模。”
杜寒一眸色清冽,声音温润。
照鈺漯轻轻摇摇头,漫步而行:
“作为苍穹崖的主人,我不知赠予你们什么为好,这里是家兄生前写下的几个字,就送于你们作为初次见面之礼吧。”
五名侍女陆续走出,奉上五个书卷,每卷均写了一个大字。
“我不知你们的喜好,你们自行挑选即可。”
照鈺漯目色悠悠。
祝鼎飞、杜寒一、降灵走近,每人拿了一字。
“听闻,照崖主在世时书画精湛自成一绝,墨宝难求,今日大开眼界了!”降灵颔首。
“我不得不承认,梵音的弟子,书画进益早已不在话下,是你们谦逊了。”照鈺漯看了看降灵选的字,点头微笑。
降灵闻言,望了一眼凝眸深沉的祝鼎飞,绝然转头,目色黯淡。
梵音的四个弟子中,杜寒一统筹全局,心思澄明,獅风啸更是闻名于世;祝鼎飞是最天资聪颖的一个,桀骜独立,德望兼备;唐兀笑则遗世飘渺,华佗之手,宅心仁厚;降灵才是才气横溢,最具书画天分,并继承了梵音此方面衣钵的一人,故此时听照鈺漯一说,三人心中不免感触如潮。
“苍劲淋漓,风骨绝世!多谢崖主美意。”杜寒一回眸,由衷赞叹。
杜寒一与祝鼎飞互望一眼,将大字收进侍女奉上的木盒之中。
照鈺漯将三个人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点头道:
“若没有当日的武林四杰就没有十数年来的平静武林,梵音、温煦、登英、清阳,是整个武林的转折,也是武林的命脉。听闻如今,因为泷璃与慕星痕的事,武林卷入了朝廷纷争,未来,你们人人责无旁贷,可知这其间的厉害关系吗?”
“是,这大概是我师父与前辈们最不愿看到的境况。”
祝鼎飞抬起双眼,黑眸如渊。
降灵深深埋着头,默然不语。
“你们都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实力非凡,该何去何从,自是心如明镜。苍穹崖有苍穹崖的规矩,待泷璃与镜儿的大婚之后,我会亲自以浮生黑白镜为你们疗伤,送各位出崖,往后武林中若有需要,照氏儿女自当身先士卒,绝无反悔。”
照鈺漯凝望着他们,细细说来。
“是莫邪泷璃亲自答应的婚事?”降灵眉宇紧蹙。
“你们应该知道泷璃的脾性,这件事没有任何强求,我也不会允许,有任何的强求。”照鈺漯不置可否。
“她与照镜生相识不过短短十余日,又何必急于一时,仓促成亲,这倒是让我百般不解了。”降灵上前一步,碧眸如蕴。
“父母之命,她二人早有婚约在先,而今不过是履行婚约,这个主我还是做得的。”照鈺漯微笑。
“婚约?她不是为了浮生黑白镜吗?”降灵反问。
“这是照家之物,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她自有权利决定关于浮生黑白镜的一切。”照鈺漯金眸沉静,看向侧目远望的祝鼎飞。
“不为浮生黑白镜?难道她真的是为了照镜生?”降灵悲愤一声,心如铅注。
“照前辈,容我多说一句,莫邪姑娘这一路走来,我几乎都看在眼里,她与我师弟患难与共,历经磨难,在大都危机重重的压迫之下,在天息镜湖的逆天改命游走之间,在思越国风声鹤唳生死一线,她们彼此坚定的守护,情深义重的心意,我一个旁人都为之动容!此刻,要让我相信这一切已经随着一则婚讯销声匿迹了,我实不敢相信。”
杜寒一抱拳,目色清冽,字字珠玑,字字发自肺腑。
照鈺漯挥手,摒退左右,深深吸一口气:
“听杜主持一番话,方知宴王情深似海,为世间罕有珍贵,我亦为之感动。我今日要说的,是你们所不知的,敢问,先师与沉霓书感情是否深厚如是?”
三人惊诧:
“自然是情义深重。”
“他们为什么没有相守相依,共携白头。”
“其中缘由,我们确不知详细。”杜寒一凝眉。
“你们可有想过,其中是何原因?”照鈺漯语气慎重。
“儿时,师父曾有命,不得妄自揣测,我们从未深究过。”杜寒一渐渐心神不宁起来。
“因为,世人传言都是真的!除了苍穹崖住着噬人心魂的魔鬼之外,来善寺亦是另一个人间地狱,数百年来,苍穹崖没有出嫁之女,来善寺没有情深伉俪。”
照鈺漯讲完,因为情绪激动,她眸色如血。
“怎么会这样?”三人神情惊愕,如坠云海。
“没有情深伉俪,是何意思?”
祝鼎飞寒目如冰。
“师祖不满三十岁仙逝,太师祖二十五岁仙逝,难道……”杜寒一内心震颤,猛然语结。
“一切皆是天意。降灵,你一直痛恨你师父,逐你出师门,我猜测也许他另有深意,我不便参与你们门中的事,但我不希望你一生误会于他,也贻误自己一辈子。今日,言尽于此,有所不敬。你们应该明白,元朝、思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真正属于泷璃,若你们为了她着想,放手让她自己选择一条平凡安静的路,就是真的为她好了。”
照鈺漯语气平和地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