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与躺在病房的床上闭着眼,把仪器声想象成鸟叫,把空调的温热气息想象成吹拂着自己的暖风。
但这丝毫不能减轻此刻从后脑传来的阵阵钝痛,她无助的坐在床上,隔壁床的奶奶早就入睡。
她双手用力抱住腿,将头埋进膝盖。
走廊里一片昏暗,电子钟闪烁着绿色的光,她的床位正好可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拿着电锯浑身是血的护士横行。
然后一束手电的光照了进来。
她眯了眯眼。
“完了,被舍管抓了,要扣分了。”与此同时宋归与被自己这个想法逗愣了,她现在在住院啊,哪儿来的舍管?
居然,看到手电筒的光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未免太怂了点。
一个很年轻的护士姐姐打开门,收起手电:“你怎么了?”
宋归与疼的不自觉的发抖,眼睛湿润,原来人是真的会疼哭的。“我头疼。”
护士小姐姐扶着门把手,皱了皱眉,这个高中生是气胸进来的,应该不会头疼。那天撑了四个多小时才插管子,也不见她皱一下眉头,现在疼的眼泪汪汪。
“那个,医生现在不在,你这个按理应该不会头疼的,如果一会儿还是疼的厉害,就按铃叫我。”
宋归与嗯了一声,门被温柔的关上。
然后她看着绿幽幽的钟一闪一闪,闪到凌晨三点半。
她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怎么就气胸了呢,也没瘦到那种地步啊。
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了,当时还在上晚课呢,可把物理老师吓得不轻。宋归与忍到下课,被任樱扶着哭着进办公室,说后背和胸口疼,年轻的物理老师以为她心脏出了问题。连忙联系班主任,结果班主任当时在外面有饭局,联系家长呢,爸爸出差,妈妈不会开车。
偏偏她们那破学校又在郊区,晚上连个出租车都没有。
等她妈妈找亲戚来接她,拖了四个多小时才到医院,白班护士和晚班护士都快交接班了,就等着她一个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宋归与才在头疼中睡过去。
住院生活比她想的要惬意,她妈妈也不经常来,来的时候就会带些精心熬制的汤,其他时候都有护工照顾。期间任樱还给她妈妈手机发了无数条问候短信,宋归与看到了笑的像花儿一样。
就是没有手机好无聊啊,宋归与坐在床上看电视里播放的谍战剧。
作为祖国未来的花朵哪有到高中了都没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的道理!
床头放着任樱给她整理的复习资料,一大叠的试卷和课本,她爸去了趟学校给全搬来了。
“囡囡啊,尝尝这个。”
隔壁奶奶递来一盒小点心。
独立的油纸包装精巧,打开,是凤梨酥。
“谢谢奶奶!”“好香啊!”宋归与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吃甜食,她咬了一口,凤梨酥十分软糯香甜,一瞬间就满足了。
她坐在床边晃悠着双腿,一双眼睛笑的弯弯,护工阿姨推了个轮椅进来。
今天上午要去拍片子。
其实她可以自己走,但是!能坐着干嘛还走呢!
宋归与屁颠屁颠的坐上轮椅,护工阿姨还给她拿了个薄薄的毯子盖着。
虽然医院开着空调,但路过大厅还是抵不住十一月份的寒气的。
“奶奶我去检查啦!”宋归与眨眨眼,一脸雀跃哪像个病人。
她提着那个小方形的引流的水封瓶。
奶奶正坐在床边带着金丝眼镜看着报纸,格外的端庄。
“小丫头,你隔壁床那个可是我们院的老院长。”护工阿姨推着她走进电梯。
电梯里不少人都让了让,可能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宋归与正沾沾自喜自己好演技呢,就听见旁边一个大叔小声的说:“这是尿壶吧……小姑娘真可怜……”
尿壶你大爷!!这里面的液体不是黄色的啊喂!
