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无迟疑地看着她。
“你说的这些,和我小时候做的梦好像。”柳玉埙说道,“但说是梦,又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可……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离开母亲的,又是怎么去的沁鸣谷了。师父自然也不知道我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求证。”
靖无安静地听着。
“姑且算是梦吧。”柳玉埙淡淡地笑着叙述,“梦里,我饿极了,半点力气都没有了。那天雨特别大,母亲把我抱在怀里,走到一处岔路。一边是峭壁栈道,因此走到另一边。那是一处寨子,母亲站在那往里头瞧。母亲瞧了有一阵子,又抱着我走回了岔路。她将我放了下来,摸着我的脸。不知是雨太大,还是……感觉母亲在哭。之后,她带着我往栈道那走去,将襻膊的一端捆在我的一支手腕上,另一端绑在她的小腿上。她一直在哼曲子,让我不要害怕,不要东张西望,目不斜视,面朝崖壁,侧着身子,一手牵着我,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快要走完了,我饿极了,四肢发抖,脚下一软,眼见就要摔下去,母亲被我拉扯地也一个趔趄。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有人拽住了母亲的手,才脱难。再之后,画面就很是模糊了,提着刀的人……一群走脚的僧人……好像还有人绑了我……不记得了。然后就是先生刚才说的溪涧,母亲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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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若这些真是我的儿时记忆,那岂不是……先生救了我两次。”柳玉埙看着靖无笑,又敛了神情。“先生,这琴……”
“是那位高人留下的。”靖无答,思索起当时遇到的那位女童。
当年,众人来到麓城,妇人与女童却先留在了麓城郊外。再过了两天,妇人只身来到华清寺。彼时华清寺因着先住持惨死,空置数年,十分破败,方才开始重修。故此除去寮房,厢房脏乱不堪,无法住人。后山一处瀑布,不知水从何处来,瀑布附近一处小院落,靖无到这之后便住在此处,因此提议让妇人也暂时住在这里。彼时,归一向众人宣告靖无返俗,僧众不解、诧异、失望,却都十分默契地不问缘由。归一虽然没追问靖无,却也推算了大概。不得杀生,不得助杀生,破戒便是破戒,此罪重至需当还俗。可也因此救了僧众,救了无辜百姓。归一心中疼惜,只说返俗。
靖无回忆至此,不由地露出愧疚难过的神情。
此刻柳玉埙全神贯注地盯着瑶琴,并未察觉靖无表情有异。关于儿时的记忆,柳玉埙一直都很模糊,能较为清晰的,也仅此一段尔耳。加之儿时生了一场热病,昏昏沉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有其他熟人,更无从考证。今日靖无所说,竟与这些记忆如此相似。
若这世间真有如此机缘,当年所遇真为靖无先生,那眼前这琴便是母亲遗物……。遗物……那母亲便是不在了……柳玉埙听罢心中感慨万分。
“可否听姑娘弹一曲?”靖无看出柳玉埙心事,故此提出。
“还请先生多多指教。”柳玉埙这么说,也并非完全出于谦虚。她的瑶琴也就将将比魏琛好那么一点,还好她的笛子技术过关,不然这主事授业的兑门,可谓凄惨。
既是望人指教,当然得弹奏让人易于指教的曲子。可柳玉埙向来对那些个知名曲目不甚上心,只对千啭阁里那些灌输内力可攻可守的曲子感兴趣,平日里也没少因此被桑洵训斥,说她本末倒置。
方才靖无假借《平沙落雁》的意境化作新曲,柳玉埙思忖,不如便弹这《平沙落雁》。
这曲子,要说如今沁鸣谷谁人最优,当属她大师兄宫璃瑟,技巧、韵律、意境,俱佳。柳玉埙不由地想起某一年穿岚台集会,宫璃瑟与管颉合奏了这一曲,直到曲罢后良久,在场众人都还未能回过神。
要是平时多用点功就好了……唉。除去偶尔见到燕玺会倍感压力,这是她柳玉埙第一次由心地后悔平日里疏于钻研演练。常年参加各种考核、集会、表演、授业,也从未如此谨慎与紧张。柳玉埙被自己这般心情逗乐,不由地笑了。
曲罢。
“不愧为沁鸣谷乐人,靖无万分有幸。”靖无拱手,犹豫片刻,“……靖无有一事请教。”
“何言请教,先生请讲。”
“都说技艺高深的乐人,在奏曲之时能清晰看见曲中画境。方才靖无见姑娘眉眼含笑,姑娘可是看见了什么?”
