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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王子与公主一回合(二)

晚风递传温凉,地面的暑气尾随夜风扶摇而上,冲刺进鼻腔变幻出一种呛人的躁味。蝉鸣叶摇,一轮明月晃晃地照着,鹅黄的光轻浮柔软,依风画出花坛边沿上两个人朦胧的轮廓。

柯臻又向身边的夏天投去疑惑的一眼,她这样默默坐着,已经有两个小时了。这两个小时里面,她总共叫了四次“柯臻哥”,每次的间隔应该有半个小时,而被切成一段一段的时间里面,却全都是空白。

“柯臻哥。”

第五次!柯臻心里数着,猜测她会在第几次的时候说出其他中国字。

“你……好吗?”夏天的声音轻若蚊声,呢呢喃喃传进柯臻的耳朵里时,好像已经被风吹跑了一大半一样。

柯臻点头:“四肢健全,挺好的。”

夏天干笑两声,目光晶灿灿地倒映着月光:“爱姐姐呢?”

“最近又飞去英国,大概过几天就会回来。”柯臻答地很仔细,他想这丫头肯定是十年没有接触到他们,对他们已经陌生了吧,所以她想抓住一些曾经熟悉的名字,让她重温以往。

“柯叔叔他……”

“夏天,”柯臻打断,“每个人都是老样子,我们都在原地等你。”除了——那家伙吧?

“等我?”

“你跟阿姨去了哪里?为什么自从那次——之后,你们就消失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

夏天脸上充满了窘色,面对柯臻的疑问,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现在为止,母亲也没有对她们两个人的离家做出过任何解释。她那时才八岁,一觉醒来好像已经在飞机上了,那个时刻的懵懂与错愕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原本以为母亲的一句搬出去住只是戏言,谁知道一向妥协于父亲的她会如此认真执行这句话。

父亲跟母亲的关系自此在她心里形成一个冰窖,也成为母亲心口上的一道大伤,她曾在母亲面前提过相似的问题,但是母亲不是沉默就是以泪洗面。她怕,她真的好怕,怕母亲的那双眼睛从此就瞎了。

有一次,她们路过一家珠宝店时,她趴在钻石柜台前不肯离开,然后母亲就发火了,朝她发了绝无仅有的一次火。那次经历是她永生不能忘记的,她无法忘记母亲回家之后独自坐在阳台上,夕阳如蜡般打在她的身上,她全身喷薄着悲伤的背影。母亲在那里坐了一天一夜,就像蜡像一样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最后还是她哭着保证以后不看钻石不提父亲,才把她的魂叫回来。

父亲啊,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总是执着于钻石,为什么对她们的归期不闻不问呢?十年前的暗影无法割去,这样的罪恶感更令她连想到余家都是满怀歉意,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对不起……”夏天轻轻地回答。

她这样的表情让柯臻的心里泛酸:“夏天,你在想着那件事吗?”

“什么?”

“我们说好了是秘密,而且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唔……我没有想。”夏天撇过了脸,看向傍晚的时候自己偷摘木槿花的证据,心间不期然地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余寒俊。她的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捡起那根秃枝,思绪又飘到了那个吻上。

这个吻,跟十年前的吻,好像是记忆与记忆的重叠,好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好像是穿越了时空,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十年的空白,她仍然是葡萄公主,而他也依然是能唯一吻醒她的王子。

“好吧,我不问,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跟我说,好吗?”柯臻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的一头俏丽的短发真是把她这张精干的脸衬托地美伦美幻。而也正因为是十八岁这个年纪的青涩与纯真,他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了茫然。

究竟是怎样,她们母女消失了十年?

“好在,现在我们已经团圆了。”柯臻继续说道。

“呃……团圆?”夏天在心里轻叹,母亲有过交代,任何的行踪都不能让旧识的人知道,当然她那个伟大的父亲自然有办法能得知她们的行踪,同时更有办法把她们丢在人群中谁都找不到。而他派人每次登门造访也都是围绕着“钻石”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她从一开始的茫然到愤怒到厌倦然后到现在的麻木,几乎已经力不从心了。愣对方说上一堆让母亲难过的话之后,再试图抚平母亲的伤口。可是她知道,母亲的伤,根本不在她自己身上。

她能怎样?

自从那一夕变故,她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母亲。

明日一朝别故土,哪得形影话团圆?英国,可是在离中国这块大陆地球背面的地方,这样,也算是团圆吗?