虽然内心咆哮,但宋归与还是保持着镇定,其实她是懒得解释。
“奶奶这么厉害啊……”也难怪之前妈妈来看她的时候问奶奶关于饮食的事情,奶奶讲的那么清楚。
“老院长啊,她心脏有些不好,现在退休了,每年都会来住院调理一段时间。”“老院长人好,每次都住普通病房,也不多麻烦人,说到底还是宅心仁厚。”护工阿姨推着她经过一楼大堂。
有人匆忙的拎着东西进来,也有人打着地铺等在电梯旁的厅里,或焦急,或疲惫。
病人多,病房少。
“啧,阿姨,你怎么给她坐轮椅啊!”回病房的路上她们正好遇见宋归与的主治医生王邑城。
王邑城,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今年26,人称老王,心胸外科一把手。
长得像小鲜肉,性格却像个老大爷。
宋归与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来了就缩进被窝。
果然老王开始了说教。
“她又不是不能动。”“现在的高中生怎么懒成这样。”
阿姨小声地反驳:“这不是人多,天还冷吗,我怕小姑娘冻着。”
宋归与蒙着被子装听不见,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这一天天的呆下去快发霉了,这才第四天她就无聊了,这没个手机可怎么活,早知道就该回趟家把家里那个没卡的手机带着,有wifi就能玩了啊!
傍晚的时候,妈妈带来了新鲜水果和一盅鸽子汤。
宋归与抽了抽嘴角,肥美的鸽子汤上飘着色泽诱人的油花儿。
“妈,我宁可吃医院食堂的炒青菜。”她嘴角向下,这看着就油死人了!
“快喝了,这鸽子可贵了,还熬了我一上午。”
宋归与看着林殊拎起一串香蕉放到隔壁奶奶床头,于是向奶奶发起眼神求救。
“小林啊,你也辛苦了,忙工作还要照顾归与,好在归与懂事又坚强。”奶奶一脸的笑容,顿时显得可亲了许多。
“她呀,就是个男孩子性格,要是乖巧点就好了。”林殊笑着瞪了一眼宋归与,示意她快点喝汤。
“归与这孩子讨人喜欢的。”奶奶朝她点点头。
宋归与朝林殊傲娇的扬了扬下巴,然后皱着眉屏住气喝完了大半碗鸽子汤。
但鸽子肉和一大堆其他补身体的东西她实在不喜欢吃,于是被孤零零地留在了保温盒里。
林殊收拾好保温盒看了眼床头柜,确定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后拎包离开。
宋归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还真没她爸妈那破公司重要。
好想回学校啊……就算让她吃食堂超级难吃的油面筋塞肉她都吃!
第二天一大早林殊就被老王一个电话呼到医院。
当然,本该还在睡懒觉的宋归与也被老王无情的喊醒。
才九点!有没有人性啊!一个劳累的高中少女不配拥有良好的睡眠吗!
宋归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颓废的坐在床上,两条长腿大剌剌的放着。
林殊表情有些沉重,她说:“医生你的意思是归与肺上面还有其他的小气泡是吗?”
“是的,片子你也看到了,像小葡萄串。”老王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这什么奇特的比喻啊,这么瘆人,宋归与内心吐槽道。
林殊又看了她一眼,有说不出的担忧。
“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等那些小气泡日后自己破了,再来引流。另一个就是做肺大泡切除手术。”
宋归与一想到自己这些小定时炸弹,不禁一身恶寒,万一就在高考前呢,或者在自己远离家乡去别的城市读大学的时候呢?到时候孤苦伶仃岂不是更惨。
没等林殊面露愁容的再度看过来,宋归与就果断的说:“做手术。”
林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她还在纠结时女儿就自己做出了选择。
王邑城终于抬了抬眼皮,高中生一脸无所畏惧。
胶原蛋白丰富的白净脸庞在冷色灯下显得更加白皙。
他用眼神询问林殊的意思。
“那就手术吧,也省得以后麻烦。”林殊扶着床尾的手松了松。
“嗯,等手术时间定下来再通知你们。”
宋归与在老王和林殊离开的时候做了个鬼脸。
老王老王,冷面大王!
正巧值班的护士长来查探病房。
宋归与最喜欢这个胖胖的护士长了,在她刚住进ICU急诊大病房激动的睡不着觉的时候,胖护士长陪她聊了一晚上天,最后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困,要是你能替我们值班就好了。”
“护士长!”宋归与拿起床头的酸奶抛了过去。
奶奶被她逗得摇了摇头,年轻人啊,就是有活力。
护士长灵巧的接过酸奶开始日常的询问。“体温多少度?”“大便正常吗?”…
然后被宋归与拉着吐槽了老王半个小时。
“我的天啊,就他那脾气还会有小姐姐喜欢?”“可怜的小姐姐们,都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让我来解救她们吧!!”
