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K笑道：“这样也好，有景色的时候抓紧拍，休息的时候就采访你们，等回去了再筛选，好的话就多分几集。”
随着阿甘一声令下，队伍重新起程，也许是因为找准方向的缘故，所有人的步伐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终于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到达了营地，除了德瓦和挑夫们，其他人都已经累得不想说话。然而营地周围群山环绕，云雾升腾，实在是做采访的优质背景。
大卫选了一块视野开阔的地方，请那几名挑夫随意坐了，德瓦也等在一边准备当翻译——挑夫都是当地的夏尔巴人，不会说英语。
抽了几袋旱烟，挑夫们终于抛开了原先的拘谨，打开了话匣子。
这几位挑夫都是受雇于当地健步公司的，工资很低，有时候游客会给些小费算是额外收入。只是这两年尼泊尔政治不好，游客有减少的趋势，收入也就少了些。但兰格的哥哥在加德满都做买卖，时常还能捎些钱回来，家里才翻新了院子。巴姆是个二十岁都不满的小伙子，只是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看起来倒像是中年人。德瓦告诉乔俏，巴姆上个月刚当了父亲，乔俏连忙说恭喜。
大卫听到这里，放下摄像机给每个人发了一支“大中华”，几个挑夫也都是憨憨一笑，却是揣进了怀里继续抽他们的旱烟。
德瓦的翻译仔细而到位，他不但会加入些自己的评论，还会提醒乔俏注意一些有意思的问题。比如，挑夫们脚上的人字拖，先不说山路湿滑，山里温度常会在零下十几度，这些拖鞋看起来很有可能会被冻裂！然而乔俏吃惊地发现，这些挑夫们居然都是穿着一双塑料人字拖、背着一百多斤的行李在群山中健步如飞！
神奇的还不止是这万年不变的人字拖，德瓦告诉乔俏，尼泊尔挑夫的神力是连美军士兵都望尘莫及的。他们长年生活在高海拔地区，负重已是接近人体极限，却还能够用极快的速度在山间赶路——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至于为什么尼泊尔挑夫能够将体力利用到如此的高效率，则是连科学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乔俏当然是向几位挑夫重复了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也没有出乎意料——兰格淡淡地说，是山神赐给当地人如此神力的。他说得理所当然，乔俏也不再追问，只是看着他们眉眼间的平静，感觉国内的那些明争暗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
他们这里边聊边拍十分起劲，却也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金发碧眼的，黑发褐肤的，互相打着招呼，你来我往的最后都嘻嘻哈哈的打成了一片。CK灵感爆发，让大卫将摄像头调转了过来，于是众人更加起劲了，轮流操着各国语言向镜头打招呼，一时间营地里热闹非凡。
“既真实又感人，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把片子给剪出来了！”CK一边看回放，一边喜形于色。
乔俏点头道：“德瓦说下山时会经过他叔叔家的小旅馆，欢迎我们去采访！”
“那太好了！”CK笑道，“没想到会有这么些意外之喜，明天的日出拍不到都不会有大问题了。”
乔俏想了想道：“把雪山日出放在最后一幕好了，你觉得呢？”
“Good idea！”
这时坐在一旁的大卫抻了个懒腰：“唉，我真不想回去了！要是能一直待在这儿该多好……”
“待在这儿穿着人字拖翻山越岭扛大包？”CK斜着眼睛看他。
大卫挥了挥手：“你个香蕉人，不会明白！”他又道，“我看，不如把‘从另一端看喜马拉雅’的主题，改成‘博卡拉——比天堂更快乐的地方’好了！”
“Great idea！”CK大赞。
乔俏心中一动，赶紧拿起记事簿，写了“雪山佛国”四个字后，却又发现难以为继。
“砰”的一声，阿甘突然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乔俏，出来一下！”
乔俏有些莫名地跟着阿甘走了出去：“怎么了？”
“听说你圈子挺广的？”
“呃……还好吧。”
“你回头赶紧问问，看看有没有谁是认识卫视那几个大广告商的！”阿甘说话又快又急，“我想了很久，只要这些人肯说一句话，李明依那女人就没辙！”
乔俏目瞪口呆。
“我觉得这个长镜头可以保留！”乔俏指着屏幕上对红色塑料人字拖的特写，对摄制组的其他成员道，“这个特写很有力，呵呵……大卫真厉害，有点王家卫的神韵了。”
“我拍的可是纪实片！”大卫撇嘴抗议，“王家卫能比吗？”