“其实……”夏天噎嚅着,似乎想说出实情。

“其实什么?”柯臻把耳朵往夏天那边凑了凑,她说话实在是——太轻了,轻地让他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样首耳相近,在远处看来像极了小情侣的耳鬓厮磨,甜甜蜜蜜仿佛能榨出蜜汁来。月高人圆的气氛很舒缓,微风荡漾中的夜间约会洋溢着浪漫。

“看来你们家柯臻是长大了。”站在暗影里的夏伯衍对身边的柯栋伟说道。

柯栋伟一怔,暗自揣测这句话的意味。柯臻是夏伯衍看着长大的,虽然他无心参与到跨鑫集团里,但是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光是在这十年间为寻找夏天母女所做出的努力就已相当受夏伯衍赏识,若非夏伯衍存心不让他找到,估计在王萍她们离开的第一年里就已经被找到了。这个儿子,让他骄傲,但也心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

夏伯衍此时提及这方面,是不是就意味着儿子可以跟夏天进一步发展呢?他看了看站得如棵苍劲古木般的夏伯衍,一时没察觉,竟让笑意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得子如此,很是欣慰?”夏伯衍凉凉地问道。

柯栋伟立即端正了神情:“这小子无心从商,一心只想着做个顶尖的心脏专家,我看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觉悟了。”

夏伯衍挑了挑眉:“夏天是我的女儿,能配得上我女儿的必须能扛得起跨鑫的重担,同样是当父亲的,你可要想仔细了。”说着,慢慢往公寓大厅里走去。

柯栋伟这一招欲擒故纵已经探出了夏伯衍的口风,心里顿时也有了底。要说这几年虽然夏伯衍声名依旧鹤立,但那也只是表象。谁没有老的那一天,而且他早年商场打拼耗费了多少精力?现在身体状态怕是已经发出了红色警报。如果不是这样,他这次也不会亲自来找王萍,可见他应该也很心急了。这只老狐狸,搞不好临死还会在别人身上下套,就算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得想想他肚子里的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更何况是他。所以步步为营才是真正站稳脚跟的黄金法则。

他看了一眼坐在花坛边上的儿子,嘴上噙了一抹笑,快步跟上夏伯衍。

“其实什么?”柯臻嘴角发干,已经问了第N加一遍。夏天低垂着头,两只脚悬空,来回不安地荡啊荡啊。

都这么晚了,她还没回家,母亲该担心了。她的视力不好,刚才开门的那瞬间她应该没有看到她已经回来了吧。

于是,她想着切断话题:“其实我有见过寒俊哥。”

“呃?什么时候?”

“今天。”

“今天?”柯臻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家伙原来已经回来了?我就觉得奇怪,还跟我装深沉,把我当白目耍啊!”

“你不知道他回来了?”夏天讶异。

“不知道,”柯臻气愤地摇头,突然一顿,“你也知道他出国了?”

夏天的脸一热:“是妈妈告诉我的。”其实是她自己从报纸上看到的,当时那么大新闻,被当成芝麻一样炒来炒去,要想知道他的近况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后来,他就像远飘的风筝一样,再也没有讯息了。她试图找过,可是又担心母亲知道后会伤心,所以也没什么具体的消息知道。今天苏小小拿来的那张照片,她以为是有记者发现她的身份,所以才急急否认,从来没想过会是余寒俊,更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爽快地给他一脚。

越想脸越红,她干脆也跳下了花坛,急向公寓楼里跑:“柯臻哥,我先回去了,代我向寒俊哥——问‘好’。”应该确认一下他是否安好,否则她去英国怎么能安心?

一转眼,夏天就像是兔子一样消失在了电梯里。柯臻空对着夜幕,很有想揍几拳余寒俊的想法。早知道这趟就不替他跑了,害他吃了王萍的闭门羹!平时的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门诊或者手术室吧?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来见夏天的一定要是余寒俊呢?难道自己不可以?柯臻为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

大概,这两个名字虽然阔别已久,但是某种牵扯在一起的条件反射,是依然存在的吧?

电梯停到了10层,夏天的心跳地乱七八糟没有节奏,刚想拿钥匙的时候发现钥匙也在书包里,于是似带着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其实,能再见到余寒俊跟柯臻,她已经很高兴了。

楼层静悄悄的,没有传出平时的饭菜香。夏天皱了皱眉,猜测着母亲可能因为柯臻的出现而破坏了心情,正想着进门的时候该怎么让她高兴一点,却突然发现家门是虚掩着的。

怎么会?刚才那一下关门声那么铿锵有力,难道母亲出去找她了?但也不会健忘到没有锁门啊!