护士长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昨天来量体温的小护士红着脸呢,估计就是被这位调戏的。
宋归与可以说是她这几年遇到的最喜欢的病人,漂亮不自大,坚强又乐观。因为见过太多人了,所以能一眼就辨别出谁是装出来的,而谁又是天性如此。
在住院之前,宋归与最自恋的时候可以照镜子半个小时,但现在她进出卫生间都低着头。
直到有一天她提裤子的时候突然瞥见镜子。
瘦了!瘦了!
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消瘦下去,变成了标准的鹅蛋脸,虽然头发有些油,但挡不住五官的轮廓,天生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增添了几分病气显得更加清丽。
不愧是我!生病住院都这么好看!
宋归与美滋滋的自恋着呢,走出厕所差点撞到玻璃移门。
“囡囡,小心着点儿。”
奶奶连忙放下书,温柔的给她揉着额头。
老人的手有些粗糙,还有茧子,但却是温暖干燥的。
“奶奶,那天来看你的叔叔是谁呀?”宋归与坐奶奶的床边好奇道。
“是奶奶的儿子。”老人目光看着窗外柔声答道。
“我就说嘛,叔叔那么帅,一定是遗传了您的。”宋归与这么说倒不是拍马屁,那天来的那个斯文的中年人确实气质出众。
奶奶温柔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小丫头嘴甜哦。”
门被推开,宋归与回过头。
却不想失了神。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生,一头黑色碎发梳成四六分的背头,五官立体,黑色的西装在他身上极为熨帖,宽肩窄腰大长腿被勾勒出来。
他转身关好门,进来时的一身戾气也随着门一并关到外面,周身的气场变得收敛平和。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眉眼深邃的像混血。
宋归与想,人们常说年少时最好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这句话大概是对的。
因为从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世界都没了颜色。
“奶奶。”他将包放到床尾的折叠家属床上。
原来是奶奶的家人。宋归与在微博上见过那包,Gucci的新款。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肯定是她买不起的就对了。
“上方啊,最近你爸跟你妈怎么样,小两口好点了没?”奶奶没有一点避讳宋归与的意思。
倒是宋归与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说:“奶奶我出去买点零食吃。”
奶奶顺手拿过床头的一盒蛋糕塞到她手里。
于是那个男生看她的目光更深了。
靠,我好多天不洗头了好吗!还穿着病号服,因为插着管子连内衣都没穿好吗!谁能忍受自己如此丑陋的出现在一个大帅哥面前!别看了啊啊啊!宋归与内心os一大堆,最后硬着头皮躲去了厕所,带着小蛋糕,一起。
厕所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移门和厕所的木门,隔音效果非常好。
宋归与洗了把脸,确定眼角没糊着眼屎什么的。
出去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了。
心底深处有一丝的失落,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辈子跟这种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释然了许多,能见这种级别的帅哥一面也不亏了!
奶奶笑她手上还拿着小蛋糕就去厕所里,唤她过去:“这是上方从日本带来的蜂蜜蛋糕,囡囡拿去点。”
宋归与乐呵呵的接过奶奶递来的两大条蛋糕甜甜的说谢谢。
真到了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宋归与居然有些鼻塞。
王邑城来查房的时候就看到宋归与用厚厚的棉被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有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他看了一眼门边的空调温度,暖风28摄氏度。
所以她在搞什么鬼?
“我有一点点感冒就一点点!我晚上出个汗明天肯定就好了!!”她声音闷在被子里,小小的。
王邑城拿起床尾的记录单翻看了几页,说:“那就明天早上再看,感冒是不能手术的。”
“好!明早一定就好了!”“还有…”
老王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抬起眼皮盯她。
“来大姨妈可以做手术的吧……”
她看着老王一脸看奇葩的表情打包票:“快结束了!就一点点了!”
她一般经期完全是六天,掰着手指头数数明天正好第六天。
王邑城瞥了她一眼:“可以。”这姑娘真是奇葩,就没见过这么赶着做手术的。
宋归与就盼着手术如期进行,这样就可以早点出院了,她可想死权樱了!