“……”柳玉埙一时语塞,方才她……,柳玉埙不由地想起每次她若走神,桑洵听见便是一戒尺轻敲在脑袋上,斥责她态度不端。可眼下,总不能说自己刚才走神了吧?自己现在可是代表着沁鸣谷,代表着兑门……。柳玉埙迅速在脑袋里搜索习曲之时桑洵说过的话,以及师兄师姐们弹这首曲子时提及的点滴。“落在白沙堤上的大雁,看见天边飞来雁群,想起自己未完的旅途,不由啼鸣疏解心意。雁群闻声,便也啼鸣回应。他们鼓励白沙堤上落雁,只要志向尚在,一切为时不晚。落雁听罢,心中重燃希望。”柳玉埙说完觉得脸颊发烫,心念这一顿胡诌,也不知说对没有……要是错了,日后可……哎……若这次还能活命回去,发誓定要一头栽进千啭阁,将所学重新研习!
“受教。”志向尚在,为时不晚吗……?靖无拱手躬身。
“哪里,先生严重。”柳玉埙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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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啭阁遇袭至今,已是第六日。是日,沁鸣谷乾门穿岚台。
除去谷主、四位副谷主,震门门主、各门当夜值守弟子、当夜兑门值守的灵乐师、事发之时赶到兑门的灵乐师,凡是事件相关者,一应列位在前排。除去今日值岗的灵乐师、手中有杂物在身的仆从,其余人也都聚集在此。
穿岚台中间跪着一位着鸦青绣黛领直裾深衣的女子,披头散发,眼神空洞。
那日管颉指出夜袭千啭阁的人可能是灵乐师之后,桑洵没有立刻去找温庭皓言说。一来,这样急冲冲去说,温庭皓定要问缘由,为何突然怀疑守卫沁鸣谷上下安危的灵乐师?若说出管颉之名,那便是卖了管颉的立场,让人误以为管颉是为了兑门行事方便才去了默成为灵乐师。若不说管颉之名,又要如何圆说?再则,无凭无据便去怀疑灵乐师,抛开身为柳玉埙师父这个立场,单凭沁鸣谷的立场而言,便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向天下宣告沁鸣谷漏洞百出。
多说生乱。
因此,桑洵硬是忍到宫璃瑟将沁鸣谷上下查遍,才与宫璃瑟一同前往乾门说出心中所想,缘由便是那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未到时机,桑洵自然没有与宫璃瑟说明管颉先前来过兑门一事,因此听见桑洵说出心中猜测,宫璃瑟也一同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温庭皓思考良久,一句“内不安,何防外敌?”便同意下了这件事。
为了配合默的作息时间,宫璃瑟留在了坎门,要过名录,逐一排查。默的人数本就不多,加之七弦萦作用广阔,只需下达些小指令,让其自动走出来便可。
“可认?”孟其苍问中间跪着的这名女子。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有何不可?”女子厉色,抬眼瞪着温庭皓。
管颉的手下意识握起了拳,咬了牙,白玉面罩掩去了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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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众人,包括温庭皓都没想到女子回以这般神情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无人不觉惊诧,一时陷入了沉默。
千啭阁秘谱为何,又如何被放在千啭阁中,布了阵法,还设置了层层机关,只有在场的谷主、四位副谷主知晓。其余人只知,此秘谱凶邪,上面有着上古凶术,若被不轨之人窃夺,将会天下大乱。故此,沁鸣谷负责守护与镇压。这是一件举国知晓之事。
“何出此言?”温庭皓问。
“何出此言……?”女子冷笑,看着温庭皓,“谷主您倒是说说,千啭阁中所藏为何?”
“……”温庭皓皱了眉。他本不愿过多人知晓细节,当年之事虽与沁鸣谷有关,却非沁鸣谷之事,若是将这话柄落到好事者手里,难免会说出什么不像样的话来。这本秘谱放在沁鸣谷,也完全是因着当年别无他法,而非有意侵占。再则,外界实则不知,这仅仅一本秘谱却是无甚用处的。但今日不说与众人听,恐怕会让人更加误会。
“《松风欲止》的鼓经。”温庭皓说道。
除去四位副谷主,在场众人听罢面面相觑。《松风欲止》是什么?还只是其中的鼓经部分,那意味着,还有其他?为何会在沁鸣谷?沁鸣谷以瑶琴为上,为何藏着一本鼓经?
“哼,”女子冷笑,“那您再说说,《松风欲止》为何?”
“琼音教的宝典。”温庭皓冷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