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萨.弗伦歪嘴笑了笑,把那杯蓝色的酒砸了下去,然后——慢慢的,因为她不完全肯定自己的双手正遵从自己意志的命令——调转那只酒杯并将它放到管家头上。令人失望的,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眨眼。
“不,”她说,笑得更欢了。身后她的那群朋友在被灰尘覆盖的家具上咯咯笑着。管家伸出手小心的从自己头上取下杯子。一股粘稠的蓝色液体挂在他剃过的头皮上。她想知道如果自己舔舔手指并将其从他皮肤上擦掉,那个男人会如何反应。她对尝试并搞清楚跃跃欲试。
“你母亲……”管家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无论那个行尸派你来说什么,答案还是……”她伸手从桌子上拾起另一杯酒,并将其举到自己的唇边。“不……”
“你母亲派我来通知你,你的二妹回来了。”
米拉萨眨了眨眼,将酒杯从唇边放下。
“科迪亚……”她说,“她回来了?”
管家点了一下头,黑与金色刺绣制服的高领此刻发出嘎吱声。
她将杯子放回桌上。
“带我去见她,”她说。管家再次点头,转身并开始向米拉萨征用来体验其家族窖藏的闲置客房大门走去。她跟上他,无视了自己朋友失望的喊叫。
他们经过庄园通往东翼的走廊。蜡烛漂浮在高屋顶下悬吊的碟子上。冷峻的面孔在彩绘的墙壁上俯视。尘土自他们脚下的深红色小地毯上升起。
她未见过自己的妹妹两年了。科迪亚应该是在家族的承租商船之一学习太空贸易。米拉萨所有的亲手足和异父手足,科迪亚是唯一曾真诚对她友善的。她是米拉萨认为值得对话的唯一家庭成员。如果科迪亚回来了,那意味着可以和她无聊的所谓朋友以外的人谈话。那将意味着……
等待……等待……直到她过去……然后迅速的……
米拉萨停下。她眨了眨眼,环视四周寻找她确定就在自己左肩后说话的声音。
管家停下来,回头看向她。她瞪着他,目光射向她,汗水刺痛了她的皮肤。
“女士?”他说道。“如果咱们能快点,你母亲极为坚持。”
在头脑中她感觉现实与矛盾,戳透了酒精和兴奋的迷雾。科迪亚为什么现在回来?她如何可以现在回来?为什么她母亲派人找她去见科迪亚?对那老巫婆来说,把米拉萨蒙在鼓里比邀请她去欢迎自己的妹妹更有乐趣。他们为什么进入古老的东翼,而非庄园中心?为什么……
“女士……”
墙壁发出微光。烛光在她眼中暗淡。
回声充斥于她的耳朵。世界压向她。影子缠绕着管家。米拉萨从他身边缩了回去。他走向她。
“跟上我,女士,”他说。
在她视野中他的眼睛是突然变得像梦魇般的污秽火焰。不知怎么她能看到他袖子里的匕首,并感觉到阴影中人群的眼睛正等待着她再走一步。
“不……”她说,后退了一步。
管家跳向她,从袖子中扯出匕首。一个高音的喉声从他唇间喷出。人群从更深处的走廊中冲了过来。米拉萨在管家的匕首砍向她时猛的倒退。她并非战士,但他也不是。她用自己仅知道的唯一方式踢他,仿佛他是一扇需要被破坏的门。他蹒跚后退。她转身跑向自己来的路。人群正沿着走廊跑向她。即便透过这活生生噩梦的狂热污秽,她还是能认出仆人制服。扭曲的银面具隐藏着他们的脸。尖叫声紧随着他们。他们都有匕首。蛇群缠绕着分叉的利刃。在闪电亮起的瞬间她看到的。在米拉萨生闷气和沉溺的少年时期,一条蛇已经缠上了她的家族。她的母亲已将这个家族变为某种怪物般的东西,而现在正在修剪她创造的任何不完美东西。
她三步后的墙壁向内炸开。
一股灰尘滞于其中的冲击波将米拉萨掀起,并把她撞到对面的墙上。痛苦撕破了她眼中的噩梦帷幕。她因喉咙中的尘土咳嗽。一群穿仆人制服戴银面具的人从翻滚的烟雾中走出。
银色的利刃因杀戮的欲望反光。
最近戴面具的人炸裂。爆炸让猩红色洒向空中。爆弹呼啸飞过。声响让人耳聋。血液和碎片将她周围的世界撕裂。两个人大步走出墙上的裂口。他们高效率的射击、移动。为首的人站定并向戴面具的仆人发射弹流时,枪口的火光在锃亮的铠甲上反光。他光着头,一把灰色胡子围着一张鹰脸。暗淡的光反射在他胸甲上黄铜色的三道栅栏形“I”字上。
一个审判官,她想到。
那个人转身并看向她躺在墙根的地方。她试图移动,但她呼吸中有铜味,腿上剧烈疼痛。审判官走向她,黑色的眼睛对上她的凝视。射击停止,环绕的沉寂充斥于走廊。
“契约,”那个男人说,穿过裂口的第二个人走近。这一个更年轻,他的五官过于鲜明以致失去了一些英俊。他穿的铠甲,让她想起自己见过的星界军精英士兵图像画面。他手中枪的外形粗苯到并无隐藏其用途的花哨装饰。“这个还活着,给奥西诺发信号派一艘炮艇和医生来。你要对这个负责。我想让她活下来。”
“是的,大人,”那个叫做契约的年轻人说,然后转身,对通讯念珠讲话。
“我……”她开口道,挣扎着说出这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审判官的目光钉入了米拉萨。
*也许,*她头脑中的声音说。*但你不止是你外表看起来那样,不是吗?*
“我……”
飘走的尘雾冻结。审判官的脸变成了一座雕像。
年轻的契约抖了抖自己的身体,朝米拉萨转了回去。他看着审判官面无表情的脸,摇了摇自己的头。
“这甚至不是一个真实的记忆对吧?”他说。“它基于契约审判官的对阿根托审判官的记忆,还有他主人找到那个变成和契约一样的弟子以及之后审判官女孩的一刻。她的名字是伊德里斯,而非米拉萨,不是吗?这个梦你是以什么制造的?契约为数不多的回忆和你自己的想象?”
