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德.泽克看着夜空中出现的船队,并听到尖叫。它们旋转着,数公里长的船体如飞行中折断的箭矢般颤抖着翻滚再翻滚。它们船壳上冒出的灰烟,盘绕着群星。它们表面露出孔洞,被残破的晶石和碎裂的装甲板环绕。那看起来不像武器造成的痕迹,或者陨石撞击。那看起来像是啃咬。
而尖叫持续不断,从扩音器中涌出传遍舰桥,模糊的传遍每个频道,哭喊着祈求救助以愤怒的叫喊……
“你们都该死……”
“求你救我。如果你能听到……啊,神皇,救……”
“救命……死……求……”
“皇……死……”
“求……”
舰桥是寂静和空白的。群星的光芒从打开的观察口落下,反射……
“啊,圣皇,救……”
寂静的走廊里,她太空服的封印中传出空气的咝咝声,此时她推开一扇舱门并看到……
“求救……”
舰桥外的星光是一滩令人作呕而色彩斑斓的……
“发射鱼雷,”她说,并看见水手长看向她。“所有船只,引信设置为内部引爆。”
“好的……”尉官停顿的声音被拉长。“船长。”
“执行命令!”她咆哮道。“在太空中点燃它们。”
舱门打开,而她太空服的光线穿透了黑暗,她看到……
“指挥官,”身边一个声音说。“指挥官泽克,醒醒。”
她惊醒了。汗水湿透了她穿着入睡的制服。她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气。梦境潜伏在她的感官边缘,记忆模糊,并且像远方的回声般逐渐消退。铺位边一名少尉立正站着,面容严肃,视线未直接看向任何东西。他身后某处,她外表迟钝的警卫员在隔间周围巡逻。
她抬头看向那名少尉。那个男人叫做卢诺——年轻,就像她其余的警卫,年轻而棱角尚未磨平。
“好的,”她粗声说,太阳酒的余味还在她的舌头上。“好的,什么事?”
“抱歉,指挥官,有情况。”
感到体内一阵寒意,她站了起来,除了一叠羊皮纸报告桌子上只有空瓶子。
“报告,”她说,并开始穿上一件新制服。她的目光捕捉到船只计时器上的旋转黄铜和象牙。刚过第一班。王座啊,她想到,发生了什么需要她在值夜中醒来。
“有话直说,卢诺先生,”她呵斥道。他眨了眨眼睛,改变姿势,站直身体。
“我们接收到一条信息,女士,”他说,拖长了声调。
“一条舰队的命令?战事启动有进展了吗?”
“不,”他说,再次犹豫,并在她即将朝自己大喊前继续说。“并非来自舰队。它是单独传达给‘勇猛火焰号’船长的。给你的。”
“它说了什么?”把扣子系到下巴,她问道。
“我不知道,女士。信息用你的个人密码锁定了。他伸出自己的手。张开的手掌上放着一只黄铜和玉的圆筒。指挥官泽克看着它,突然感觉到那个少尉的微表情和神经质让自己天旋地转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传讯筒下卢诺的手正在颤抖。
“它从哪来的?”她小心的问,目光凝视着还在他手上的圆筒。
“它……”他开口说,而她听懂了其声音中的隐情。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它来自一位审判官。”
有一段时间她没有移动。在她思维的深处,死亡群船的梦境逐渐清晰。然后她伸手拿起那只圆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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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一只舰队。单独一个舰队的名字对它来说太小了。船只挤在伊若轨道和临近的空间里。战舰被成群的护卫舰围绕在中心,脊背上炮塔和指挥楞堡的装甲凸起,就像从地面拉起庞大的要塞,然后运搬到群星之中。战斗巡洋舰,突击舰和重巡洋舰成战斗编队移动,其一便足以征服星系。士兵和补给运输船停留在星球近轨道上,它们周围的空间里,穿梭机和巨型驳船如萤火虫般闪烁。数以百万计的士兵和机械以及武器一起,被容纳在群船的黑暗钢铁之中。抽干了“卡德里德星区”和其邻居的人口,才创造出这种力量的集结。之前从未拿过武器的数以百万计男女,现在位于坚毅老兵之侧等待加入战争。
机械神教的船只自己成群紧密聚集。在它们的堡垒里,火星的红衣教士们在高耸的泰坦间移动,向万机神嗡嗡祈祷的同时,朝战斗机甲静滞的外壳泼洒圣油。被辐射浸透的祈祷大厅里,护教军在沉默中等待着迈向对抗欧姆弥赛亚敌人圣战的第一步。
而除他们之外——以单独或小队形式——阿斯塔特修会的船只如狼群间的狮子般移动。来自“暗鸦守卫”和“红色天使”的飞船响应了圣战的号召,现在正和其余的部队一同等待。
从其在酒神号舰桥上的位置,柯林德.冯.卡斯特兰只能看到庞大集群的部分,但即使如此那也比他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的兵力更强大。
“足够了,”他对自己嘟囔道。“这些就足够了吧?”
