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维虽然天赋异禀,在浴火坛修行多年,能力出众,但终究是一个没落国度的王室贵族。
安诗云并不是很认可他。
谁也不知道那个脸上刻着岁月沧桑的少年,心底到底有没有放下对仇恨的执念。
修行路上,最忌惮的就是埋下心魔业障。
漫漫修行之路,如在深夜的海幕中逆水行舟,是一个极度艰难却又极度耗费时光的过程。
那舟孤帆小船并容不得你装载太多东西,否则便会在狂风暴雨之中瞬间破碎支离。
有的人的小船上装满了对希望的憧憬,而有的人的小船上装满了对过去往事的懊悔,甚至过去的仇恨。
也有些人的小船里装满面对未来无知时的勇气和智慧。
浴火坛的下一任的坛主,目前计划是从田维和屈潭这两位天之骄子二选其一继承的。
也许是田维从小经历人间万千悲苦,所以比起屈潭来,无论是天赋和谋略,还是看待事物的格局,都要高上不少。
只是田维除了面对师傅峰基时才偶尔有几句话外,平日里待人很冷漠。
面对他人时,他的脸上眉宇间几乎永远都挂着那与世隔绝,淡然一切的样子,显得很深沉。
安诗云向来不喜欢接触这种看起来就感觉城府很深厚的人。
在浴火坛上下,其实很多人都喜欢将这被称为外门第一人的田维和同为内门第一人的屈潭拿来比较。
比起经常挂着一副冷漠面目的田维,屈潭给人的感觉要和善的多。
其实屈潭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在乱世之中漂泊流离,见他天资聪颖,又善良机智,在外历练的姜岸就将他带上了山。
田维和屈潭两人都是苦命的孩子,都曾漂泊无定,也都曾看见过人间冷暖。
只是田维看见人间的恶更多一些,屈潭看见人间的善更多些。
所以两人在看待很多事情时,免不了会经常产生很大的分歧。
有时候两人免不了吵上几句,但从心底里,两人都从未记恨过对方。
浴火坛内山,山腰靠上处的一间洞府,可以看到里面热光飞溅,里面的红光火花时强时弱,在夜间看起来很神奇。
其实在浴火坛,像这样用来修行的洞府还有很多,红红绿绿,紫紫蓝蓝,也都各有景象。
加上今晚那突兀而来的第十岛,向天际散射着它明耀徐光,显得整座山头比以往更加好看,就像是绽放在湍急咆哮江水之上的烟花一样。
但是这间洞府格外的不平凡,它比山下其他的洞府都要大上两三倍不止,里面的热炎也比其他洞府要强上不少。
若是进门到里面看去,则会发现山洞内部空无无际。
只是有一条炽热岩浆从洞府尽头喷涌而来,在一巨坑里面形成一岩浆池塘,上面还刻着种种古文法阵。
里面有一赤裸男子正在栖身于岩浆之内,岩浆愤怒地翻滚咆哮,似乎是想将屈潭吞噬融化掉。
屈潭全身通红无比,端正站在火焰池塘的中央,任凭热浪侵蚀着他肌肤的每一寸,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刚刚铸造出炉的铁人一般。
屈潭眼睛紧闭,身上前一秒的汗水还未流出,后一刻已经被蒸成雾气,被火焰吞噬。
少年的眼睛禁闭,眉间忍不住的皱成一片,极力忍受着这种烈焰入体的痛苦。
屈潭伸出坚实通红的双臂,双手摊开,化掌为拳,奋力出拳勾勒天地灵气。
少年的拳迹伴着火光游走在洞府之中,每一拳随手一击,都能在洞府之中砸个燃着火焰大窟窿。
好在护山大阵强大,只是一刹,就能将这些碎裂的坑洞填平。
也好在护山大阵强劲,否则十个这样的洞府都不够屈潭砸。
随着时间的推移,屈潭出拳越来越快,脚下的步子也随着霸道拳意走动,每一拳,每一脚,都勾引着此处的岩浆沸腾。
岩浆瀑布在空中停留片刻,就对着他蜂蛹而下,每一次岩浆瀑布从少年头上落下,少年身躯都忍不住的轻颤。
渐渐的,少年眼睛睁开,拳出如山,步捷如风。
屈潭睁眼,身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火神下凡,全身燃起了熊熊火焰,拳脚却变的更厉害,更敏捷了。