好想和她一起下了课跑去食堂抢饭啊……但任樱人缘那么好,肯定不会愁找不到人吃饭的,要是换做自己就不一定了,想到这里,宋归与又惆怅了一把。
一大早,宋归与的爸妈就都来了医院。平时冷静的两个人此刻在病房坐立不安,倒是宋归与该干嘛干嘛。
“可以了。”医护人员推来一张移动病床。
宋归与才稍微有那么一点紧张,准确的说是才感受到即将手术的实感。
她乖乖的躺上去,跟奶奶说了再见。一路被推进电梯推到二楼手术室。
林殊小碎步跟着,她有些忍不住眼泪,这可是手术啊,从自己女儿身上割一块肉下来啊。但又不敢哭出来,怕会让宋归与更紧张。
宋朝年紧紧的握着妻子的手,让她别担心,一起坐在等候区,看着女儿被推进手术室,大门关起。
宋归与眨巴着眼睛,只能看到自己被推进手术室里,经过一个又一个走廊,头顶是白花花的灯。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美瞳也好好看。”推着她病床的一个护士姐姐妆容精致,眼睛也很大,看的人赏心悦目。
护士小姐姐噗嗤一下笑出来,这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你也很漂亮呀。”
然后她被安置在一间手术室外面,让她稍微等一下。
宋归与看着有医生走过,平静的等待着。
然后有一个医生走过来掀了她的被子。
“?”宋归与在推进来之前就脱掉了上衣。
那个医生几乎是立刻就扔下了被提起被子的一角,说:“不好意思。”转身就走。
“等等!回来!”“给我掖一下被子,有点儿冷。”冷是真的,手术室里温度不高。
然后宋归与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好亮啊。好大啊。就跟电视剧里的手术室差不多。
护士小姐姐把一根很长的针插到她手臂上,是麻醉。
就感觉被蚂蚁叮了一下,看着可怖的粗针就进入体内。
医生开始检查刀具。宋归与惊的差点坐起来:“我还没睡呢!!我还有感觉呢?!”
她以为现在就要开始手术了。
护士小姐姐故意逗她:“快快快,趁她还有感觉。”
全麻就像是睡了一个没有梦的觉。
像是被人拿走了那段记忆。
宋归与醒来时第一瞬间感觉呼吸受阻,竭力睁开模糊不清的双眼,她能听到自己粗声的喘气声,嗓子仿佛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生涩至极。
如果真的能够灵魂出窍的话,大概就是此刻的感觉。
“大口吸气!”“年轻人就是醒得快。”医生一听到动静立马跑过来。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氧气面罩,向右看看发现还躺了个人,估计没醒呢。
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就被推了出去。
林殊几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红了双眼,她亲眼看到医生拿出来的的鲜红的肺部组织,有小拇指一节那么大,整整两个小时,他们坐立难安。
“归与啊,感觉怎么样!你是没看到!这么大一块啊!”林殊比着手势。
宋朝年拉住她的手摇摇头,意思是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
又轻轻的摸了摸宋归与的头,说:“我的女儿就是坚强。”
这些宋归与都看在眼里,她笑了笑,一脸嫌弃:“妈,你哭什么啊,我又不疼。”
手术之后要在ICU观察一晚,于是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大病房。
护士长给她带上固定带,看到她的纤细腰身不禁感慨:“真的太瘦了,这带子一圈都嫌大。”
术后六个小时不能吃东西,偏偏胖护士长值班,拉着她聊天,说是分散注意力就没那么疼了。
我不疼啊!我饿啊!我累啊!宋归与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有气无力的。
一袋接一袋的输液。
终于等来了林殊送饭。
宋归与看着稀薄的只剩汤的米粥,撇了撇嘴。“妈,这也太寒酸了…”
“医生叮嘱的你现在只能吃半流食,慢点喝,正好你肯定也渴了。”
宋归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上吸管。她上半身缠绕着那个像束腰一样的固定带不好动。
久旱逢甘霖的感觉,果然挂再多的营养液都不抵一碗粥。
空无一物的胃被软糯温和的米汤抚平,宋归与吃饱了心满意足的躺着,妈妈走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麻醉退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是疼的。
是那种被火灼烧的痛感,在纱布下的刀口内,身体内。
宋归与咬着牙,不说话,跟疼痛对抗。
对面床是新来的急救病人,骑着电动车撞上了路边停着的突然打开车门的轿车,断了六根肋骨。
她一直不停的细碎的哼唧着喊疼。
宋归与的神经都被挑起,莫名烦躁,而且她越喊疼,宋归与这儿就跟感应似的,伤口也越发疼痛。
护士长看宋归与皱着眉,于是解释道:“一般病人如果很疼的话会喊出来,减轻痛苦。”
真的有用吗?宋归与试着叹了口气。
好像是有好一点,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后半夜凌晨四点,送来了一个醉酒的男人,听护士们说是喝醉了跟别人打了起来,被捅了几刀,有一刀差一点点就割破气管了。
最奇葩的是,这人已经是第三次被送来急救了。
宋归与平躺着吃着瓜,看门外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估计是这男人的朋友和家人。你说打不过还打什么呢,直接跑啊!这倒好,自己来抢救,还麻烦朋友,让家人担心,都三十岁的人了。
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过了半小时,男人醒了,显然是人醒酒没醒。
宋归与还没睡着,眯着眼就看到男人坐起来伸手去扯身上插的管子。
护士长眼疾手快去拉他,结果醉酒的人力气无比大,护士长的手狠狠地撞到铁质的床栏。
其他护士见状一起上去按住他都不能完全制服。
宋归与看得心里着急,无奈又不能下床,自己这状况硬下去反而添乱。
她情急之下喊了最近的一个护士。
“姐姐!快去找老王啊!”
