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点穴功夫不错,如今还能有这般手艺,难得难得。”靖无多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顺了顺喉咙。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是个心急火燎的少年。
男子早已迫不及待往船夫那头走,靖无想罢便快步跟上。
天朗气清,今日海面风平浪静。
“家师得九龙之神照拂,有生灵之力。”男子说罢挺了腰杆,“一会儿你见着,绝不可少了礼数。”
“自然。”靖无答道。
“你居然没问我何为生灵之力。”
“都说九龙国先祖在抗御外敌时,祈求上天,终得九龙之神眷顾,以一鳞片在九龙国周围降下龙柱以作护法。不仅如此,他们还选与己能力最相称者为其仆从,给予他们神力,让他们肩负守卫九龙国泰民安之责。”
“你……懂的还蛮多的嘛。”
“哪个九龙国子民不知?”靖无笑言,“无非信与不信罢了。听闻九龙之神选出守护者不久,宫里便能知晓。我信。”
男子撇了撇嘴,索然无味。
九龙之生灵柱,关乎九龙百姓生命,与岐黄术最为密切。早些时候,那些个名门子弟时常议论生灵柱定会选取济民医馆中的弟子,却没料想生灵之柱最终选择的是最受争议的天海仙岛主人。
靖无心念有生之年能见着九龙之力的守护者,也算是难得的阅历了。
眼见迷雾扑面而来,靖无望不见四周。左右瞧去,船家依旧淡定,男子坐在地上,一手撑着脸,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见罢,他也盘坐而下,取下腕上挂珠,闭目默念。
船速减缓,约莫快要靠岸,靖无缓缓睁眼。都说是“仙岛”,靖无也若有其事地幻想过两三幅仙岛可能的样子,可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天海仙岛,只是一座看起来十分平常的岛屿。
男子带着他与船家言谢,顺着小路,往深山里走。
山林里偶有鸟啼,一声传过一声,靖无留意,这些鸟啼很有规律,节奏音调,一声声重复。
“仙岛的报信鸟。”男子见靖无闻声抬头,说道。
靖无听着,点了点头。
行至林子尽头,有陡长的石子阶梯,沿着阶梯而上,路过三道石门,别有天地。
“延欢拜见师父。”男子对着一位白发年长男子躬身拱手。老者笑着点了点头。
老者穿着与天海仙岛弟子们一致的服饰,虽已一头白发,样貌却依旧俊朗如中年人,让人联想“鹤发童颜”一词。
“这位是……”延欢正准备介绍靖无,却陡然想到两人从未请教过性命,尴尬在原处。
“晚辈华清寺靖无,拜见前辈。不请自来,多有打扰,望前辈见谅。”靖无躬身拱手。
“家师,孙华。”延欢脸红到脖子根,应着头皮继续介绍。
“曾有缘与法师攀谈一二,法师近来可好?”孙华问道。
“家师如常,代家师谢孙大人关心。”靖无再次躬身拱手。
“哦,之前弟子在山林中采药,遇到一只老虎……弟子害怕便伤了它,之后老虎发了怒,欲要吃了弟子……这位先生救了弟子,还给老虎治了伤。”延欢没了之前的傲气凌人。“他想向您打听降香,弟子便私自带他回来了。”延欢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补充,“师父放心,弟子已经让他服下了丹药。”
“你通兽语?”孙华听罢,惊喜地问靖无。
“晚辈不通。”靖无答道。见孙华不解地看着延欢,延欢又欲言又止的样子,靖无继续说道,“在下认识通兽语之人,他曾告诉在下一些或可让兽类放松警惕的方法。”
“你擅岐黄?”孙华点了点头后又问。
“不敢言说擅长,晚辈只知皮毛。”靖无答道。
“你要降香做何用?”
