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舱门打开,陈岳一脸疲倦走了进来:“章司令,王政委。”
正和章司令聊着什么的王政委站起来,伸出右手,笑着迎了上去:“老陈啊,你们打的不错嘛,狠狠地打击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怎么不开心?”
“唉,别提了。”陈岳连连摇头,苦笑道:“有道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王政委,这场仗原本该由你们来指挥,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你让我指挥舰队跟鬼子打,这不要人命了?原以为多一倍军舰,这仗能赢的很轻松,谁知……唉!”
陈岳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懊悔与无奈。
“军人也是平民中走来的嘛!你听说谁一出生就能运筹帷幄?老陈啊,战争中出现伤亡是难免的,不必为此感到遗憾,你指挥的已经很不错了。古往今来,多少将领平时深孚众望,一上战场却又抓瞎。和平时期称职的军人,战时未必是个好军官。由你指挥舰队投入战斗,我们是有充分理由,并且给予充分信任的。”
“哦?”
“战争嘛,谁一出生就会指挥千军万马?不懂军事不要紧,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嘛!我们党,我们军,不就是这样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的?”
陈岳听的直嚼牙花子。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话说的多轻巧,真是千古不灭的真理。可这种学习,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海军不比陆军,陆军犯错误还可以“游而击之”,躲避起来,海军要是犯了错误,等待的只能是因为失误而送命,那可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了。
“由你指挥,而不是别人,如我,或老章,这是有原因的。”王政委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看着章司令员,章司令员笑笑没说话,王政委又望着陈岳的眼睛,笑道:“老陈你也知道,我这船上有两百名海军学院学员,为什么不让他们到你的舰上指挥海员作战?这就关系到部队指挥艺术了。”
“愿闻其详。”
“谁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家讲究的是治众如治寡,择人而任势,兵贵在精,不在多。为什么选择你当统帅?‘中山’、‘民权’、‘镜清’三舰为何不配合你们行动?就在于此了。作为指挥员,必须了解部属的强点与弱点。那些军舰都是你们公司财产,军舰上海员虽然大多在军舰上服过役,他们现在却是你公司里的员工,你远比我们俩更熟悉公司情况,这是你的优势。战争并非是双方武装力量简单的数字对比,若是这样,日本根本没那个胆子侵略中国,他的军队数量有限嘛!‘中山’、‘民权’、‘镜清’不是你们公司财产,上面人员你不熟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让一群你所不知道的人,配署与你指挥,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军令不行,最后不能成事,反而坏事。同样道理,你没指挥舰队与北洋舰队会合,而是集中主力在外围吸引敌军第一游击队力量,给北洋舰队重创联合舰队本队创造了条件,这是唯一成功之道,也是我和老章所欣慰的。看来你并非如自己所说,对军事一窍不通嘛。”
王正国政委爽朗的笑了起来。
陈岳给王政委说的高兴了一些,一转念,又有些垂头丧气:“可是一想到‘靖远’,牺牲的三十八名员工,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章司令,王政委,战争还长着呢,我看以后还是有你们来指挥吧,我还是在后面给你们摇旗呐喊为好。”
王正国转头探询地看着章司令员,打个哈哈:“老章,你看……啊?哈哈。”
从陈岳进门,环抱双臂,一直没说话的章司令员开口了:“不,我们可以给你当参谋,具体指挥,抛头露面的事情还得有你来。”
“章司令,你不会是因为我强要参战,赌气说这话吧?”
章司令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和我接触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我想会和你赌气的人吗?”
陈岳没吭声,脸上不解的表情却没消退。
这不难理解。陈岳自认为自己只是对历史有所爱好,他会为了历史上某个人在某个时间穿着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埋首旧纸堆,不吃不喝钻研他三天两夜,他也能考据出北洋舰队为何摆出那种受到后人诟病的队型,完全是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无奈之举,除此只可能败的更惨,而日本摆出纵队,纯粹是日本舰队舰长对如何驾驭军舰水平有限,他们也无法保证复杂些的队型,一切都属于歪打正着,从纵队到横队再到纵队,陈岳可以摆出无数个理由,连研究军事的高级军官都为他的博学惊讶不已。可陈岳毕竟不是军人,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战争,不是斗嘴皮子。亲身经历大东沟海战,陈岳深深的明白了这一点。对他而言,他的心肠还不够狠,无法漠视生命的消失。
慈不掌兵,陈岳深知这点。他不是激情过剩的年轻人,也没有横刀立马驰骋疆场,博得万众欢呼的爱好。明白这点,陈岳很大度的想要将自己手头那些复制军舰与公司员工交给军方,由军方来指挥,彻底改变中国命运。
陈岳自己不想干,谁知章司令员、王政委却偏偏选择了他!
