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有着十六朝古都的誉称,在这些朝代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南唐了。
金陵,这是南唐时南京的名称,世人都知道,一代词帝后主的宫殿就坐落在这里。
兴国三年七月七日是后主四十二岁初度,也是天上牛郎织女先回,人间穿针乞巧的日子。
尽管是七夕佳节,但今夜的金陵城内,灯火依旧如平常那般稀松,宽阔的青石古道上,却只有三三两两行人,很是凄凉寂静。
却唯独城内这座不复往日繁华,一片凄凉荒芜幽静如坟场的红墙金瓦所筑的巍峨宫殿之中,此刻却是一片喜庆之色、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大殿之中,宴会觥筹交错,丝竹迭奏迷离,歌女舞姬清歌起舞,众宾客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一名身穿金衣长袍且容颜俊朗刚毅的中年男人正侧躺在宫殿内尽头处所安排的主座之上,他端着玉杯,懒散的闭着双眼,一脸享受的听着悦耳的乐声,从他的穿着和所座位置就可以认出,他便是后主,李煜。
不知是否是兴致高涨到了极点,后主忽然睁眼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端着玉杯绕过起舞的群芳,散漫的走到了大殿门外。
站在大殿门外,冰凉的微风吹得他的衣襟数数飞舞,望着这片宫墙,此刻后主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此时,后主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时而笑,时而哭,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他的那份发自内心的兴奋。
四十二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自从四十二年前自己出生在这皇家宫阙时开始,这座宫殿便是他的家,这座宫殿里的一切就是他的一切。
后主一饮而尽杯中美酒,命歌妓做乐,望着这片凄凉幽寂的宫阙,轻轻唱诵起。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一词浅唱罢,后主脸色骤然一变,但很快就又释然了,有些苦涩的自言自语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报话太监嘹亮的声音在这座凄寂荒凉的皇家宫阙上空响彻起来:“秦王到!”
八道身影,八道黑色的身影,抬着一台华丽的骄子缓慢的从城墙门外方向而来,八个人抬着骄子行到宫殿的阶梯前,轻缓平稳的将肩上的骄子放下。
帘幕掀开,只见得轿子里走缓慢的出了一道蓝色的身影,这道身影的主人,是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他面露高兴之色,身穿的是蓝色的龙袍,此人正是秦王赵庭美。
秦王漫步行至后主身前三尺出的阶梯上停了下来,笑颜赞叹道:“郡公,怎么不唱那首虞美人啊!那可是堪称旷世之作啊!”
“秦王谬赞了。一首糙词罢了。”后主轻笑道。
秦王对后主轻轻抱拳,笑道:“赵某人听闻今日乃是郡公寿辰不请自来沾沾喜气,还请郡公海涵。”
闻言。后主面露笑意,回礼一笑,道:“秦王说的是哪里话,您能赏脸驾临我这萧索破旧的金陵城殿,是李煜的荣幸。”
“唉,郡公此言慎重啊,今日秦某人来此可不光是自己,也是带着陛下的祝贺之意来的。”秦王摆了摆手,笑说着:“陛下得知今日是后主寿辰之日,命我携带着礼物前来祝贺。”说着便是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五彩缤纷之色的药丸模样的东西来。
“陛下允许我回到亡国祝寿已是龙恩浩荡了,这礼物我真的是受不起啊!”望着秦王手里的东西,后主先是一脸惋惜的说道,随即神色却是喜上眉梢,对秦王问道:“不知陛下赐予我的此物是何神丹妙药?”