“晚辈的一位友人,不日将于节日登台,邀请了晚辈千足。晚辈念她平日喜动,难免磕碰,想为她制一方正骨药膏。”
“有心人。”孙华会心一笑。
“友人昔日之言,于晚辈心中如明灯。”靖无说罢躬身拱手,“冒昧登岛,不敢请教前辈降香之地,也不敢与前辈言论商贸,只望前辈赐药二三。”自延欢让他吞下丹药,并与他说明丹药用途,他便不再念着降香之地。
靖无后来细思,这类稀有药材,本来便是须得被保护起来的。即便没有丹药的作用,询问这些药材的产地也有些冒犯。而孙华又得龙柱之力,是心系九龙大地的大爱之人,与他谈论金钱交易,实在为大不敬。
“先生之于劣徒有救命之情,区区降香尔耳。”孙华想罢,要过靖无手腕号脉,又翻过掌心端详仔细。
“先生心中似有积郁,眼下为他人之事更有所牵动。”孙华说道,另一手掐指捏算。“先生赠药之情虽是意切,但老朽建议,既是心中有所坚定,便不该破例而行。”
靖无疑惑地看着孙华。
“先生的心,因何而动摇?”孙华继续说道,“若先生能想明白,即便在丹药的作用下,事后先生也定能再次斟酌。”
“晚辈不明白,能否请前……”
“师父让你别去了,改日再去。”延欢见孙华闭目,便是不愿多言,便打断了靖无的话。
靖无的心跳加强了一拍,惊讶地看着孙华。
此时有弟子端着木盒子走来,将木盒子递给靖无。
“延欢,送先生出岛吧。”孙华说道。
“是,师父。”
“虽你才回来,但这位先生于你有恩,你务必将他安全送达对岸才可再返,须得周全。”
“是,弟子明白。”
靖无欲语还休,不知所措。
“走吧。”延欢催促。
“晚辈谢孙前辈提点。”靖无躬身拱手,而后同延欢一同离去。
“师父会些命术,先生你再三斟酌为好。”延欢又恢复了起先那股傲气,“毕竟家师可是得生灵之力之人。你若不听,可……可别说我不报救命之恩。”
“在下感谢延欢公子。”靖无微微一笑。
烟花撇了撇嘴,索然无味,不再说话。
坐在船上,靖无思索方才孙华那番话。他隐约觉得孙华意指自己犯戒之事,那日柳玉埙邀约,他本意是想拒绝。可既是已经答应……
突然感到一阵困意,靖无闭了眼。
“先生,醒醒。”靖无感觉有人推搡。“我们到了。”
靖无睁开眼,没有沉睡后醒来的疲惫,除了心中莫名觉得空落落的,并无其他不妥。靖无起了身,看了看四周,自己坐在沙滩上,旁边是自己救的少年。
我们不是正要出发去天海仙岛么……?他凝神回忆。片刻,他想到少年让自己吃一颗丹药,心念估计是那个丹药的作用了。
“萍水丹起作用了。”延欢说道。“出发前给先生吃了丹药,两个时辰前的事如今于先生而言已是过眼云烟。你我缘分是萍水相逢,先生若无其他不适,既已得到降香,便去吧。”说罢,延欢欲语还休,拧眉踌躇还是作罢,上了船,让船夫起航。
船夫立刻杨帆,启程往天海仙岛去。
靖无迟疑地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刚想和延欢说点什么,却见船已离开了海岸。
已是夜幕降临。
汲水巷揽月坊。
沈安灵刚从台上下来,回到台后休息间。今日又是满座,休息室里的师兄弟姐妹们各个脸上笑盈盈。
“安灵安灵,师父喊你过去。”田一小跑过来。
“听说,文先生的词来了。”不等沈安灵开口,田一附在沈安灵耳畔小声说道。
沈安灵喜上眉梢,激动地抓着田一的手臂咧嘴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快去吧。”田一看着沈安灵这般模样,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说。
沈安灵小步快走,往揽月坊后院去。起先还是小步快走,走着走着,不由地小跑起来,冬夜的风吹在她的脸上也不觉得刺骨。或是在台上卖力,身上觉得热乎,清风划过脸庞,温柔舒畅。廊子里挂上了夜灯,星星点点,沈安灵抬手轻拂灯下的穗子。远处花园里传来揽月坊中女婢轻巧的嬉笑声,忙碌一整天,夜里最清闲。还有些努力的弟子在庭院深处给自己加练,偶尔能看见舞伎跃动的身影,听见歌伎低吟宛转。
“师父。”书房的门没有关,沈安灵轻轻叩门,笑容仍然挂在脸上。
“安灵?进来。”揽月坊的翟仁生先生,麓城最好的歌伎先生。麓城百姓都知晓,若说到歌舞,肯定都指揽月坊。而说到揽月坊,更是要提一句话,“歌当绕梁如仁生,舞堪游龙若宛仙”。
前半句说的便是这翟仁生,年轻时俊朗翩翩,迷倒了不少麓城的姑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浑厚婉转不失柔美,听过他唱歌的人往往过了好几天,还念念不忘。而后半句,说的是他的妻子曲宛仙。
曲宛仙可谓是将麓城乃至整个九龙国南方的舞艺推向巅峰之人。虽为女子,身形纤细,却能舞出男子才得有的力度。经她表现出来的舞步,若游龙于云间,见之心中畅然。
两人的结合使得当时麓城乃至整个九龙国都十分热闹,无人不津津乐道。
令人遗憾的是,这二人唯一一次同台,便是他们二人携手隐退的那场演出,票价被炒得翻了十倍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