她轻轻推开门,双脚瞬间如生钉了般狠狠钉入地面,迎着满面的风雨,却无法避开、逃跑。她张大眼睛,清澈的浓紫里倒影着三个人的身影。

“怎么,不认识爸爸了?”夏伯衍站在茶几边,含着莫测的笑意。

爸爸?原来她还有爸爸啊?

“乓啷——”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几人都将目光移向站在沙发后面,原本捧着托盘的王萍身上。

“天——天天……”王萍眯了眯眼,看清楚是女儿之后飞奔过来,一下子在夏伯衍的视线下牢牢抱住夏天,“你怎么回来了?妈妈不是发简讯给你叫你不要回来了吗?”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简讯?糟糕,她的手机也留在了书包里啊!

夏伯衍把王萍的失措看在眼里,心中早就有了忖度。看王萍刚才给他们开门的干脆样,好像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乍看夏天出现,显然是乱了她的全盘计划!不过她的计划虽乱了,却依旧无法乱掉他的步伐。他调整出一道慈祥的目光看着夏天,说起来这个女儿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只是很偶尔地能从派去的那些人当中拿回些照片,所以也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长地什么萝卜脸白菜身。

“妈——”夏天将母亲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看着摔碎的茶杯,知道母亲一定是躲在厨房里给她发的简讯,而且,也肯定偷偷哭了许久。

父亲跟母亲,究竟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幼时两人的恩爱与相敬如宾都一一在目,仿佛如昨夜,为什么一回神却已过了十年?她有点木讷地回迎着面前父亲的目光,“爸爸”两个字在喉间翻滚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发音才好。

“天天,想爸爸吗?”夏伯衍径自向前拉过夏天的手,慢慢带向沙发处。

夏天的呼吸一痛,挣开手掌:“我有妈妈。”你还在乎她想不想你吗?

夏伯衍轻笑着瞥了一眼王萍:“是爸爸不好。”

“呃?”夏天愣住,偷偷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只见王萍激愤了双颊,涩红满面,心里顿时警惕,“我不知道钻石在哪里!”她坚定地说道。钻石关乎多大她不知道,只是母亲一再告戒她,无论是牛头马面还是长着翅膀的天使站在她面前,都不能泄露钻石真正的去处。而且这早已成为一个秘密,任何人都无须探询!

夏伯衍心里一顿,以前就是这样把他派来的人打发掉的?看来这个女儿倒是得到了王萍的真传,看似柔弱好说话,其实嘴巴硬地跟死掉的鸭子一样。他咳了咳:“爸爸再也不提钻石的事情了。”

身边的柯栋伟稍稍迷惑,但旋即便明了。夏伯衍恐怕到死都不会露出真面目,这一生都沉浸在谎言里,哪怕是对最爱的女人亦是用谎言浸泡,更何况是一个自己根本不曾爱过的女人所生的女儿。如果有一天,他剥落了假面,能有几个人相信他的真伪?

王萍也有一瞬疑惑,追逐了十年的真相,他会这么轻易放弃?这不是她所了解的夏伯衍。不自觉地用手肘撞了撞夏天的后腰,递了一个眼神。

夏天感觉到来自母亲的暗示,心里乱成了一片。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父亲,而站在她身后的母亲却一直提醒着她,不能相信父亲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她始终不明白,但是又不敢问,怕这样露骨的问题会像个炸弹一样把好不容易安详的局面又炸得面目全非。

她探询似地看着夏伯衍,眸神空洞,而后一点点弥漫着迷茫。“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这么多年,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们母女也是被流放的。她的父亲就犹如一尊王者,可以任主旁人的去留。对余寒俊是这样,对她也是这样……

“当然,”夏伯衍笑了,抬手摸了摸夏天的发顶,“爸爸就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她的头顶今天被太多了人抚摩了,她不禁怀疑他们的手掌是不是都下了蛊,不然为什么她会这么晕忽忽的,连母亲的暗示都忽略了?

