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时,他初入江湖,一剑取了成名二十年的大盗韩金龙的首级。
十五岁时,他为了营救素不相识的田家老汉的闺女,夜闯天龙寨,连杀一百七十三人,身中八十七刀。
十八岁时,他赢了天下第二美人泪倾城的比武招亲,摘下少女面纱,随后飘然而去。
二十一岁,他发下英雄帖,连战少林、武当、崆峒、天山、峨眉、华山、唐门七派掌门,无一败绩。
二十三岁,他被挚爱女子与好友兄弟联手背叛,被打断锁骨,挑断手筋。只得乞讨求生,受尽人间冷暖。
二十四岁,他得鬼医叶骨香救治,破而后立,最后亲手斩下奸夫**头颅。
复仇之后,他便消失于江湖,再不知其踪迹。
他是剑神,曾经的剑神,楚寻。
楚寻正在喝酒,这三个月来,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已经喝醉了。似他这般将酒作饭吃,身体自然很快就会吃不消,但最后让他迫不得已放下酒杯的并非是他千疮百孔身子,而是他腰包里的银子。
或者说是腰包里没有的银子。
他已经身无分文了。这年头,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自然是孙子,还是龟孙。于是楚寻很自然地被赶出了客栈,不过幸好他的武功够高,被赶出来时护住了那瓶三十年的竹叶青,不然他此时必然会难受得发抖。
一边喝着最后一瓶酒,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这一生风光过,喝过最烈的酒,上过最漂亮的娘儿们;也落魄过,尝尽人间白眼,与狗争过食,抢过地。
现在他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和酒。
他若愿意,当然还有去处,只是他的尊严不许,他一无所有后剩下的尊严。
他在寻找一些东西,一些能填满他空虚的东西。
忽然他发现街道冷情过头了。这里是小镇,人不多,到了晚上人当然更少,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冷清这般安静。
冷清安静地就像死亡一样。
楚寻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四周,穿透了夜纱朦胧的阻隔,看见了杀机,隐隐约约的刀光剑影。
下一刻,十七个刺客悄然而至,没有丝毫声响,仿佛迷踪鬼影,轻功着实绝顶。
“不愧是剑神,哪怕醉生梦死,这份警觉也教人叹为观止。”领头的刺客似乎不急着杀人,反倒出言称赞道。
“你刚才的来我面前虽然故意隐瞒但还是比旁的人快上半步,所使轻功貌似轻灵如武当的纵云梯,但还夹杂了少林一苇渡江迅捷沉稳,这般轻功修为,轻易怎么甘愿蒙面做个杀手?与我如此深仇,想来是武林三公子之一的邪公子楚蒿吧!”楚寻醉眼朦胧,心却清醒着。
“果然瞒不了你。”楚蒿苦笑着揭下面纱,露出一张邪气凛然的脸,可惜从他额头往下,越过左眼,有一道狰狞伤口,棕黑色的疤让他有些吓人,“都揭下吧,别让剑神看了笑话。”
其余众人闻言犹豫一下,还是露出真面目。
少林七神僧之一了结,江南大侠廖清风,唐门门主唐建,青城掌门卢仁杰……十七个刺客,无一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且黑白皆有,有些平日里甚至水火不容。这天下原本没什么能让这些人相互勾结,但今天却全都聚到了一起,为的,只能是这个人,楚寻!
“我已然退出江湖,各位还是要咄咄逼人吗?”楚寻喝着酒,醉眼朦胧,环视四周,却无人敢迎上他的目光。
无论如何,他只要还未死,便是江湖第一人。
“我等实在不愿与楚施主为难,但楚施主仗着武艺高强,劫掠了半个江湖,我等也无办法,只好结盟来向楚施主讨个说法。”了结微微低头,行了一个单掌礼,语气却绵里藏针。
楚寻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紧接着他咳嗽起来,他咳嗽的声音不大,好像已经很虚弱,但偏偏无人敢伺机做什么。
楚寻咳嗽许久,终于勉强止住,然后他一口把怀中烈酒饮尽,再奋力一掷,酒壶碎裂的清脆声在夜里传了好远。
忽然下雨了,雨丝微凉。
当第一滴雨水低落,刀光剑影掠过。
……
楚寻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来到一个小巷子里。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击打着巷子,还有巷子里的苔藓,所以声音有些闷。
忽然出现了一位红衣女子,撑着纸伞,美得近乎残忍。
“天一水宫也耐不住寂寞了?”楚寻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别气我。”红衣女子淡淡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什么值不值得?”楚寻呵呵一笑,“没得选啊,毕竟欠了人家好大好大的人情啊。”
“宫主一直很喜欢你。”红衣女子忽然道。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楚寻笑道。
红衣女子闻言一怔,然后低下头,“你别再捉弄我了。”
楚寻看着眼前的女子,疲倦地依靠在长着青苔的墙上,道:“红妆,你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家宫主的意思?”