王邑城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动作戏现场,几个小姑娘竭力控制住一个醉汉。
他看了眼宋归与,发现她正眯着眼看戏呢。幸亏她还不笨,知道找人来叫自己。
“你闹什么!”王邑城过去把人重新按到床上。
“你以为我们想救你啊,要不是你被送过来,你就算死在医院门口都不关我们的事,现在给我乖乖躺下去。”
醉汉被怼得哑口无言,此刻估计酒也醒了几分,又觉得憋屈。
“我要撒尿!”
护工阿姨暂时不在,临近的护士从床下拿起尿壶,毫不客气的塞到他手里。
“你…你走开!不然我上不出来!”
护士小姐姐直接翻了个白眼,毕竟老王在这儿,此刻底气更足。“你以为我想看啊,可拉倒吧。”
王邑城揉了揉眉心,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
“疼不疼?”他双手插着口袋。
宋归与眨了眨眼,这人挡住了头顶的光,或许是夜班劳累,此刻王邑城竟给她一种温柔小奶狗的错觉。
“不疼。”宋归与摇了摇头,那一阵的火烧火燎已经过去,或者是麻木习惯了,确实还好。
“晚上就疼了。”王邑城说完就走了。
宋归与一头雾水。
手术之后好像很容易困,她迷迷糊糊醒了又睡,再加上暖气开的足,她还被热醒几次。好久没睡的这么舒服了,这么想着宋归与又一次睡过去。
与此同时,王邑城在办公室吃着刚到的外卖,想起护士那天回自己的话:“我昨天给那个高中生手上吊水,过了大半天她才喊我,我过去一看手都肿了。我问她怎么不早点喊,她说感觉有一点点疼,但不确定,怕麻烦我。”“她静脉血管太细了,就只能把留置针给她打在脚上。”
怪不得那天一进病房就看到她一只脚光溜溜的露在被子外面。
又想起她来的那天,自己给她打局部麻醉,然后把管子插进去。她妈妈在一边看得捂嘴,她就只是紧张的抓着床栏,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床栏,面不改色,坚强的很。
王邑城笑了笑,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总有些奇特的人会突然出现,给你平淡的生活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你在多个春秋后还是会想起她,想起和她一起的回忆。
过了一晚上,白天宋归与被转去普通病房。奶奶那间房被安排了新的病人,于是她就住去了33号。
33号住的是一个黑色短发的阿姨,看起来比自己妈妈要大一些。
看床头的病历卡,是乳腺癌。
“宋归与,这是医生开的止痛药,要是实在疼的话就吃一颗。”
宋归与点着头,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吃止痛药,毕竟手术麻药过了的疼自己都忍过来了。
然而事实就是不要立falg,因为打脸不会不来,它只是还在路上。
疼痛来的并不是毫无预兆,先是轻微的火烧感,然后整个胸腔开始密密麻麻的疼,像是在被无数根滚烫的针反复扎,疼到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挤掉,就要呼吸不上来。
因为宋归与平时什么事都自己做,所以护工阿姨只有吃饭时间会出现,给她拿饭倒水。现在估计在别的病房陪护。
隔壁床陈阿姨听到她的喘息声下床问她:“是不是疼的厉害?要不要吃药?”