秦王眼目微垂,深深的看了后主一眼,轻笑道:“陛下听闻后主你心里愁绪深如大海,特命本王带来这牵机妙药丹于后主解忧除去烦闷愁绪,将此丹饮酒服用,服用之后会有如同身处星河,遨游天际的神奇效果,醒来之时心中的忧虑悲思苦愁之情绪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言,后主微微一笑,顿时出声吩咐道:“来人,快去给本公盛一杯酒来,我且试试秦王手中这神丹可真有如此奇效。”说着便从秦王手里拿过了这枚牵机妙药丹。
秦王笑眯眯的道:“后主,那你就试试吧,若是真有此奇效,他日秦某人也去向陛下讨要几颗,也将自己心中这久久不消的思虑忧愁消除了。”
“哦?那不如秦王你来试试这牵机妙药如何?”后主眯着眼看了眼秦王,道。
闻言,秦王脸色微变,讪讪笑道:“这可是陛下让臣带给后主贺寿的大礼,秦某即便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子私吞啊,后主你就别开玩笑了。”
后主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接过下人盛来的美酒,后主看了眼手中的牵机妙药丹,转过脸看着这片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皇家宫阙,当即缓缓而诵:“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与此同时一个身着华丽裙装,容颜倾城绝色的美女从殿内走出,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后主的视线里,她莲步轻踱走到了后主身旁,眼含无尽的柔情蜜意,她正是后主的后妃小周后。只听她轻轻附和着后主,唱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是朕对不起你,你的情寡人来生再报吧。”唱曲终了,后主望着身旁那绝美的人儿,眼中似是含着无尽的柔情,轻声说道。
小周后盈盈一笑,轻轻踮起脚尖,红唇轻轻的印在了后主脸颊上,方才柔声道:“妾身怎会让陛下先行呢?妮子先给你去探探路,黄泉路呢,应该很有意思吧。”说罢,她手中不知哪里来的一把匕首,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匕首刺入身体,小周后的娇躯立即向后栽去,鲜血立即如柱般从伤口处喷出,滚烫的鲜血徒然溅落到后主脸上。
感受着脸上鲜血传来的滚烫感觉,后主仰天大笑,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多少泪,沾袖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滴,凤笙休向月明吹。肠断更无疑。”
望着眼前这座凄寂冰凉的皇家宫阙,后主投下最后那恋恋不舍的一眼,嘴角处流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他毕竟成功了,这一世他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亡国之主也罢,千古词帝也好,能得妻如此,那种满足的成就,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此时此刻,后主觉得对自己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千古罪人也好,生死存亡也罢,似乎都随着眼前佳人的离去而告一段落,殉情,这世间最极致的爱恋出现在了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让这个沉浸在风花雪月中的风流词帝更加兴奋的呢?
“我知道,我手里神丹妙药其实是一颗毒药,我是南唐的后主,宋太宗对我的容忍已经够了绝对不允许朕还活着。但朕绝不是南唐的千古罪人,苟活于世无非朕怕死,生性风流无心权贵,不想这天下因为朕而陷入炼狱。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宋太宗饶了朕的性命,朕只是想告诉这天下人,朕从未忘本,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后主此时的情绪很冷静,或许,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冷静的时候。看着眼前的这座皇家宫阙,感受着属于南唐的空气,后主的眼睛湿润了。自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可以说,就是为了南唐而生,而此时,也该为自己一生中的追求而去了。
秦王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似是早早的知晓了今晚这一切一般,只是笑而不语的望着后主,只是那双眼之中充斥着的那抹悲伤与凄凉却出卖了他,他的内心绝对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与冷血。
看着秦王笑而不语,他粲然笑而不语,“李煜的一切都是南唐给的,不论是生命还是能力,都是南唐所赋予,不论什么时候,李煜生是南唐人,死是南唐鬼,所以恳求秦王,我死后不要动我与小周后的尸体,让我与她骨化于这凄寂荒芜的唐家宫阙之中吧,这殿内的宾客与奴才们也还望你求情留他们性命,他们只是仰慕我文采而来的文人骚客和一些无用的下人罢了。”
秦王轻声一叹,道:“本王答应你,后主你走好。”
后主笑了,他的笑容很灿烂,顷刻之间后主毫不犹豫的将天子送来的是神丹妙药,做酒便一饮而尽,可怜一代词帝顷刻之间便手足抽搐,赍恨长逝,他留下的那些诗篇也成了千古绝唱!
月光筑起了一道鹊桥,它带走了牛郎与织女,也带走了尘郎与凡女。
望着后主抽搐,头足相连的模样,秦王不禁摇头惋惜道:“哎!做个词人真绝代,可怜生在帝王家!”
秦王望着眼前的一幕,他的神色很复杂,有困惑,有伤感,有叹息,更多的还是遗憾。
“传陛下口谕,大赦天下,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后主李煜为吴王。”秦王仰起头望着天上的牙月,大声道。
而在秦王仰头的瞬间,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道金色的流光如同闪电一般的从后主的脑中飞出,直掠向遥远的天际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主此刻要是听到秦王的话,那他以后的人生一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际遇吧,可惜这一切都如是镜中雪月,梦幻浮尘,一切都不可能会发生,更没有在来一次的可能。
牵机妙药,那是一种无解的极致剧毒,一旦服用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无法可解,似乎超越了死神手里的镰刀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活人挣脱他的索命束缚?后主走了,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他的另一次命运却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