夏天的心雀跃,回家了,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吗?十年里她流浪过太多的城市,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得超过一年的。身边的人不停地换啊换啊,才刚认识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时,她们就又得换个地方流浪了。所以,她根本不想去英国,不想在异国他乡里思念过往,那样在完全迥异的环境里的思念,连同着那种回忆也会变味。

所以在古扬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她才会那样沉静地望着天空,端视着头顶的飞机落成孤影,默默地在心里留恋。

王萍愕住,没想到夏天的内心这么期盼着回家,她紧张地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天天,你在说什么胡话?”她不想回去,不想日日面对这个人面兽心的丈夫,更不想夏天去面对。

显然夏天的心灵围墙并没有筑地多高,看来进攻这个缺口是非常正确的抉择。夏伯衍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拉过夏天的手,完全忽视掉王萍满脸的怨恨:“天天想回家,这样也算是胡话的话,那么这些年,你说的胡话就够多的了。”

“你……”

“这些年你都有在做心理诊疗吧?”夏伯衍一瞥,用胜利者般的姿态逼视着王萍,“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重度忧郁,对不对?”

王萍的眉心一痛,是的,自从离开那个黑色的魔窟,她的灵魂不但没有减轻痛苦,反而没有一刻不沉浸在对未来的茫然,对自己抉择的痛悔,以及对夏天对余靖的亏欠当中。如果没有夏天在身边,她想她一定会疯的!

“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夏天愕然,转身拉住母亲的胳膊问道。

王萍只是如失了神般地看着夏伯衍,她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麻木不仁到如此境地。一直以来他要得到的从来就没有落空,只有林月意,是他全胜的世界里一个意外的意外。

“所以,夏天留在你身边,我不放心。”夏伯衍继续淡淡地说道。

好大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哦,好称职的一个父亲哦,要不是此刻的气氛实在太压抑,王萍真想仰天大笑三声,然后给这个恶劣的男人几个巴掌。

“好——”她点头,一如以前那样地任他摆布。

“妈?为什么你不回家?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不能回去?为什么一家人会有这么奇怪的相处方式?

“但是——能不能让天天再陪我一晚?明天,我亲自送过去。”她似乎是乞求着说道,目光因为视力的问题有点失焦。

夏伯衍皱了皱眉:“可以。”以示他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临离开前,他又向王萍投去一眼,那一眼仿佛就在说“不要给我耍花招,我的法子多的是”!

“咚——”王萍狠狠甩上门:“天天,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想回去?

夏天呆楞在沙发旁,说不出一句话。

十年前,地球已经倒转了一次,今天,又转回来了吗?

“夏天!”王萍尖叫,扑过去抓住夏天的肩膀,“你这么不想跟妈妈在一起吗?”她的离开,完全是为了她啊,为什么她的苦心却总是换来孤独呢?

眼泪交纵,王萍的心是苦的。

“妈——”夏天抱住母亲,“跟我一起回家吧,跟我回去吧——”她好想,好想好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好想好想三户人家一起在花园里烤肉聚餐,好想好想在草坪上打滚,任由余寒俊轻轻弹去她身上粘到的草屑——她有太多地好想好想了,想地每回心都会发酸。她不想流浪,她想家呀。

王萍听到这里终于泣不成声,趴在夏天身上发不出任何声音。

家,什么叫“家”?

余寒俊用过晚饭,回到房间之后开始翻起夏天的书包来,书本、皮夹、钥匙、手机,铺了满满一桌。

“这丫头力气不小啊,这么重的书包背在身上还能腾出力气摔人。”他咕哝着,拿起皮夹,抽出里面的身份证。

几片纸随着身份证的抽离悠扬地飘落下来,余寒俊的手掌一撩正好接住,眉目里掩藏不住笑。

都是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吗?啧啧——怎么不拿框裱起来,好好纪念那段时光呢?

照片都是出事之后的新闻里附上的他的照片,年代过于久,已经磨地有些发白了,但是四角平整,连一点褶皱都没有,可见一直以来都是被主人较好地收藏着。

可是他白天给她的照片,她为什么否认地这么干脆?唔——有点想不通。

“少爷——”管家在门口恭敬地唤了声。

“呃?”余寒俊没有抬头,目光一直留在夏天的笔记本上,“什么事?”