“我不同意参与这场战争,那是有我得理由的。首先,一支规模并不大,技术也不先进的舰队,能否改变这场战争结局,对此我深表怀疑。清朝败于日本,并非士兵贪生怕死,也非武器不如人,根本原因在于制度!制度落后,上下腐败,这能打胜仗?就算取得一两场战斗胜利,对整个战争结局,不会有什么影响。其次,就算在我们帮助下,打赢了这场中日战争。改变了历史,那么,以后的戊戌变法、辛亥革命还会有吗?不要说一场战争就能让一个国家从此长盛不衰,中法战争中国军队至少在陆战中并未败给法国,还取得了镇南关大捷,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战斗的胜利,并没有触动整个国家,马尾海战的失败,让中国睁开过一会儿眼,但很快又沉睡下去。甲午战争的失败让民众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却避免不了六年后的八国联军。一次又一次的苦难,让中国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方向,耻辱,也是一笔财富啊!没有甲午之败,中国会怎样?更好?还是更不幸?没有人能说清楚。当然,对此王政委和你们也有自己的理解,既然政委决定打,那我也不多说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被一时的得失蒙蔽了视线。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种前途,要么沉睡,要么觉醒。”
“老章说的有一定道理啊。人类历史已经多次证明,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暂时的,而这种暂时的胜利,并非都是好事。它会掩盖不少原本可以揭露出来的问题,而问题却总是存在的,它会在合适的时候反噬原来的胜利者。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是胜利国,可到了二战,只有六周,法国就战败投降,这可是前车之鉴!可是让一个文明古国,一再遭受外敌蹂躏,作为这个国家的军人,又如何能熟视无睹?军人的天职是什么?舍身卫国是军人神圣的职责,连自己国家都不保护,这样的军队要来何用?是的,我们不是清朝的军人,但我们是中国军人。我们帮助的不是清朝,而是苦难中的中国。”
章司令员苦笑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既然已经参与进来了,也不必再在这方面争执了。”
“老陈,战争不是光打一个大东沟就可以完事了。老实说,清朝政府是否有决心将这场战争进行到底,取得完全胜利,我和老王都没有把握,尤其是海战与陆战不同,整天窝在家里,光想着守,那是守不住的。这个朝廷到现在,早已暮气沉沉,失去进取心了。要想取得甲午战争胜利,彻底打消日本侵略东亚的野心,难度很大。老王和我商量过,这任务很艰巨,惟有你才合适出来与现在的朝廷打交道,配合北洋海军,或者说是步步耐心诱导,封锁日本,去争取战争的胜利,以后再看看是否有可能改变中国命运。”
“这么艰巨的任务,章司令你们怎么不带头?你们都是军人,指挥作战比我合适多了。”
“我们不合适。”章司令摇着头,摆了摆手,见陈岳不明白,解释道:“我们是军人,这不错,但我们是共和国军人,你认为现在的朝廷会允许我们独立成军吗?”
显然不可能,任何政府都不会允许自己国内有两支不同的武装力量存在。要是这支神秘舰队成了不受朝廷控制的一股力量,紫禁城内的皇帝太后、王公大臣,那是要卧不安寝,食不甘味的。只要复制舰队露出一点独立自主的苗头,朝廷怕是要马上和日本讲和,先剿灭这些十恶之首的乱党了。
“作为共和国军人,你认为我们有权向一个皇帝效忠吗?对坐在上面的人,三跪九叩,嘴里还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他名义上代表了整个中国。”
陈岳有些明白章司令员与王政委的想法了。
章司令员走到陈岳面前,拍了拍站起来陈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陈,真有些难为你了,你可以说我们自私,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兵吃皇粮这么多年,我和老王都老啦,再让我们改变,怕是无法改变了。我们也知道,在这里想做点事情,难哪。现在惟有将艰巨使命托付与你,我和老王在一旁帮你出点主意,你看如何?如果你也不愿意,我们只能打起包袱,有多远躲多远,当个当代鲁宾逊,任中国如何变化,我们也给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陈岳苦笑道:“能不能容我好好想想?章司令您也知道,这战争对我来说,可是赶鸭子上架,头一遭。老实说,看到炮弹落在自己船上,我这心里可不是一般的怕啊。”
“你没打过仗,难道我们这些军人就打过了?同样没有嘛!没有人面对死亡不害怕。年纪越大越怕死,这是人性。是人都怕死,可战争却避免不了死亡,要是因为害怕死亡,就逃避作战,那只有马上认输。”
“让旅顺大屠杀,南京大屠杀如历史上那样发生?”
“你说呢?想要改变中国命运,那只有超越对死亡的恐惧!人生自古谁无死?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投入到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去,留名青史,这是光荣的!中国历史上,这种武人为数不少,开疆拓土的卫青、霍去病,守土保家的岳飞、文天祥,这些人就是你我的榜样!我们现在的装备不怎么样,没有飞机,没有导弹,没有潜艇,可你看看这个世界,谁又有这些东西?我们有雷达,有无线电通信系统,其他国家海军有吗?没有!你的职员是平民,这不错,可他们大多都有五年义务兵经历,其中不少人在军舰上服役过,他们当年的训练是一流的!他们大都年轻,拥有至少高中以上学历。你倒说说看,这个世界有哪个国家水兵的学历都是高中以上?为什么不让‘中山’、‘民权’、‘镜清’加入战场?因为参加战斗的军舰,全是你的公司船只,人员都是你们公司职员。他们互相了解,彼此信任,相信自己技能,也相信领导工作能力。将完全陌生的‘中山’、‘民权’、‘镜清’投入战场,大家彼此都不熟悉,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因为彼此倚赖对方,可能会坏了大事。战争经验,这里谁都没有这种经验,但现在你不就有了?”
“这个……这个……”
王正国政委见陈岳还有些犹豫,低沉着说:“既然已经闯了进来,为了生存,我们只有战!”
“生存?”
“对!为了生存,为了中国明天更美好的信念,只有战斗到底。”王正国走到陈岳面前,坦率地说道:“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这支舰队只能由你领导。等下丁汝昌过来,你就要以兰芳大统制共和国后人的身份,跟他好好套套关系了。”
陈岳啼笑皆非:“兰芳大统制共和国?”
王正国很是开心眨了眨眼,这一刻,看起来他就像个刚对大人进行了一番恶作剧的孩童:“不然你想让丁军门相信什么?别忘了,这可是你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