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热的黄昏下,一轮即将沉没的夕阳挣扎着在山边燃尽最后的余晖,将天边的晚霞燃烧成骄艳的紫红色,劳作了一天的村民开始陆陆续续的聚集在广阔的田野上,肆意而又嘹亮的古老歌谣响彻夜空,
平日里极少用到的灯笼被高高挂起,在昏黄的天空下星星点点,好似银河。夜幕开始降临,幽蓝的星空自天边弥漫,连带着笼罩的一切都变得静谧无声,只有平原上的小村庄依旧在热火朝天的欢笑着,仿若白昼。
夜色下的节日里,安娜高举起火把,站在收割后的麦田中央,用镰刀割下了最后一束麦穗,那是相传赫萝的化身,
金黄色的麦穗被火把点燃,扔进高高堆起的麦秆之中。顿时,火焰将整个麦秆积成的山丘都染成了滔天的红焰,巨大摇曳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如同黄昏下的神灵降临,接受着众人的朝拜。
“魔狼赫萝被我们烧死啦!”少女高举火把高呼。
“哇啦!”村中的众人发出如海般的欢呼声。
载歌载舞声中,一座座用麻杆扎成的巨狼被村民们纷纷扔进火海,滔天的火焰变得更猛烈了,仿佛真的要将那只活了千年的巨狼烧成灰烬。
灼热的强风扑面吹来,让角落里的清秀少年忍不住拿手去挡。他没有加入进这个热闹的节日里,少年只是静静的望着那群热闹着的人们,
节日的氛围似乎将他忽略了,恍惚之间,那些喜气洋洋的笑脸仿佛与前世渐渐重合,让阴影中的少年有些愣神。
无论是前世亦或现在,他都不曾属于那片景色,或许是因为他缺了些什么。
因为,不知为何,他总是笑不出来,也融不进去,只能静静的在远处张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开心,又或者其实他明白,只是无法开心而起。
到底是缺了些什么呢?
少年出神的喃喃道,
“真是壮观呐。“
来吧,巨狼,
若你带来荒芜,
我们将砍下你的头颅。
将你的四肢投入火中。
嘿呦呦,嘿哟哟,
火焰将汝焚烧殆尽!
自然女神会保佑我们,
将你放逐在漆黑的森林中去。
来吧,巨狼,
我们不怕你,
若你带来荒芜,
你的头颅会挂在高高的钩子上。
残酷而古老的歌谣被村民们高声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火光映红了每个人喜悦的脸庞。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高高摞起的麦粒堆满谷仓,整个寒冬都不会再担心饿死了。
家里储藏着的肉干平日里舍不得吃,今夜却全搬出来放到火上烤得焦香,大桶大桶珍藏的啤酒从地窖里抬了出来。
每个人都在拼命挥霍着一年收获来的硕果,食物不可能永远储蓄下去,人也无法永远为了将来而奋斗。
人生来没有目的,但人却不能没有漫无目的的生活。
似乎对于这群吵闹着的农民来说,整日都在为了生活劳作,仅仅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于是,在这个缺少娱乐的枯燥时代里,当一个盛大的节日被人们推出来的时候,这一天就成为了一年中他们唯一的寄托和期待。
或许,这些人都已经疯了吧,所以少年才无法融入进去的。
有些无法理解似的,又仿佛是在发泄一般,他们将一年的重负都强压在了一天,强迫着这三百多天的辛劳都换来一夜放纵的短暂,恨不得将一整年积攒下来的快乐都全部挥霍干净。
快乐吗?少年不清楚,阴影下望着那火光升腾的背后依旧是那漫无边际的漆黑原野,在晚风的吹拂下甚是凄凉。
不知为何,他觉得该是有些悲哀的。
滔天的焰火边传来人们的歌声与欢笑,诱人的食物香气飘向远方,让人忍不住的流口水。
想来那位绝美的神明也一定在田野中的某个角落里,静静的守望着远方热闹的人群们吧。
想来还是有些寂寥的,少年凝视着冲天的火光,渐渐的有些痴了。
他是在想什么呢?或许他也曾属于某个祭典的,只不过时间太长了,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该是很热闹,大家都在笑着,自己也该在笑着,想必很快乐的吧。
可惜,那些祭典都已是过去了,笑着的人也渐渐的成熟,笑不起来了。
远方的人们在丰收的田野上欢歌载舞,漫无边际的麦田里,只有披着破旧麻衣的绝美神明还在孤零零的伫立着,漫天的星光如银纱般披在她的肩头,好似已过了千年。
不能走近,也无法离开,她便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既不属于那场宴会,又不知该归去何方。
朦胧的月色倒影着那双倾世的赤眸,泛着有些说不清的愁绪,是悲伤,欣慰?亦或是寂寥?