米拉萨摇了摇头。
“这是个真实的记忆,”站起来,米拉萨说,痛苦和受伤的感觉从她身上消失。她的衣服一闪变为绿色丝绸,她的头发长长,变成了锃亮的铜色。“那是伊德里斯对她遇到契约和阿根托那一刻的记忆。有一次她与我分享,以前她和契约还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她也是个传心者。这段记忆是她家族停止存在那一刻,也是她被拯救那一刻。没有这,她会发生什么?黑船?她会变成黄金王座的燃料吗?她会变得像我吗?”米拉萨停下,打了个寒颤并伸出一只手穿过冻结的尘雾,仿佛沾入一池水中。
“一个审判官的记忆?”那个穿着梦中契约外观的人说。“似乎,你荣幸。”
她摇了摇自己的头。
“不,不真的是。”她看向四周,眨着眼睛。“这结局并不好。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是。只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到达那个结局。”
她把手垂到身侧,并喘出一口气。“行了。咱们把这件事做完吧。我烦透做梦了。”
“如你所愿,”那个男人说,烟和人物的画面离开。
米拉萨落下,她知道自己会坠过数不清偷窃人生的梦境,直到抵达最底部。直到她不再坠落。
“为什么她必须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因为她必须什么都不是,”一个女人说出答案。
“一个人没有其所记忆的,算是什么呢?”
“所以你从她那里取走了一切?”
而米拉萨落向下方等待着她的无穷生命。
“这是我们唯一能给予她的慈悲。”
米拉萨睁开自己的眼睛。雪覆盖在她脚下的地面上。
她上方一棵树光秃秃的树枝伸向一轮满月的光亮,因冰霜反射出银色。她站立的山丘坡度平缓,柔和、重叠的翻向天空的边际。空气寒冷刺骨。某个地方,远方,一只夜行猛禽在鸣叫中展翅。
“米拉萨……”身后的声音让她嘴唇上出现并未改变眼神的笑容。她将大衣上的绿色天鹅绒拉紧。白色皮毛领子压在她的脸颊上。她喘出一口气,颤抖并轻轻的蹦了蹦,试图从自己皮肤中晃出一点儿热气。
“你原以为我会选择一个更暖和一些的梦吗?”
“你喜欢寒冷,”那个声音说。
“是的,”她说。
那个男人站到她身边。他的面容纤细,五官英俊。他抬头看向霜冻的树木时,嘴唇上挂着笑容。他穿着一件银色纽扣的黑大衣,但手是赤裸的。他将它们合在一起并朝手掌间吹气。米拉萨看了他一眼。除了眼睛以外他看起来年轻。
“这是那里?”他问道。
米拉萨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我之前从未见过它。”
“那是一次创造了,”他说。“那棵树你曾经在一个森林世界里见过,寒冷来自冬天的记忆?”
“也许吧,”她说。“我真的不知道。”
“来自你孩提时代的某些东西……”
她冷淡的笑了一声。
“这是你所认为的?这是我留在灵魂核心最后一片个人记忆?我变成自己之前那个人的丢失宝贝?”她哼了一声。“不,即使这来自我过去的某些东西,它也不再属于我了。”
“你可能在说谎……”
“你是一个刚刚大费周折在我潜意识中挖掘的传心者,”她说,“你告诉我啊。”
“说的好,”他说。他们都转身去看寂静的雪景。
在安静中,她能听到头顶上树枝结霜的沙沙声。
“就这样了吗?”她问道。“你对我没被自己污染感到满意?”
他转身并看向她,他的目光扫过她在自己梦中穿着的偷窃外观:绿色布料,红色的头发,纤细面孔上的难以意料的笑容,一个夺走数以百计他人记忆之人的每处样貌细节。
“只剩下一个问题——你是谁,米拉萨?”
一次心跳过去,她好奇这一切在醒来的世界中花了多长时间:一秒?一小时?一辈子?
“我不知道,”她说。
他点了点头,并举起自己的手。光裂开了手掌。
“很好,”他说。
而雪和夜晚变得如蛛丝一般薄,在其后她能看到一副并非是梦境的钢铁和玻璃牢房中世界的画面。
在她的灵魂中米拉萨对自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