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江星市正处于冷热交汇的季节,来自外蒙古的低压风与日渐虚弱的热风在江上进行角力,时不时落下一阵暴雨。
中午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炎热,但下午来到的一场冷风促使这片地方下了一场急降雨,为这座大江入海口的城市增添几分画意。
雨点拍打在地面,行人纷纷避散,打开雨伞,唯有两人与众不同,这两人看起来四、五十岁上下,明显是夫妻,冒着雨,脚步急促,脸上紧张,惹的行人纷纷回头。
女人眼中还有不属于雨水的湿润,她在哭。
急匆匆推开旧楼的铁门,在房东与众租客惊诧的眼神中跑上楼去......
“这两夫妻怎么了?”有点肥胖,但身体壮健的男房东问在洗菜的铁皮房租客大妈。
大妈先是看了许久,语气就像京城里的大官,指点江山:“要不就是袁弱出事了吧,哟,真是可怜。”
男女夫妇冲上楼梯,跑到502房门前,快速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冲进不算干净,墙壁和地面上有许多黄色的不知名污垢,但整洁的房间内,男子快步上前,想要推开那间属于他们儿子的门。
啪嗒,门被锁住,没能打开。
“弱子,快把门打开!”这声音里都带有惊吓的哭腔。
母亲颤巍巍的快速递上钥匙,被父亲一把抢过,插入门框,扭动......
一下子,刚好和正要从上吊绳上下来的易翎打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
夫妇大脑一下子短路,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儿子吊到上吊绳上,两只手拉着绳子,双目瞪起,表情痛苦......
“弱子啊!!!!”母亲突然一下子大哭,扑上去想要把易翎扯下来。
“让开!”父亲一把推开母亲,将易翎抱下来......
在这一刹那,易翎闪过千万个念头。
光速浏览了身体主人的大脑,最终,易翎选择了暂时不要声张,稳住情形。
易翎“虚弱”的讲道:“爸,不读了好不好?”
看到平日里听话的儿子这个样子,忐忑化成的怒火又化为乌有;听到儿子带着请求的话语,这位平日里坚迈的汉子也不禁留下眼泪:“你怎么这么傻啊!”
“不读了,不读了,来,弱子,给妈看看你的伤。”母亲两眼泪目,颤巍巍捧起易翎带有勒痕的脖子。
父亲听到母亲的话后脸色巨变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手指摸到破皮的伤口,疼痛传到身体的大脑,让易翎不禁颤抖了两下。
母亲连忙收回手指,害怕继续伤到易翎......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爸,放开我吧,我自己起来。”在父亲怀里,全身无力的易翎说。
父亲放开了易翎,易翎扶着墙壁勉强撑起缺氧的身体。
“答应妈,不要再去做傻事了好吗?妈真的好害怕。”母亲抓住易翎的手,眼光祈求。
“妈......”易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其实已经死了。
父亲自从看到易翎后,就一直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讲话。
“老袁,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外面热心的租客站在大开的防盗门前问。
听到声音,父亲摸了一下眼泪,狠狠吸了一口气,略带轻松的迎接出去,跟租客们解释。
母亲控制了一下情绪,抽泣的说:“弱子,明天咱们就去退学,今天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再干傻事了知道吗?”