那实在是太复杂了,在那些时光里沉浸的,有欢乐,有哀伤,有溺爱,也有愤恨,到底是些什么呢?
麦田里的少女既没有流泪,也没有欢欣,数千年的时光如水,她早已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是狼?是神明?亦或也只是一个少女?毕竟,那实在是太过久远的故事了。
纷扰的思绪缭绕上心头,丝丝缠绕,念念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所以,那个绝美的少女也只是静静的站在孤寂的麦田里,静静的守望着,静静的聆听着那远方传来的欢声笑语,清冷的星光照在她身上,直至夜色渐浓,就只剩下了伶仃的蟋蟀声在陪着了。她一直在那的,那个历尽了千年时光的悠久神明。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知道赫萝现在怎么样啊。”
或许是有些相似的,寂寞的灵魂总会相互牵挂,看着兴奋的人群,少年也有些放不下那只躲在暗处的丰收之狼了。
然而,他毕竟不是狼,他是个人的,所以,
“肖恩,要跳舞吗?”
人群中央的活泼少女跑到少年的身前,微微下蹲,月光映着她微红的可爱脸颊,轻轻的提起公主裙,屈膝行了个的淑女礼。
正值芳华绽放,花好月圆,银辉下曼妙的少女灿笑如花,连漫天的星光似乎都感到了些许嫉妒。
“嗯。。。还是算”
望着远方的簇火,少年看着自己一席破旧的灰色麻衣,有些疏离,他毕竟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此方世界。
他和那个神明一样,是个孤魂野鬼的。
可少女却不这么觉得了,她觉得少年就是少年,便也该只是个少年的,
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来吧!”
话还没说完,手已被青春洋溢的少女牵起,火光下的眉眼流转,风情如画,让少年在不经意的瞬间蓦然愣住,一下子被拽进了那嘈杂的人群中。
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时过境迁,少年该是忘了,曾经回忆中笑着的那人,也该是个少年的。
于是,祭典之外,就只剩下田野里那个孤零零的少女了。
寒风呼啸,远山苍茫,月光静谧,寂寥无声。
少年不会跳舞,或者只是找不到跳舞的理由,因为他既不了解舞蹈是什么,也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跳舞。
他似乎觉得这有点多余,因为他从没想过要跳舞,也没有想要跳舞过。
不过,现在他却是有些理由了,毕竟面前少女的俏脸映红了火光,羞涩的目光里秋波流转,他不忍心糟蹋的,无论是这氛围,还是这良夜,于是,
冲天的火堆旁,一个娇俏艳丽的少女,便和一名甚是清秀的少年生硬的转起了圈。
嘈杂的背景里,他们的动作都有些生硬,其实他们都不会跳舞的,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可是在这热烈的氛围里,却会让人忍不住的手舞足蹈着,如同一场失去理智的宣泄。
不过还好,挽着手的两人并没有失去理智,映着火光,看着面容羞涩的少女,少年默默的回忆着,
他确实不会跳舞,但是他却并非没见过舞蹈的土著,前世里他曾看到许多舞蹈,也曾见到过许多跳舞的人,电视里,网络上,那些无一不是最顶尖的舞者们。
而更巧合的是,他虽然不是舞者,却是个武人,没有谁再比他对身体的掌控更在行的了。
提膝,滑步,转身。前世被作为优雅尊贵象征的华尔茨被搬上了这个充满野性气息的嘈杂舞台。突然之间,在所有人惊呆了的目光中,少年轻挽起少女纤细的腰身,在燃烧着的火焰旁回旋出一圈又一圈华丽的圆弧。
周遭仿佛一下子变得空灵起来,静谧的守望下,皎洁的月光为清秀的少年染上了一层银辉色的绚丽礼服,也为不知所措的少女增添了一份楚楚动人的惊艳,宛如月下绽开的牡丹,一瞬间陶醉了众人,也陶醉了夜色。
滔天的簇火变得寂静,哗然无声的注视下,仿佛连天上的星星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华丽舞步给吸引了,呆愣愣的注视着那对月光下的精灵跳着不属于尘世间的轻曼舞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觉得差不多了的少年才停下脚步,松开身前脸色通红,犹未回神的少女,转身朝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噼里啪啦,
柴火的爆裂声接连爆响,许久,看呆了的人群中才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喝彩声,直接颠覆了村民们对于扭秧歌的认知。
“那我先走啦”
适应不来热闹场面的少年企图遁入人群中扬长而去,这并非属于他的祭典,这股陌生的熟稔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他不该成为主角的。
“等,等一下。。。”
晚风拂过,脸颊通红的少女也终于回过神来,情急之下正欲伸手挽留,她却是并不在乎周围人的,炽烈的火光烘托出少女的洋溢美好,她还想再跳一支舞,与那个人群中的少年一起。
“安娜,你在这里干什么!“
嘈杂之中响起不合时宜的呵斥声,迎面走来一个皱着眉头的年轻男子。
青年走到少女身边,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的清秀少年,明目张胆的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敌意。
“啊,比利哥。那个,没什么。”
少女的神情有些闪躲,她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但最终却还是乖巧的站到了青年的身后,
“赶快回去!”