“柯臻少爷他不知怎么的,知道你回来了,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他叫你——”欲言又止。

“叫你最好准备一个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恩。”余寒俊专注地应了声,继续看笔记。

管家皱了皱眉,无法肯定他的少爷有没有把他这个老头子的话听进去,于是一直站在门外,等着余寒俊能给他确切的讯息。

6月29日,晴。今天是夏至,寒俊哥离开整整有八年了,八年前的今天,寒俊哥失去了所有,我也失去了好多。从来不细数时间,只是让它从容地流走,未来没有掌握在我手里,数星星盼时间这种事情是需要动力的,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动力在哪里。早上起来的时候,心血来潮数了一下日子,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可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一切都好清晰呢?看来我得修理一下脑袋了,班长说地没错,人记性好不一定是好事。(虽然我知道,她纯粹是妒忌我每次小考都凌胜她那么一大截,自我满足一下,嘿嘿)

唉,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好想,好想回家。

7月3日,大雨倾盆。心情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湿嗒嗒的。刚才放学回来,我发现妈妈又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我好怕,妈妈的视力已经下降了很多,我真怕有一天她会哭地什么都看不到了。世界这么美,看不到,好可惜的。

我想爸爸肯定又派人来过了,否则妈妈不会那么伤心。这回又说了什么呢?还是什么也没说?每次的目的都一样,每次的答案也都一样。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这么坚持自己呢?

算了,不想了。我还是先去安慰妈妈吧,然后煮一顿香喷喷的晚饭,把妈妈的坏心情扫光光。

7月26日,阴天。乌云多到不行,遮住了大好的太阳,我好想爬上那些云,坐在上面跟阳光面对面。天知道为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诶,为什么就这么不赏脸给些阳光灿烂一下呢?闷!

再过三天,好像也是寒俊哥的生日了吧?以前我们的生日都是放在一起过的,不是到他家去庆祝,就是在我家烤肉。我记得有一次,爱姐姐故意把我的生日裙烫了个大洞,然后拼命催我去换衣服,结果我走到更衣室里,满满一堆小山一样的礼物哦。唉,如果不用烫掉我的裙子,那我就更开心啦!

寒俊哥,真的好想跟你一起过生日,好想听你跟我说“生日快乐”。你在美国好吗?有没有人帮你过生日?你过生日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呢?

好吧,现在开始许生日愿望:寒俊哥,你要幸福哦!

看到这里,余寒俊忍不住笑出声。夏天可真的没有一天不想到他的,作为日记的主人公,他当然有些轻飘飘地虚荣感。至少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这么一个人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这种感觉胜凌于任何感情之上,无论是恨还是其他,他都愿意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让她跟那场阴谋有任何的牵扯。她,就只是她!

空虚的心有一种被暖暖的热潮包围的感觉,少女直言的情怀让他觉得其实世界上哪怕只有唯一的这么一个人,他也会很幸福了。

手掌又翻过了几页,管家在门外直皱眉,少爷是怎么了,盯着本子一会儿笑,一会儿沉默,今天到底是撞到了什么邪啊!还是妖魔鬼怪附身?以前去美国看他的时候,他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石膏脸,今天终于活了?千锤百炼出深山啊……

5月30日,雨。下雨下雨下雨又下雨——夏至为什么会下雨啊?心情很低落很低落。本来以为回到这里就不会再去其他地方了,虽然还是回不到家里,但是在这个长大的城市里,总是有那么一点遗留的往昔存在啊!可是妈妈却说,等我高考一结束,就要去英国。为什么?我们要不停地换来换去?我不要啊,我想停下来,静静等在原地。要不然,寒俊哥会找不到我的。

6月10日,晴。后天就要离开了,很舍不得——这里,是这个地球上,唯一留有与寒俊哥共同回忆的地方。除了这里,走到哪里都好空虚,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却捡也捡不起来。

睡了睡了,闭上眼睛,寒俊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真是傻瓜啊,其实一直以来并不是只有柯臻在找你的呀,他也有啊,重逢是早晚的事情,怎么会错过呢?

虽然对夏天跟夏伯衍的关系有点疑问,但是他觉得这样更好,夏天离得夏伯衍越远就越好。

“管家,”他终于有点人性地看到已经快成“望主石”的管家,脸上却早已把刚才荡漾的表情收拾严谨,一丝漏风的都没有,“去查查明天飞英国的各个航班,我今天晚上就要知道。”

在跟他说话吗?哦——老天,请在这个少爷身上多按几只眼睛吧,他再也不想下次在走廊的冷气下冻成冰糕。——还是咬不动的老冰糕。

“是,我马上去。”管家转身,突然想到为什么要做“冰糕”,“呃——还有那个柯臻少爷——”

“余寒俊!”

管家立刻闭嘴,瞅着柯臻与自己擦身,脚上好像踩着火轮一样滑进余寒俊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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