宋归与擦着眼泪嗯了一声。
药效来的很快,很快就不痛了。病房又回归一片安静,阳台上的窗帘没有完全拉起来,宋归与躺着看外面。
能看到医院对面的高楼,能看到门口的马路。
她喜欢这种以第三者的视角去观察万物,就像她并不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一样,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社会的缩影,她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
宋归与愈发习惯住院生活,特别是手术之后,隔壁阿姨的姐姐来看她,总会给自己也带点零食。
这几天谍战剧都快追到大结局了。
她美滋滋的做完一套英语试卷,躺在床上吃巧克力,王邑城就走进来了。
完球,来不及藏了。宋归与把剩下的巧克力全塞进嘴里,像一只小仓鼠,腮帮子鼓鼓的。
“睡睡睡,不是吃就是睡,哪像个高中生。”
宋归与两眼一闭,继续嚼着巧克力,等王邑城自己走。
谁知道她一睁眼看到老王就站在床边。
“多咳嗽有助恢复。”
“我没有咳嗽的感觉啊。”宋归与一脸委屈,但又不敢顶嘴,小声的咳嗽了一声。
“大点声!用力,像这样!”
宋归与被他浑厚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这肺会震得很疼吧……
她把被子拉到脖子,又咳嗽了两声想蒙混过关。
看老王脸色越来越难看索性直接躺下了。
“你给我起来,多走走,太懒了。”
王邑城伸手拉宋归与的手腕,宋归与惊的瞪大了眼睛,自己竭力用右手撑着床坐起来。
要知道她是左肺做的手术,现在老王就扯着她的左胳膊。
嘶,一用力,伤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
宋归与皱着眉头火气也上来了:“干嘛啊!疼不疼啊。”
估计是真疼到了,她头一低,不理人。
王邑城把手收回口袋,没有半点歉意:“多下床走走。”
然后潇洒的离开。
宋归与恨得牙痒痒,老王老王!小心变成隔壁老王!
其实数起来也就一共住了十三天。
出院那天老王来给她拔引流管,引流管在左侧腋下十厘米的地方,她左半边从锁骨到肚脐被医用胶带贴满,之前因为皮肤敏感,还稍微过敏了,肚子上留下了一小道抓痕。
老王给她慢慢的撕胶带。
宋归与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医生嘛,身体在他们眼里早就被拆分成无数部件了,更何况胶带从身上撕下来,谁还有空想别的啊!太疼了好吗!
她一咬牙快速的把胶带全部撕了下来。
然后发现好像不妙,胶带上怎么连着个管子。
王邑城愣了愣,说:“你怎么直接扯下来了,我还要抽气呢,看有没有排干净。”
?那您也没先说啊。
宋归与脸都绿了,把衣服拉好,手里拿着胶带扔也不是贴回去也不是。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事,还省得我给你拔了。”
林殊跟宋朝年办完出院手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慌的不行。
“那王医生,这要不要紧啊?”宋朝年问。
“没事,反正还要来复查的。”王邑城说。
那你刚刚吓我!宋归与小声的切了一声。
走的时候宋归与还没来得及跟护士长道别,也没来得及跟院长奶奶告别,也没来得及跟可恶的老王告别,他就去做手术了。
只来得及多看了几眼春临医院的大门。
宋归与穿上自己的衣服被裹得像个粽子,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及脚踝。
“想去哪儿?”宋朝年开着车问。
“理发店!洗头!”宋归与想都不想就说道。
林殊坐在副驾驶翻着百度,看术后食谱。
“对了,到时候我们得去跟班主任说说,让归与吃教师食堂,得多补补,他们那个学生食堂实在不行。”林殊抬起头。
“行的。”宋朝年稳稳地停在路边。
宋归与有些难过,还想在家多呆几天呢……学校宿舍在四楼,每天都要跑到二楼打开水的地方,两瓶水诶……
洗了个澡出去吃了顿大餐,第二天,他爸妈就毫不犹豫的把她送回了梁溪高中,那个在上海宝山区边边上的重点高中。
宋归与迈进学校大门的时候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然后她发现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很淡定,只有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朝她微微点头。
当然,从她出现在前门的时候,任樱就全程行着注目礼。
她们默契的使了个眼色。