红色螺纹线条凝结成自群星滴下的赭石色和杂紫色漩涡。一片热雾模糊地把光拉成条纹,将黑色的虚空稀释成泥褐色。这就是将如此兵力带到这里的东西:“卡德里德亚空间断层”,以及沿着噩梦地带边缘旋转的三股“审判风暴”。百亿人已经死亡,而还会有百亿人,即使圣战军队的力量足以克制它……
如果它能被克制的话……
柯林德比集结在伊若上的任何军事指挥官都更清楚卡德里德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是服侍审判官的苦涩礼物:他可以洞察先机,但这种洞察力与其服务绑定。他永远无法脱离为契约服务。他在审判官身旁看到和知道的东西注定要以命相抵,正如在伊若上方太空群船中移动的所有战士们将要打的仗,注定要以命相抵一样。即使敌人没有杀死他们,审判官们也会。人不能见识到宇宙的真面目并活下来。柯林德觉得自己的嘴唇拧出一副笑容。即使是他也只活在借来的时间里。
“炮艇已驶离,没有阻碍,”虚空女主加斯特在他身后说。
柯林德打了个激灵,眨了眨眼睛。
“很好,加斯特女士,”他说。“点燃引擎。全速驶向星系边缘。全船战斗状态。”他扩了大笑容。“某些食腐乌鸦可能企图阻拦我们,所以咱们要试试不辜负自己的名声,并且给他们制造点困难。”
加斯特裂开她的镀金牙齿大笑。
“遵命,”她说,然后转身,语音从她的仿生植入喉咙轰鸣而出。“引擎最大功率四分之三,航向脱离轨道井,虚空盾全能量,所有岗位警戒。”
回答喊话的回声超过了机械的嗡嗡声,然后这艘船咆哮着活了起来。观察口外的画面随着酒神号向前倾斜而移动。“帝王大人号”山峰般的船体向下滑去。机仆的二进制鸣叫扩大并增强。他可以看到光亮闪过机械壕。
“多重鸟卜仪锁定,”信号官喊道。“我们的行动被帝王大人号质询。”
柯林德让自己的嘴角弯曲。
“请提醒他们我们所做一切凭借的权威,”他停下,笑的更甚了。“好好想想吧,提醒他们这一点,而且,贸易许可证允许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为他们的关爱表达衷心感谢。”
“有三个飞行中队切换了到我们的发射路线上,”另一名军官喊道。
“加快到攻击速度,”加斯特轰鸣道。
柯林德观察着匕首形的物体滑过他们的视野。群船聚集在如此靠近伊若轨道的地方,他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舰桥堡垒中点点针尖般的光亮。
“炮艇已在勇猛火焰号停靠,”站到他身边的指挥台上,维奥拉冷静的说。他扫视四周。她大衣高领上的下巴线条清晰。
“你不想等?”
