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该留在这里,”莫朵儿说道,“这家伙没准一会就醒了。”
“你说呢?”穆伦问张巧。
张巧想了想,“会有人发现他吗?”
“应该不会,这里很少有人来。而且,这里常有野兽出没,如果他一直这个样子,过不了今晚,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根骨头也不会剩下,谁都发现不了他。”
“这里有野兽?”
“有很多。”
“要是这样,”张巧说道,“不如等他醒过来我们再走,免得他被野兽吃掉。”
“好,就听你的。”
莫朵儿瞪大了眼睛,“等一下,我没听错吧。你们居然怕他被野兽吃掉。我敢说,如果他醒了,被吃掉的一定是我们。”
“说的也是。”穆伦想了想,“这样,趁他没醒,我回马场拿些吃的,要是他的肚子被填饱了,就一定不会打我们的主意。”穆伦说着跳上了马。
莫朵儿紧跟着跳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张巧独自坐在一丛竹子下,紧盯着倒在对面的庞族人。一阵风刮过,卷起几片叶子,打在庞族人的脸上。庞族人脸上抽搐了一下,鼻子动了动,头抬了起来。
张巧向身后看了看,寻找便于逃走的路径。可是庞族人并没有睁开眼,而是张开了干裂的大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张巧猜到他一定是渴了。远处有隐约的水声,张巧看看四周并无野兽踪迹。便循着水声跑了过去。
果然,那是一条细细的山涧。张巧俯下身喝了几口,水很凉,带着一丝甘甜。张巧捡了块石头砸断一截竹子,用空竹筒装满水跑了回去。在将要到原处的时候,张巧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细细的,如碎石滑落的声音,却又断断续续,忽长忽短。张巧放慢了脚步,前方的竹林中似乎有什么在移动。淡黄和浅绿交织的斑纹隐藏在草丛和竹竿之间,忽而起伏又忽而纵跃。是岩豹,一共三只,它们的目标正是昏睡不醒的庞族人。
在张巧的家乡,过去曾有岩豹出没。常有路人晚上在山间赶路时,被岩豹攻击。张巧亲眼见到过一个人在岩豹的利爪下逃生的人,他被掀掉了整个脸皮,险些送了性命。岩豹奔跑迅猛,善于攀岩,令人极难防备。一只成年岩豹便可对付七八条狐狼,现在有三只岩豹……
岩豹距离庞族人越来越近了,它们在试探着,想要弄清楚眼前的美食有没有危险。它们的步子越来越快,嘴角有口水滴了下来。
张巧跳了出来,挡在了岩豹和庞族人之间。岩豹们退了几步,停了下来。张巧的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细的竹竿,指着岩豹。领头的岩豹发出了几声咆哮,然后伏低了身子,冷冷注视着张巧,向前逼近。
张巧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心里也在砰砰乱跳,却没有后退一步。左边的岩豹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张巧抡起竹竿向它挥过去,岩豹灵巧地躲开,张口咬向张巧持着竹竿的手。张巧退了一步,岩豹咬在了竹竿上。张巧用力向后拉拽,却拉不动分毫。同时另一只岩豹扑了上来,咬向张巧的咽喉。张巧只能撒开竹竿,滚倒在地。岩豹从张巧的头上跃了过去,利爪掠过他的头皮,抓下几根头发。张巧还没有起身,第三只岩豹也已到了面前。朝着躺到在地的张巧咬去,张巧一只脚用力蹬在岩豹的肚子上,双手撑住岩豹的脖子。岩豹前爪乱抓,在张巧的胳膊上留下几道血印。张巧渐渐支撑不住。
忽然,张巧双手一轻,岩豹哀嚎着离开了他的身体,被高高地举在了空中。庞族人醒过来了,如高塔般站在那里。岩豹在他手中如同一件玩物。另外两只岩豹喉咙中发出低鸣,蜷缩着向后退却,然后转身跑掉。
被举在空中的岩豹还在挣扎。庞族人手上用力,“咔嚓”声中,岩豹的脖子被掐断,不再动弹。庞族人握住岩豹的两只前腿,用力一撕,那条前腿生生被撕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满脸惊愕的张巧。把其中一条前腿扔到张巧面前,随后坐到地上,大口啃食起另一条前腿。
张巧撑起上身,倒退着慢慢向后移动身体,他触到一根粗大的竹子,缓缓坐起身。庞族人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而是继续吃着。张巧能够清楚地听到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身后有枝叶被刮动,张巧回头,穆伦和莫朵儿骑着马回来了。莫朵儿手里还抱着一大块肉。张巧挥手示意。两人停住了马,他们已经看到了正吃得起劲的庞族人。穆伦跳下马,跑到张巧身边问道:“张巧兄弟,伤得重吗?”