易翎无意识的嗯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母亲放开易翎,让他坐到床上,弯下腰去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易翎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母亲一点点将屋子整理好,好像还没有从濒临死亡的状态中脱离。
事实上易翎没有闲着,他一边在适应环境,一边用生物电流刺激大脑,使大脑各个地方较为熟悉的运行路线浮现出来(简称回忆),得到了关于这具身体的详细记忆。
与此同时,因为穿越时空让易翎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知识,也考虑到以前“零”的信息传播太慢,效率不高,易翎决定创造出“零”新的运行方式。
通过时间隧道控制“零”,创建了几个新的思维路径与思维方式,让思考变得快速,不再像以前即使以光速传播,都要几年才能传播到整个“零”点(事实上,易翎根本不知道“零”是怎么存在,有多大,怎么传播信息),并创造了一个能使用“零”全部功能,但没有控制权的亚易翎——希琳。
其实易翎早就想创建另一个自己了,只不过不会,空间穿梭似乎与“零”的构成相同,祂赋予了易翎一些基础认知。
智能创建好的瞬间,就帮易翎分析好袁弱的所有信息并发送过来:
袁弱,18岁,江星市江华水府高中高三普通学生
种族:现代人
种族主体:大脑
战斗力:细微
潜力:细微
(易翎:用数据表明)
战斗力:0.712(以标准现代人较为良好的状态为标准,值为1),有774条详细检测,可查看
潜力:1.114(以标准现代人较为良好的状态为标准,值为1),有523条详细检测,可查看
其他结果有3482条,可查看。
易翎一条条细心看完,花了几分钟时间。
袁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情况暂时了解,见这位名叫陈华莲的母亲已经收拾好房间,易翎便开口说:“妈,你先出去吧,我不会做傻事了。”
语气虽然轻柔,但坚定。
陈华莲嘴巴瓮动了一下,布满老茧的双手在做工服上擦了擦,苍老丑陋的脸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楞了几秒,只是轻轻的走出,然后轻轻的把门关上,没关死,留下一条缝,屋里只剩她沾雨的脚印和工厂塑料机械难闻的气味。
“易翎先生”耳边响起严肃磁性的女音:“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建议不要做违背这具身体思想外的任何事。”
希琳适应工作很快,迅速给予易翎建议。
“为什么?”易翎也感觉到了,不禁问。
“空间会......思维与躯体......禁区......排斥异己......”希琳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易翎听的懂)。
“以后简短点,我思考的速度和你讲话的速度一样快。”
“你在这具身体里还未稳固,而且你是另一个时空的外来者,容易被排斥,若是被排斥出这个时空,你将不能再回来,除非你超越了现在的意识等级,变成更高等的存在。”希琳回答道。
“怎么样适应现在这个躯体呢?我现在就感觉很累,很迷茫。”易翎侧身靠在墙上,借此撑起身体。
易翎感觉到深深的无力,这不是身体上的无力,而是内心里的。
“通过外部刺激记忆,通过思想引导记忆,完成契合,控制身体。”
“......好吧,我试试。”易翎从床前整齐的书堆里拿出一本书,放到眼前。
书名为《物理必修3》
翻开第一页,工整有力的两个字映入眼帘:
袁弱。
后一页,满页的笔记与贴纸显露,熟悉的感觉突兀出现。
翻完这本书,浓浓的思念感与欣慰从指尖一直流到头顶......
原来我是那么勤奋的人,原来这几年我也曾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这具躯体不住想到。
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易翎从枕头里拿出一张被翻过无数次的纸条。
刚刚碰到,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就钻入大脑,令易翎整个人都开始颤栗。
打开纸条,绝望的情绪蔓延,易翎呼吸加重,心脏好像要停止跳动。
这是一封笔记工整,言语幼稚的情书。
思维在交融,易翎也渐渐感觉到了袁弱的痛苦,并明白了他为何要做出自杀这种决定......
袁弱出生于农村,在他出生那天,体重出奇的高,足足有七斤半,家里的人都认为这个孩子以后肯定很有福气,高兴了很久,爷爷还办了一场酒席,邀请村里的人都来吃酒......