“至少在那艘船被契约征用前,”她说,“是的,我想一直等着,直到咱们把他留在那里。”
“他不是这么说的,而你一般对遵守命令非常严苛。”
她没有回答。
“附近空间里的三艘船激活了武器,”喊声来自台下的信号壕。
“好吧,”柯林德笑着说。横穿船只路线的护卫舰正在变大。“填充我们的火炮,并给我锁定射击目标。”
“这明智吗?”维奥拉问。
“摆脱这差事前咱们有角色需要扮演,”他的笑容扭曲。“而且他们不会开火。”
“我们呢?你刚刚填充火炮就是为了表演?”
“我们要让这看起来真实,”他说,然后提高了自己声音。“加斯特女士,准备。”
她看向他,咔哒点了一下头。他的船员,就像他的船,是他在太空的多年职业经历中锻造出的工具。那些认识他的人觉得它是其性格的象征:傲慢,旁门左道,为自己的利益反复无常。极少数真正熟悉他的人知道,酒神号仅是为其用途打造的工具。而他设定的角色是舞者,而非斗士。
群船如黑暗背景下的灰色金属墙壁。
柯林德看着它们在自己眼睛中放大。光点变成了向太空中排放引擎废气的高塔。装甲的刮擦声放大为声调低沉的凿磕声。待命大炮的炮管仿佛能够吞下泰坦的黑洞。舰桥上的喧嚣声音量升高,警报盖过了机仆的嗡嗡声和军官们的喊叫。柯林德没有去听。都是不相关的杂音。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而他会走下去。
“引擎最大功率,”他说。
一秒之后酒神号开始震颤。他们前面的船潜的更近了。
“多重鸟卜仪锁定,”加斯特喊道。“他们准备好开火了。”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他们已经做了。”
冲突警报响彻舰桥。
“所有岗位需找支撑准备闪避翻滚!”加斯特咆哮。
柯林德看了看加斯特,点了点头。
“引擎能量供给推进线路。最大功率。”
主观察口外的画面翻转。动力猛推酒神号的同时,它旋转着穿过第一艘护卫舰。柯林德把脚支撑在身后的王座上,即使海军护卫舰船体快掠过时都没有改变姿势。距离是如此之近,他都能用手枪击中护卫舰的一扇舷窗了。酒神号继续翻滚着,切入两艘飞船之间的通道。然后他们通过,并朝黑色的深空直线拉升。
“做得好,加斯特女士,”柯林德大笑着说。“给所有军官多发一天工资,所有层级多一小时免工时间。”
“非常好,长官,”用金属下巴的噼啪声回馈他的笑容,加斯特说。
柯林德点头并走下指挥台。在他们跳入亚空间前他需要睡眠。维奥拉站在高台的边缘。她扬起眉毛并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你享受于此,”她说。
“我确实是的,”他回答到,并离开去寻找自己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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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凯德.泽克在那艘猩红色的炮艇接触到甲板的同时,抵达勇猛火焰号的机库层。机库中的所有人都被驱散了,除了四个拿着燃料管和冒烟香炉的待命机仆。穿梭机推进器点燃,伴随着一阵热量和烟雾炮艇降落到甲板上。它着落,但引擎并未熄灭。
准备好迅速起飞,泽克想到,同时她看到机仆在岗位上摇晃,他们被切除过的大脑不确定要做什么。就像这里有威胁一样……
一次震颤晃动了她放在入鞘宝剑圆头上的手。她试图集中精力,凭借多年的训练排除困惑和恐惧。
她等待着,观察着那炮艇,她心跳的节奏与快速思维共鸣。
为什么审判庭——
炮艇的侧门滑开。泽克全身紧绷。她的肾上腺素快速分泌。泽克的双眼一眨不眨的圆睁着。