青年横眉怒目,示意她快从肖恩身旁离开。
“好啦好啦,人家只是逛逛嘛。”
少女的眉梢显出一丝不满,却还是撒娇的抱住青年的胳膊摇晃着,好似一对甜蜜情侣,她似乎总是笑得灿烂,也总会让人生不起气来。
想来,这就是少女说过的那个收养她的人家里的哥哥吧,少年淡漠的打量着这个大约二十多岁的青年。衣着光鲜,长相并不算出众,只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知为何散发着些许敌意,桀骜的看着自己,让少年打心底觉得抵触,
不过,或许是因为青年身边的少女笑得灿烂,又或是身边人山人海的乡民围观,少年最终还是沉默了,这本就是他打扰了别人的生活,他本就是个外乡人的。
看着身边亲昵撒娇的青梅竹马,青年满脸怒容的神色终于有些缓和,
“外乡人,离安娜远点!你配不上她。”
看着眼前套着灰布麻衣的少年,名叫比利的青年居高临下的呵斥了一句,随即和少女头也不回的插进人群中走远,留下孤零零的肖恩尴尬的在众人面前束手束脚。
而村民们看着这副冷场了的闹剧,也并没有人上去安慰一下这位刚来不久的旅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外乡人而去得罪朝夕相处的邻里乡亲,尽管他是个友善的少年。
火焰依旧在盛大的燃烧着,节日的氛围依旧浓烈,只是身处其中的少年已经飘然不见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没有人会在意的。
走在寂静的小路上,越过高高的杂草丛,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木门边石头上,静静仰望月亮的狼耳少女。
似乎是看见了少年归来的身影,月光下的那幅形影伶仃的绝美容颜绽开了倾城的笑意,
“汝回来了呢,少年。玩的尽兴吗?人类的宴会即使过了千百年也还是这么热闹,真是一群幸福的种族啊。”
清冷的月光下,一脸平静的绝美少女微笑着冲少年打声招呼。
“托您的福,今夜的晚餐可丰盛了呢。”
少年愣了下,也不由的笑了,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烤肉和酒,坐到了绝美少女的身边。
是啊,可不是托她的福嘛,
“那汝可得好好感谢妾身了呢,少年。“
麦田中的绝美神明恬笑着靠在了少年身旁,轻轻的倚在他肩上,纤细雪白的双腿随意摆动着,
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灵动,只是守着这漫天星光下的荒草萋萋,倚着身后破旧的小木屋,少女也是依旧的悠然静好,
“果然,妾身还总是会回想起以前那群陪在妾身边,又不知不觉就消失掉的伙伴们啊。。。”
金黄色的晚风吹过,吹散了人间烟火,又带起了一阵麦田的清香。
远方的田野中,祭典仍在继续吆喝着,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少年的目光越过燃起的簇火,眺望着夜色下的远山苍茫,似乎他与村庄的距离突然间拉远,又似乎他们也都只不过是这满天星辰下的一点亮光而已。
他忽然有些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寂寞的,毕竟这个世界是在是太过广阔了,生离死别,人世无常,
他有些害怕,因为他难以面对,又无法躲避,这是生之为人必须面对的苦难,
不过还好,至少现在,他的身边还停留着一位少女,一位早已在这世间停留了数千年的少女。
于是少年便不去想了。
清冷的月光下,荒草丛中渐起荧光闪闪,对比着远方热火朝天的祭典,木屋前的两人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依偎着静静的欣赏旷野下繁星闪烁的银河。
漫天的星光仿佛在两人的发间镀上了一层经年的银霜,岁月静好,在这平淡的夜色中静静流逝。
身边的绝美少女依然笑颜灿烂,少年仿佛忽然有些了解了那种感觉,
夜,依旧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但也没人在乎了,
欢乐的时光里不必带上忧愁,每个人都只是在专心享受着片刻的美好,忘了过去,也忘了明天,
只因为,那实在是一段太过珍惜的时光了啊。
岁月静好,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