下课后任樱拉着她去厕所。
“诶,你不在的时候来了个女生就坐在你位置上,我刚开始还以为你回来了呢,发型跟你一摸一样,身高也差不多。”
“大家都觉得挺像的。”
宋归与心里涩涩的,她想象着那个场景,自己像个局外人站在窗外,看着像自己的另一个女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自己的朋友玩在一起,和自己的同学朝夕相处。
“那幸亏在我回来之前她走了,不然我可能会有点生气。”气自己可以轻易被取代。
也不知道宋朝年是怎么跟班主任说的,中午的时候宋归与就被带去教师食堂打饭。
坐回去的时候她听到别的班有同学说为什么她的菜不一样。
她不置可否。今天学生食堂吃的是大排和青菜和素鸡,每人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教师餐厅是一块蒸的鲈鱼、西兰花、红烧肉和一碗罗宋汤。
就连红烧肉都比学生食堂的色泽鲜艳些,学生食堂的简直可以叫黑烧肉。
宋归与把自己的菜分了一半给任樱,两人就着任樱买的米饭神器——香菇牛肉酱,成功吃到大部人都离开食堂。
她和任樱有吃完饭常去学校超市的习惯,买个巧克力棒或者巧克力蛋糕,下午当零食吃。
今天吃的晚了,估计超市人正好不多。
她们刚走下楼梯,就看到超市门口还站着不少女生。
“怎么今天人还那么多,还有十分钟就到午练时间了。”任樱看了一眼手上的表。
宋归与勾着任樱的肩:“走,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任樱肉肉的,但身材总体匀称标准,手感特别好,宋归与很喜欢没事的时候捏捏她。
走到超市里面,宋归与就知道为什么今天人那么多了。
那些女生是在等人。
“卧槽,是新来的那个转学生,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高二物化基地班新转来个大帅哥!”任樱在她耳边小声的说。
宋归与一边伸手拿巧克力蛋糕一边看他。
应上方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领口拉到顶,黑色长裤马丁靴,宽肩长腿,简直是把学校当T台了。
他拿着一瓶水在排队,好像身边那些追随他的目光与他毫不相干。
她也只是他冷淡目光下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回教室的路上任樱一直在说着应上方的光荣事迹:“就在你住院的时候,他转过来,你是不知道,校长亲自去校门口接他!!然后一到课间他们那层楼走廊上就都是看他的人。他都直接被班主任要求不跑操了,就怕引起轰动。”
通过任樱一张嘴叭叭叭,宋归与成功知道了应上方在高二一班,二楼第一间教室。
中午的四十五分钟数学限时练宋归与早早的就做完了,到午睡时间她趁班主任还没来就溜了出去。
她往体育馆走,体育馆一楼是书店,不想午睡的时候就过去看书。
书店此刻没几个人,毕竟午休时间。
宋归与看书店新进了很多书,随手翻起一本《无辜者的微笑》。
她看书很杂,无脑甜蜜的言情看,生涩难懂的巨著也看,散文看,随笔看,悬疑看,推理看,惊悚也看。只要是好看的,她都看。
这本书女主是双重人格,一旦受威胁,另一个人格就会出来保护她,宋归与安静的在角落翻看着,直至午休下课铃响起,才去刷卡买下这本书。
楼梯上传来男生爽朗的声音,宋归与回头去看,应上方在一群人中间尤为显眼,他敛着眉眼,额头有细密的汗珠顺着刀刻的脸颊轮廓流下来。
那群人她认识几个,高二高三的体育生和艺术生学长,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一群刚打完球的男生此刻正打趣玩闹着,有人注意到了宋归与。
女生穿着红色的摇粒绒卫衣,及肩长发蓬松的散着,皮肤白皙通透,胸前抱了一本书。
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一群人便都笑了起来。
宋归与不再看他们,走回教室。
心里却不禁感叹,他还真的是天之骄子,能这么迅速的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结交新朋友,并且占据中心地位。
宋归与在教室后门正好遇到了班主任,他们班主任是一个脾气不太好但人很好的老头,叫卫明,但大家都喊他大卫。
宋归与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大卫看了一眼她胸前的书。
“中午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宋归与缩了缩脖子。
“马上期末考试给我加把劲,小说什么的考完再看!”