但这并不能改变未来袁弱家境贫寒的事实,爷爷在04年死后,父母便失去了倚仗,因为爷爷在世时贪了不少,等他一死,平日里看慑于他权威的人也没了顾及,将这一家告上了法院,父母不得不出来打工,在一没有亲人,二没有熟人的情况下,最初的打工经过几次碰壁,终于磕磕碰碰来到了华国南部最发达富饶的省份——广江省,来到了广江省最富饶的地区——三角洲。
打工的生活疲累辛苦,两个人带一个小孩挤在一个20平米的小出租屋里,夏天热冬天凉,又因为打工与人贩子的原因,袁弱只能一个人被锁在家里,看着本地小孩在外面嬉戏玩闹,而他只能站在铁窗前,沉默的看着别人。
这童年的经历让他心里深深埋下了自卑与胆小的种子。
落木之下,没有一片叶子是无辜的。
父母平日里对他还算温和,但对于上学确实寸步不让,袁弱每一次在学校里没听老师的话,或者没有按他们的要求做,无论对错,无论大小,回来都是一顿毒打,父母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期望他能过上自己一辈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理想,但知识的量限制了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塑造一个人的人格,如何让一个人变成优秀的人,他们只会用强硬的手法,去摘除一个孩子探索世界的翅膀。
袁弱并不蠢,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成绩永远是中上水平,无论他如何努力,每一次他带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迎接的不是激励,而是埋怨与责骂,渐渐的,袁弱本就不健康的心里开始厌恶与害怕生活,这导致袁弱的成绩更加上不去,也更招致父母的责难。
初升高,学业加重,校园封闭,又因为袁弱的人缘不好,压抑的心情越来越加重,抑郁这一病情出现了,当然,谁都不知道,连本人也只认为本来就是如此,大家只把他当做一位沉默不喜欢讲话的人。
高中一个班有五十人,老师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每一位学生,又因为袁弱胆小,不敢去找老师,老师也越发不了解这位学生的心里,也只能用对付普通学生的手段来对待袁弱:
严厉要求,威胁,洗脑。
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
几天前,体育课上。
阳光明媚。
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长椅上,腿上摆着一本书,日光照耀在洁白的校服裤子上,更显得这位女孩神圣不可侵犯。
袁弱找到一个机会,在空挡将一封情书递给她,随后在女孩怪异的目光中逃之夭夭。
解散后。
当他不安坐在教室等待审判时,这女孩从后门进来,走到讲台上将黑板擦干净。
没有预想中的拒绝与羞辱,只是淡淡的洗完手,淡淡的走回课桌坐好。
下午,女孩和快犯心脏病的袁弱走在一起,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并说了句对不起......
女孩很善良,顾及了袁弱的自尊心,但袁弱还是被拒绝了。
回到家后,袁弱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就如同将死之人一样,沉沉睡去,第二天被早起的父母叫醒。
袁弱先是去了学校,昏昏沉沉几节课后,向老师请假,没请成,翻墙回来家里,打了三个电话(班主任、以前的朋友、父母),放好绳子,留下一封绝笔信,结束了短暂、黯淡的一生......
等等,绝笔信?
易翎放下纸条,从裤兜里拿出一张2000多字的绝笔信。
信里首先致以诚恳的道歉,随后交代了放下某一件衣服里有几年存下来的一千多元,后面就是袁弱个人讲述了自己内心的感受,并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不要为他的自杀而烦恼。
一封文采不怎样的信,没有多少华丽的词藻,只有生死之间的放下,以及对生活深深的绝望。
易翎胸口起伏了几下,几滴泪水掉落在衣襟上。
“先生,你的精神正受到剧烈影响,请你控制情绪,避免被躯体同化。”希琳的声音应时出现。
易翎压出几滴泪水,痛苦的问:“我该怎么做?”
“引导思想,转换人格。”
“......好吧,我试试。”
将信放好,跳下床,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到:
10月xx号
天气阳光明媚,而后转阵雨
今天,撒旦又成功了一次
他又成功的引诱一位人类抛弃光明,堕入黑暗
不顾亲人,不顾一切
也许身边早就是撒旦的黑暗了吧
无论亲人,无论一切
地狱不好受,但人间更难
只是地狱只有恶,但人间有时也有善
撒旦失算了,我是东方人,不归他管
袁弱,迎接命运的千刀万仞,不要低头
这样一写,一股新的希望窜入,易翎感觉好受不少。
心里暗示,一种虚无但强大的心里疗法。
门被打开,陈华莲和袁立岩出现在门口。
“儿子,来,我们去医院看看。”陈华莲一抽一抽的说。
“我......”易翎刚要拒绝,却看到袁立岩的手指在发抖,结合他身上那鼓鼓的钱包,易翎已经知道袁立岩后面去那里了——取钱。
易翎蹦上咽喉的话就仿佛被掐住,再也吐不出来,过了好久才说:“不去了,妈,我没事。”
见陈华莲还想说什么,易翎连忙说:“妈,真的没事,我只是想好好休息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已经放弃轻生的念头了,不会再做什么傻事了。”
陈华莲和袁立岩对视一眼,只好作罢。
之后易翎就一直在翻袁弱的东西,直到晚上十一点,终于抵挡不住疲惫,睡过去......