不一会,少年的双拳上已经勾勒出了两条火龙,依附在他的臂膀之上,再出拳时,洞府天地崩裂,大道气息降临。
在疾风步伐的召唤下,脚下的些许火苗已经幻化成了一只火凤,只是凤凰还初在成长时,地心熔岩已经褪去,生怕是在被屈潭炼化个干净。
少年又对着洞府一顿狂轰滥炸,每一拳脚过去,都伴随着龙吟凤鸣。
龙吟凤鸣的声音盘踞山腰,向四周扩散,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一番。
过了好久,屈潭似是发泄完了,他的身体终于回归正常。
随着岩浆褪去,洞内的温度逐降了却下来,但是依旧是明晃晃的一片。
屈潭高兴地挥挥拳头,试试腿脚,果然,地心之炎是个好东西,每一次来这里炼化烈焰,无论是心境还是体魄都能得到不少的提升。
借着炎光,屈潭在洞府的另一面处先找了一件短衫披在身上,手中还抱着一堆衣服。
眼中依旧闪烁着不灭明光,来到那团已经将要消逝溃退彻底的熔岩面前,带着几分感激,傲然地跟这团岩浆说笑:
“烈焰,算你这家伙跑得快,要是再慢半刻我就把你的精火炼化个一干二净,看你还嚣张不。”
屈潭笑意安然,刚才为他淬炼的岩浆,其实是一远古生灵,名叫烈焰。
对于这条岩浆,屈潭从心底里很感激它,小时候姜岸刚刚上山的时候,虽然占着坛主唯一弟子的名头,但比起同龄人,他都要弱的多。
修炼界向来以强为尊,不管你的身份有多么高贵,只要你的修为不及人家,人家就可以无所忌惮地嘲笑,愚弄你。
在山门里,几乎没有人肯找他玩,他经常一个人在这些破旧洞府里面独自玩闹。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洞府里面发现了一条熔岩河流,当时差点没把小孩子吓死,当场就吓懵了,擦着眼泪就哭了。
而那条沉寂已久的熔岩被小孩子惊醒,竟然口吐人言,哄起了小孩子,熔岩包裹着孩子哄了好久,小孩才停下哭声。
回过神来,小孩子就连忙跑出了山洞。
跟姜岸讲起了他见的这桩怪事,姜岸才跟他说了这条岩浆的来历。
原来那条岩浆叫烈焰,是浴火坛山下海底深处的地心之火幻化而成的一只灵物。已经在浴火坛盘踞多年,说起来,不知道活了几万年了。
只是姜岸跟屈潭说过,烈焰可是个暴脾气,小心它一不高兴一口吞了他。
这句话可吓了屈潭一跳。
但是后来,小孩子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经常来这个洞府看这条会说话的岩浆。
屈潭经常过来给烈焰展示他新学下的拳脚功夫,拳打累了就坐在熔岩的跟前,跟它讲一些山门趣事和,说一些江湖之上的风流快事。
这一灵一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屈潭每次给它讲故事时,熔岩都会平静下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从不插嘴。
后来烈焰也拿出自己的地心之火来馈赠屈潭,这也是为什么屈潭虽然天赋不高,修为却可以和田维肩并肩的原因。
听到屈潭的话,那团烈焰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哼声不屑:“要不是瞅你这小家伙有趣,能跟我搭上话,我早就一口吞了你,还轮到你来教训我?”
烈焰分出一道支流,扭动着浑身的熔岩,来到屈潭身下,在空中扬起足足有十丈高的“血盆大口”吓唬屈潭,屈潭确实是白了岩浆一眼,依旧我行我素。
烈焰吃了个干瘪,只能象征性地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又匍匐在屈潭的脚底,想起了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对了,我跟你打听的那人哪去了?你可知个动向?”