“把那个……乔俏跟那小孩玩儿的镜头多留点儿出来！”阿甘从尼泊尔回来后，也一反常态地跟着众人挤进剪辑室，时不时地还参与进自己的意见，“还有这个喂鸡的老太婆，对对对，也剪进去！”
CK笑道：“照你这么剪，咱们干脆别叫《飞越换日线》了，叫《焦点访谈》或者《七分之一》，多写实啊！”
一群人哄笑起来，忽地有人敲门，助理小金习惯性地只探进半个身子：“乔俏姐，区老板刚才打电话来，说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区老板！”第一个叫起来的不是乔俏，却是阿甘，“什么事情？区老板找乔俏干吗？”
“呃……我不知道……”小金有点奇怪阿甘的反应，但她将阿甘的表现自动理解为对老板越级谈话的不满，这让小金有了些许不安，所以她又加了一句，“是李老师接的电话，他叫我来找乔俏姐的，别的我可不知道……”
“那我先过去了！”乔俏起身道，“你们先剪吧，我没什么太多意见，反正都是商量好了的。”
说不忐忑是假的！乔俏在星光这几年，跟老板区光雄说过的话绝不会超过五句，还都是年会时老板挨桌敬酒时才说的。星光传媒按照栏目分编室，每一个栏目的制片人同时也是编室主任负责，相当于领导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区光雄这个老总除了要挖某某大牌的角，或者要与某某大牌主持人签约时亲自出现外，平时几乎都不会待在公司里。
然而乔俏只是公司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责编，现在却被老板钦点谈话，由不得她不紧张。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会是跟她和李明依的事儿有关。
有关松树谷的那一期已经放到第二集了，上周的调查数据也已经出来了，比第一集还高出了0.1个百分点！
6.9！
想到这个数字，乔俏不由加快了脚步。
“区总！”乔俏坐在超宽的黑色真皮沙发上。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区光雄，这位国内电视界数得上号的大佬有个外号叫“马哈鱼”，就因为生了一双往外暴突的乒乓球似的大眼睛。甄灵今天仔细一看，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乔俏啊？”区光雄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了过来，“两期节目我都看了，倒是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话听起来有点模棱两可的味道。
乔俏想了想，笑道：“说真的，看到收视率调查结果的时候我也挺意外的。”调查数据足以说明一切，先把自己的成绩坐实了再说。
“呵呵，是挺难得的，”区光雄轻轻点了点头，“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乔俏没说话，只用眼神表示迷惑。
区光雄嘿然一笑：“这么说吧，以后是不是想转型做主持？”
“啊！”乔俏没想到区光雄竟然会挑明了问，她看不清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决定还是按照上回对付李明依的法子——一切听组织安排。
“区总，其实当时也是事急从权，我也没想到客串一把……呵呵，反响还挺好的！”乔俏笑道，“虽说这次做尼泊尔那一期也找到了更多的感觉，可具体的让我现在决定是不是转型，我还真说不上来。”
“嗯，转型的确是个会影响一生的决定！你慎重是对的……”区光雄摩挲着剃得光光的下巴，“这样，公司下半年会开一档新的访谈节目，你要是愿意不妨去试试；要是不愿意现在转型，那就继续留下来，说实在的，《飞越换日线》这档节目很重要，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人替你……”
这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了！
区光雄看起来是在让她做选择，可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让她主持《飞越换日线》！新的访谈节目！那是区光雄在给她画大饼吧！
乔俏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区总，我对《飞越换日线》还是挺有感情的，而且也做惯了旅游类的内容，换成访谈类的话我怕驾驭不了。”
区光雄果然笑了起来：“是啊，做惯了的节目就好像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会没感情！《飞越换日线》成绩这么好，离不开你的努力啊！”
乔俏此时心里正上下翻腾的厉害，表面上却只能装作谦虚：“大家一起出力的嘛……区总，没事儿的话，我先出去了。”