早上六点易翎就起来了,在厕所里洗漱一番后,易翎就来到了客厅,也是袁弱父母睡觉的地方。
整个家就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厕所,连炒菜都是在客厅里做的。
也不难怪为何袁弱父母对袁弱出人头地看的如此之重。
易翎以前在欧洲的时候过的最差的生活,也仅仅是和这差不多而已,易翎只住了几个月,但袁弱一家却在这间小屋子里住了几年。
袁弱的记忆里,这还是他们家最好的住宿环境。
早饭,三人都很沉默,各怀心事。
“妈,”沉默的饭局,易翎突然说:“等一下给我点钱,我去办挂读。”
这是袁弱的习惯。
陈华莲双手一阵颤动,将目光看向袁立岩。
袁立岩情绪几经失控,说话的声音不禁带有略微咆哮:
“不读书了你能去干嘛?”
“我能干的事,很多......”面对袁立岩的质问,这具身体不禁微微颤动,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占据脑海。
易翎正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不想与您辩解太多,您昨天既然答应了我,那还请你不要反悔。”
“不管了!不管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挂就去挂,但钱一分我都不会给!”袁立岩埋下头去吃饭。
若是以前的袁弱,面对袁立岩近乎耍无赖的行为肯定无解,但易翎前世就是人类中的精英,又拥有“零”,自然不会被他威胁住。
“儿子,听妈的话,好好读书行吗?”陈华莲哀求的说。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你最亲近的人却无法与你沟通。
易翎身体颤抖了两下,即使这位母亲不是他真正的母亲,但他的心里还是像被扭紧一样,难受的很。
“你别求他!让他去!你以为打工很好打吗?你知道我和你妈因为没有文化遭受了多少折磨吗?你以为我们是在折磨你,你自杀!但你不读书了以后更会自杀!你只会比现在更苦!苦一百倍!”袁立岩唰一下站起,对着易翎大声吼叫。
世间之事,都是愚昧与智慧相互交融。
易翎没话说了,一个人既然死了心,那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认为你是错的。
两口吞下半碗饭,洗完碗,回到房间。
从隐蔽的衣服里拿出一千多块钱,再将房间整理好,揣好钱,带好手机,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儿?”
袁立岩去工作了,只剩陈华莲一个人在家,见易翎一身行装,陈华莲问。
“妈,”易翎沉默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
陈华莲原本是躺在床上,正对着易翎,见易翎不说话,她也明白了易翎想要去干嘛,没有再说什么阻止易翎的话,只是将头侧过,身子不住颤抖,发出细微的哭声......
为什么熟悉的人都要互相伤害呢?
将门带好,易翎抹去眼中的眼泪。
这样做,究竟......
“先生,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请不要被激素所影响,控制情绪。”
“希琳......你不懂,这不是被激素影响,这是......长大了。”
..........
公交车站。
将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窗外景色飞过,记载了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回忆。
..........
阳光偏南,有些刺眼。
江华水府大门,易翎用手挡住下车时照射的阳光,等待眼睛适应。
这里的树木光秃秃的,最近的高屋在30米开外,一条道路上只有矮矮的低树,洁白的石板,以及一堵防止学生出逃的矮墙,显得孤寂。
保安室里有两个保安,易翎敲响窗,叫住了两个在吹牛皮的保安:
“伯伯,开下门好吧。”
肥胖的中年保安瞟了一眼没穿校服的易翎,喝了口水:
“来干什么的?”
“来学校能干什么?”易翎趴伏在窗口,反问一句。
“大把能干,赶紧说,不然不给进去。”保安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来这里办请假手续。”易翎举手表示投降但随后又感觉与袁弱原本的人设不符,放弃了这种半幽默的讲话方式。
保安眼见这个人气质徒然一变,暗自心惊,但还是继续问:
“那个班的?”
“高三理四班。”
片刻,保安拨通了电话,在电话钱询问了一番,问:
“叫什么名字?”
“袁弱。”
保安没在说什么,打开门放易翎进去。
双手插着裤兜,神情忧郁的易翎走进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