烈焰再一次开口,火花在空中不停窜动,心中有些焦灼。
它平常一直居于这座洞府里面,见的人并不多,平时除了屈潭有时候过来转转,再就偶尔姜云隐过来跟它说说话。
只是姜云隐已经有多年未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新上来的坛主姜岸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两个山主也从来不待见它。
现在突然少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觉得难受。
尤其是那家伙还是个话唠,经常给它吹嘘他的本事有多大,能翻江倒海,还能和天界的神仙干架呢。
他叫寂然。
大约百年前,那家伙不知道惹到什么仇家追杀,被打的只剩一缕残魂,来到浴火坛找姜云隐求救。
也不知道姜云隐和他什么关系,莫名其妙就让自己帮忙救寂然。
本来它是坚决不肯的,只剩一缕残魂,要给他保下魂魄岂不是要白白浪费几百年的修为。
可姜云隐最后的许诺却让他动心了。
姜云隐许诺,在他有生之年,必将解开烈焰身上的枷锁,将烈焰带出浴火坛,给他自由。
像姜云隐这样的天道大运加身之人,他们的许诺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天道的气息。
最后烈焰费劲心力,才将寂然的一缕魂魄保下,否则那家伙早就灰飞烟灭了,连转世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寂然稍微恢复后,就整天缠着烈焰,给它吹牛皮,吹嘘他多么厉害,那时候,烈焰真想一口把那家伙给吞个神形具焚。
只是后来那家伙不吹牛皮了,讲了好多它不知道的江湖修炼界的奇闻,它也就渐渐接受了寂然的唠叨了。
日子一天天等下去,寂然逐渐恢复起来,可烈焰的烦忧却一天接着一天多了起来——姜云隐退位了,将坛主之位让于姜岸。
烈焰有些愁苦,果然还是看错人了,姜云隐那家伙估计是违背了对它的约定,遭天谴了。
直到那天烈焰正在洞府当中睡觉,突然看到了那个小孩,屈潭。它才喜出望外,姜云隐没有骗他。
从那以后,它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屈潭身上,直到今天。
“哦!得了吧!那人神出鬼没,连峰基山主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我能知道什么?”少年给了烈焰一个白眼,心想这怪物也真是会为难他。
屈潭这时已经将衣服穿好,护腕戴上,发束别起。一身青色短衫,加上那带着几丝潇雅和善的面容,宛如嫡仙。
烈焰气的直冒烟,不知道你就不能下山找找吗?
“有人来了,找你的。”突然,岩浆慢慢朝山洞内部褪去,留下暗淡一声。
此时,山间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奔赴来此给屈潭传递第十岛消息的门中弟子。
屈潭在门中行事作风为人所称赞,所以在发现异变的第一时间。就有百十个门中弟子自发寻他,只是在山间阁楼上并未寻到他。
所以原来人马才兵分两路,一路才来此山洞找他,一路继续在山间阁楼等他,防止他提前一步回到山间阁楼没人发现。
浴火坛山峰之上,就像是一个大平原,有百里广阔。
最中间是一个大深渊,下面燃着熊熊烈火,为了安全,深渊周围都被设下了结界,五光十色,如天上宫阙般艳丽五彩,却让人接近不得半分。
上面设有各个阁楼,法技阁,炼丹阁,战天阁,祭天阁楼等多不胜数。
而山间阁楼便是玄境修为以上弟子休息的阁楼。
来寻屈潭的那些弟子境界高低不齐,有些在前,有些被甩在身后,后面有十来个境界低的弟子大喘着气,自知道跟不上前面的师兄弟了,便停下来歇息。
“也难怪屈潭师兄修炼速度进步如飞,原来每夜都在此偷偷修炼啊!”一人擦着眼间汗水感叹道。
“而且屈潭师兄人的宽厚,当年我突破卡在凡境九品上不去,还是他给我指点迷津,为我护法呢!”
“对啊!按这样的情形,我看下一任坛主就是屈潭了。”旁边又一人赞叹。
又一名外门弟子沉思道:“未必,峰基山主可是很看中田维的,何况,同境界还是田维师兄厉害一点。”
此言一出,身边有好几个人都离他远了些,生怕脏了他们的眼。
“吆,不愧都是外门的啊!真会替田维说话。他是你爹啊?”
众人纷纷复议:
“对啊,对啊,那个田维留在浴火坛,迟早就是个祸害,要是寒山寺哪天一不高兴,想杀了那小崽子,说不定还迁怒与我浴火坛呢。”
“那家伙成天板着个脸,怪不得被灭了国,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活该。”
“……”
“你们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可是不好的,念在你们初犯无知,还不赶快散去。”
不知何时屈潭一身青衣,已经来到了这些人的身后,撇眉威言一局。
“见过师兄。”
“屈潭师兄。”
“……”
众人停下争论,立刻向躬身抱拳屈潭师门行礼。
屈潭也没有跟这几人较真,轻步似飞地走在前面,众人之中,有几个焕发着全身灵力,都跟不上他的步子。
而此时,洞府之中的烈焰又聚集起身躯,来到洞门口,目送屈潭离去。叹息一声:“都是天意啊!”
烈焰其实在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帝者传承降临在此方天地了。
但凡事都有因有果,不属于屈潭的东西,他就算抢到手中,也只会害人害己。
属于他的东西,就算他如何想舍弃,那东西也会紧紧缠在他的身边。
这些烈焰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