“小伤,被岩豹抓了几下。”
莫朵儿看了看怀中的肉,嘴里喃喃念道:“看来他用不着这个了。”
庞族人将一条岩豹前腿啃得干干净净,忽地站起身来。他的脸上满是啃食岩豹沾上的鲜血,看上去更为可怖。他走上前捡起被撕烂的岩豹,扛在肩上。又低头看了一眼张巧三人,便昂首大步向西北方向走去。日头斜斜照下来,照在庞族人踏过的草地上,上面有滴滴血迹显露出来。三个伙伴呆呆看着庞族人逐渐远去,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一个多月过去了,三个伙伴再没去过蒙武猎场,也再没见到过一个庞族人。他们渐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天吃过晚饭,姚非埋头做活。张巧则早与穆伦和莫朵儿约好去觅龙塘捞些泥鳅。他和姚非打了招呼,便匆匆出了门。当经过南草场的时候,张巧看到草棚当中有人在那里说书。这草棚原是贩马的商人所搭建,用来买卖马匹所用。后来官家禁止在浮霄城贩马,草棚便没了用处,成了遮荫纳凉,避风挡雨的所在。说书人是个年老的凡族人,面上满是麻点,弓腰驼背,穿件沾满油渍污迹的灰色长褂。张巧经常在这里见到他,知道他叫做米先生。米先生书说得好,又从不计较赏钱,听他说书的人自然少不了。
米先生常说的,是各族各国早些年的往事。本就年代久远的往事,加上米先生的添油加醋,更显传奇。张巧很佩服米先生,觉得他知晓那么多的事情很是不易。不过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米先生从不说有关凡族人的故事。
这天米先生说的是百年前车月国与南项国之间发生的牧田山之战,这场战役人尽皆知,正是因为这场战役,令原本曾经强盛的两个南部国家两败俱伤,从此衰落下去,再也未能有所作为。大家虽曾听过此事,但在米先生的口中说出来,依然让人听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张巧听得入了迷,一时忘了和伙伴们的约定。
米先生正说到一半,几个烈顿卫兵突然走来驱散了人群。众人不解,有几个百姓知晓内情,告诉众人此地的草棚马上将要拆掉,腾出的空地会搭建一个兵营,用以加强南城的护卫。众人听了,心中暗骂。
卫兵推搡着米先生催他离开,米先生险些跌倒在地。他也不恼火,不慌不忙收拾了东西,拿着自己的小布包裹慢悠悠地西边小巷走去。张巧看到米先生脚下有些踉跄,想了想,跟在了后面。
米先生走得不急不缓,张巧也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经过一处面点铺子,米先生停了下来。铺门前的炉灶之上蒸着几笼包子,热气腾腾,米先生想来是饿了,上前眯着眼嗅了嗅包子的香气,喊出店家,要了一笼包子。可结账之时,米先生在身上四处翻找,却找不出一个铜子。才想起今日说书被官兵冲散,还尚未得到赏钱。
店家冷眼瞧着米先生不发一言,转身便要回去。张巧见了心中不忍,摸出姚伯伯给他的钱袋,走上前去说道:“米先生,我来帮你付账。”
米先生回头看着张巧,发觉并不相识。他接过钱袋,呵呵一笑,说道:“多谢小兄弟。”便从中取钱付了帐。
不远处有一个石阶,米先生捧着包子走过去坐在石阶之上,又示意张巧坐在他身旁。
米先生把钱袋扔回给张巧,问道:“小兄弟,我们认识吗?”
“我常在草棚中听你说书。”
“原来如此。”米先生拿出一个包子,递给张巧,“吃吗?”
张巧看着包子,上面有两个漆黑的指印,他摇了摇头,米先生也不客气,自顾吃了起来。
“米先生,”张巧说道,“草棚拆掉了,你今后在哪里说书?”
米先生边吃边含糊答道:“正好我也该离开浮霄城了,走到哪里便说到哪里吧。”
张巧微微有些失落,默然不语。米先生很快吃完了包子。他打了两个饱嗝,又抽出一个脏旧的手帕擦了擦嘴。对张巧说道:“小兄弟,你请我吃了包子,我也要送你点东西。”
“不必了——”
米先生已经打开了他的包裹,露出里面散乱的物件。他把包裹推到张巧面前,“挑一件吧。我这个人从不白白受人恩惠,你若不拿,我只好把吃掉的包子再吐出来。”
听到米先生这么说,张巧只好答应。他看着那些散乱的物件,有一块揉成一团的碎布,几根竹筷,一个残破的陶碗,一片生锈的铁片,还有一块扭曲的黑色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