“好！”区光雄两只泡泡眼笑得很吓人，“去忙吧！”
总裁办公室位于公司小楼的顶层，乔俏竭力克制住自己想一口气冲到楼下的愿望，神情自若的与走廊和楼梯上擦肩而过的每一位同事点头微笑。
洗手间在哪里……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几乎是逃命一般地往走廊的另一头冲。
“梆”的一声，独立卫生间的门被重重的关上了，那声音实在太响，清洁大婶刚好路过，探头探脑了一阵又走了。
乔俏的背紧紧地贴着门，她不敢往前走，生怕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狰狞。
“深呼吸！”乔俏瞪大了眼睛命令自己。只需要站上一会儿她就会没事。
……
“《飞越换日线》的成绩这么好，离不开你的努力啊！”区光雄鼓着一对泡泡眼像鱼怪那么吓人。
所以留下来继续当她的责任编辑，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原点……不，至少她还过了把主持的瘾不是吗？
忘记了哪本书上看过的：有了希望再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
“这谁啊……那么久！”门从外面被人推了几把。
乔俏连忙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又使劲儿地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刚要开门出去，转念一想又走到洗手台前，手扶水龙头，轻轻一抬，一股水流立刻欢快地喷了出来；再一合，滴水全无！
然后她才开门出去，脚步轻快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一直到她看见办公室的门上“飞越换日线”的字样，才发觉自己的喉咙一下子又哽住了。
人总是这样，就算道理早已明了于心，但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乔俏伸手推门，好几道视线如同探照灯一样射了过来。
“你们……不是在剪辑室的吗？”她离开也不算很久吧？这些人特地跑回办公室等她的吗？
“乔俏，进来一下！”阿甘站在乔俏独立拥有的小间门口，脸色看起来十分古怪，“对了，区老板找你说什么了？”
这句话让外面的几双耳朵同时竖了起来。
乔俏随手关上门：“没什么，说我责编干得不错。”
“哈！”阿甘冷笑，“这话说的有技巧，还不就是不让你干主持？”
乔俏把视线投向窗外，那里有浓绿的梧桐树荫。“你找我……什么事？”
阿甘重重地喘气：“刚才你上去的时候，收到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不好，你要听哪一个？”
乔俏哑然，半天才道：“随便……先说坏的吧。”
“好！”阿甘一屁股坐在乔俏的椅子上，伸手就去揪自己的头发，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剃了个光头，那只手只得悻悻地在半空中画了条弧线又回归原位，“你知道我们为啥不赶着剪片子了吗？”
“为啥？”
“刚刚卫视打电话来，说把这一周松树谷的最后一集播完，就回过去续播之前录好的内容……也就是说，咱们辛辛苦苦做好的这一辑博卡拉……嘿嘿！”阿甘估计是怒极了，竟冷笑了起来，“老子早就打过招呼的，这会儿来个翻脸不认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理由吗？说是广告商看不到李明依不高兴了！我呸！广告商认得李明依是谁！”
“那好消息又是什么呢？”
“你……你不生气？”阿甘原本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却被乔俏的漠然搞得愣住了，“好消息是……你被提升为我们编室的副主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給一棒子再给个枣儿吃吧？
乔俏忽然觉得很想笑，她以为自己都笑出声儿来了，可阿甘为什么还直愣愣地瞪着她？
“乔俏姐，你的信……”助理小金“咚”的一声把门撞开，然后愣在当场，“我……我先出去……”她把信封远远地朝桌上一丢，然后就跟门夹了尾巴似的落荒而逃。
“你别……”阿甘刚想说什么，眼尾却扫到那只牛皮纸信封，“上海戏剧学院……这……”阿甘狠狠地在桌上擂了一拳，“行了，以后咱们再商量对策！”
乔俏拿起那只薄薄的信封，不用拆开她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松树谷第一集播完后，她就悄悄地去上戏报了一个业余主持人进修班，谁都没告诉，连甄灵也没告诉。
随手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