她出生在“阿利乌斯”的卫星上,知晓自己将作为家族给帝国海军的贡税而长大,战争和指挥是她天生的权利和牢笼。二者同至,伴随着它们还有帝国中的生命和战争永远不会和平的教训。她随着自己夺去的生命而变得坚毅,因战争的结局冷酷而孤立,正如照亮她视野的群星,而非装甲或金属。有过晋升,以及荣誉。她见识过远方的闪烁之间数百万人死亡,也杀死过近到能感受其最后一次呼吸的敌人。她到过朝圣者们花费几十年时间和财富试图抵达的世界,听到过海军们将军的命令和大主教们的布道。
但她从未见过审判庭成员。
一个人从炮艇打开的门里跳出,站直,走向她。他个子很高,年轻的面容在黑色发髻之下。红色的铠甲覆盖着他的身躯,外套的一件灰色风暴大衣让泽克觉得像是指挥官。他的背后映出一只剑柄,还有一件安装在左肩上的武器,在他朝自己走来时扫过机库。她的目光无法从其铠甲上的金色三重栅栏型“I”字移开。她觉察到炮艇里有其他人,但她的视线没有改变,改变不了。
“他们能看穿你的罪行和你灵魂的本质,”一段还年幼到想要被故事吓到时她老师的记忆说。“他们能衡量和评判黄金王座下的任何人,而他们到来的时刻意味着只有死亡,死亡和折磨。”
他停在她三步之外。
本能让她立正。
“指挥官凯德.泽克,”听到这几个词从自己干涩的喉咙中发出,她说。“勇猛火焰号船长,‘埃古普托斯’中队军官,‘巴克卡’舰队。”她停下,然后跪倒。“这艘船和它的船员准备好接受你的指挥了,大人。”
“平身,”审判官说。她站起来,保持立正,她的目光盯着远方。“我是契约。”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什么也没说。
“稍息,”他说。她放松了自己的站姿,但四肢依然并齐。她看到炮艇里的其他人在审判官身后组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形。她瞬间将目光转向他们。穿袍子的男人是个传教士;一个在紧身铠甲外套着粗麻布衣的剃发女子,双手各持一把爆弹手枪;一个穿机械神教术士袍子的瘦子;一个穿黑袍,四肢残废的漂浮身形;一个穿塑身铠甲和黑丝绸的黑目女子,嘴唇上挂着嘲弄的笑容盯回泽克。
她看向别处。
我做了什么把这些东西招到自己的船上?她想到。他们想要什么?
“完全按照我的信息采取行动了吗?”契约问。
“是的,大人,”她回答。“船上的所有信号传送都关闭了,并受我的命令控制,而且只有我的命令。除了你的交通工具,没有其他飞行器或者个人离开过这艘飞船,或者登陆过。”
契约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肩头的武器朝她身后的空间扭动着枪管。
“我的随员需要铺位,”他说,并走过她。“如果需要他们会向你介绍自己。”
泽克转身跟上契约。在他们后面,炮艇的引擎伴随着渐熄的呜鸣关闭。
“大人……”思维快速旋转,她开口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什么,但这个男人和他嘉年华般的随员肯定不在其中。这些人应该是耳语故事和谣言中的恐怖事物之一,权威和力量介于凡人与神明之间的组织成员。但眼前就是现实。目如深夜般的男人,背着把剑,还有一个简单的符号,镀成金色标志着他拥有皇帝本人的权威。他是个人,不是神,或者燃烧着的审判圣人。那样可能更糟糕。
“让船准备好脱离轨道,并唤醒你的导航员,”大步走向机库港的门,契约说。泽克激活她手腕上的控制台。通往船内部的防爆门随着活塞的咝咝声展开。“不要与外部人员有任何通讯。什么也不要对舰队说,什么也不要对你上级说。”
“遵命,大人,”她说,并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困惑。
契约扭头看向她。
“你有疑问,指挥官?”他问道。
“不,大人……”她开口道,然后感觉到自己舌头上谎言的软弱。“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
他看向前方,他肩头枪的目镜和枪管短暂对准了她。”
“我有个地方要去,”他说。“而你要把我带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