名为红妆的女子避而不谈:“你到天一水宫,宫主会很开心的,你的那些仇家也不敢踏足天一水宫。”
“那就是你自作主张了?”楚寻了然,随即笑道:“红妆你喜欢我吧,不然怎么会违背你家宫主的意思来找我?”
红妆摇摇头,把伞立在楚寻头上,道:“你别犟了,你知道宫主只是嘴硬心软,她怎么会舍得让你自己面对整个江湖?没有她的默许,我怎么出得了天一水宫?”说着说着,红妆看着楚寻不以为意的神色,似乎终于按捺不住,语气激动了一些:“楚寻,我不知道你和宫主之间怎么了,但你明白你现在面临的是什么状况吗?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吗?你面对的是整个江湖!”
楚寻看着红妆,心中忽然有些感动,无论是为了什么,毕竟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人关心他了。“当初我既然招惹了他们,就料想到了这个结局,我不后悔。至于你家宫主......替我对她说声抱歉吧!”楚寻说完,便强撑起身体,在夜色的雨中默默离开了。
红妆看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又默默低下了头。再抬起头,她的神色坚定了许多,然后她望向了小巷子的入口,那是前来追杀楚寻的第二批刺客。
今夜注定流血。
楚寻继续在夜色中走着,忽然看见不远处灯火明亮。
其实也不怎么明亮,只是一间小破客栈中普普通通的烛火油灯点亮的一线微光,但楚寻忽然很想进去。但他摸了摸怀中,决定放弃。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亘古名言。
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到了客栈门口。有间客栈?取这名字的人品味一定很差!楚寻看着客栈的名字,心中默默想着。
客栈的跑堂是个眼尖的年轻人,一看见楚寻,立即热情地上来招呼:“客官,里边儿请啊!这天这么冷,您看您身上还湿了。您先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我们店的酒在这方圆几百里里那可是远近闻名啊。等我再给您开个上好的房间,让您换身儿衣。”
楚寻敏锐地发觉眼前皮相不错的青年步履轻捷如燕,一看轻功修为便是顶尖,但此时他没太多心思计较这些。他只是又摸了摸怀中,确定自己真的身无分文后,失望地说:“我身上没钱。”
小二哥闻言瞬间变了脸色,不过也没有面露轻视,只是“哦”了一声便径直走开,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又是一个穷鬼,天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这十万两银子的债啊!”
虽然瞬间被无视,但这般待遇在楚寻的种种经历中已经算是彬彬有礼了,所以楚寻也只是自嘲着准备离开。
“兄弟,留步!”客栈内有声音响起,楚寻下意识地回头,之间一个身着打扮还不错,所以应该挺有钱的男子正向自己走过来。
楚寻有些疑惑,但没有开口。
男子走到楚寻面前,露出温和的笑容:“兄弟,我是此间客栈的掌柜,姓苏名荣。兄弟,我观你也是一个失意人,姑且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楚寻没有因为苏荣忽然的邀请而欣喜,反而越发警惕地看着他,身体微微绷起,如捕猎前狮子,蓄势待发。
苏荣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楚寻的敌意,继续笑道:“兄弟告诉你,你可赶上巧了。今天我们客栈的厨师出门猎了一头鹿子,刚做好,那滋味下起酒来,啧啧......别提了!来,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了,外边天冷。”
楚寻听这话,感受自己腹中的饥饿,终于默默地走进了客栈。
客栈里空气干燥,虽然不大,但布置合理,也不显得拥挤。四下装饰不算精致,但简洁大方,也还算不错。房间内方才的小二哥正无精打采地坐着,浑然看不出先前招呼时的精神。空气中翩跹着一股肉香,想来老板先前说的鹿子是真的。
“兄弟,你身上湿了,随我去换身衣服。”
楚寻看着面前的苏荣没有动,苏荣则是依旧微笑着,使人如沐春风。
“叫你去就去呗!我们家老板就喜欢往客栈里捡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尤其是你这样的穷鬼。明明对我就小气抠门地要命。”跑堂在一旁随意地趴在桌上,对楚寻道。
苏荣盯了方才偷偷摸摸在话里藏了把刀子的跑堂一眼,心中开始盘算怎么继续压榨这位小二哥。
楚寻想了想,问:“为什么?”
苏荣仍旧笑着,只是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沧桑:“谁都有落难时,谁都希望落难时有口酒喝。我开这间客栈,别的没有,就是酒多。给你一顿酒,赚你一份恩情,稳赚不亏啊!”
楚寻道:“有人在追杀我。”
苏荣道:“江湖人谁没有被人追杀过?不用告诉我你是谁,我只是要给你一顿酒喝,让你暖暖身而已。”
楚寻不在多说,跟着苏荣走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