宋归与笑嘻嘻的说好,然后侧身从后门进去。
春风高中高一有十一个班,只有一个基地班,就是宋归与所在的十一班,九班和十班是实验班,其他的就是平行班了。
所以大型考试,年级前一百基本就是这三个班包揽,年级第一是雷打不动的宋归与他们班一个叫杨科颜的男生。
宋归与虽然成绩平平,也就在班级十几名徘徊的样子,但她语文成绩极好,几乎每次都是年级第一,所以大卫还是挺看重她的。
再加上这次生病请假了十几天,还是比其他同学少做了不少试卷。
宋归与也知道请假落下不少功课,所以虽然她平时嘻嘻哈哈,一下课不是趴着睡觉就是跟任樱吃零食聊八卦,教室里杂志满天飞,但一到上课的时候就立马进入状态。
晚自习课间,教室后排有些嘈杂,宋归与在座位上跟前桌的数学课代表问错题。
然后就听到王胖子一声吼:“宋归与!有人给你送奶茶!”
“…”教室静默了片刻,又恢复吵闹。
春风高中是严禁外卖的,高一的学生大部分又及乖,宋归与估计是高年级送来的。
王胖子把奶茶放到她桌上:“楼上七班谭迦让我拿给你的。”
宋归与往教室后门看,看到个子高高的男生斜靠在门上,剃得极短的圆寸突显出他颅骨生长良好的优势,单眼皮高鼻梁,轮廓硬朗,很痞气的长相。
是她中午在体育馆见到的和应上方勾肩搭背的男生。
任樱盯着王胖子:“就那个之前跟隔壁班班花在一起的学长?”
王胖子耸耸肩,谭迦在年级里也是有名气的,家里有钱长得不错又是搞艺术的。
“你把奶茶还给他,我不喝。”宋归与把奶茶推到桌角。
“靠,这怎么还啊…”高二那群艺术班的人他敢惹啊。
宋归与看了他一眼,说:“又不是我让你拿的,从哪儿拿还哪儿去。”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宋归与走到王胖子旁边,点点他的桌子:“还了没?”
王胖子一脸心虚,桌边垃圾袋里赫然有一个空的奶茶杯子,宋归与就知道大概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是让你还掉吗!”宋归与有点生气,这就等于欠了人情,她向来对不喜欢的追求者都直接拒绝就是怕麻烦,更别说让她欠人情了。
“你别生气啊……我想还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大不了再买一杯还给他。”王胖子挠挠头,翘起凳子腿儿。
宋归与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直接走出去。
七班在二楼的末尾,就在她们正上方。
楼道很暗,踏上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就能明显感觉到变化,高二的楼层课间更热闹些。
特别是七班门口,男生女生毫不避讳的在门口开着玩笑打闹。
她咬了咬下唇,朝那群人走过去。
谭迦看到她,便笑着向她走来。
“我让我同学把奶茶还给你,但被他喝了,多少钱,我给你。”
谭迦的笑还僵在脸上,身后就爆发了那群人夸张的笑声。
他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小学妹,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眼神无辜又清澈,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多伤人一样。
“我不要你还。”谭迦哪里受过这种羞辱,顿时恶趣味来了,他顽劣的低下身子在女生的耳边说。
没有他想象中的脸红恼怒。
宋归与后退半步平静地说:“不是我不还,是你不要,所以我不欠你什么。”
这姑娘是不是还活在古代啊,自己想追她一杯奶茶算什么。
谭迦张了张口,看着宋归与的背影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
“什么鬼,谭哥看上了?”“那学妹好像是十一班的吧,我有印象。”“挺好看的。”“长得一般啊,我对那种气质挂高鼻梁的不感兴趣,还是前凸后翘的大美妞来的刺激。”
“你懂个屁,我跟你说,她这长相在我们学校就是校花。”谭迦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宋归与套在宽宽大大的校服外套里,素面朝天,刚刚来的时候还戴着她只有上课时会戴的玳瑁色的大框眼镜,压住了她精雕细琢的攻击性长相,只留给人清纯高冷的印象。
但谭迦和七班那些美术生不一样,他是传媒生,学的是编导专业,将来大学想专修导演,所以他只一眼就觉得,她不一样。
宋归与是一块天然的美玉。
课间学生众多,七班的位置又正好在末尾,走廊的拐角处,上厕所的必经之地,所以谭迦被退奶茶的事儿在年级里就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