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冬天,她清晰的记得,临近元旦放假的前一天傍晚,学校几乎已经空了,大家都在为假日计划着,忙碌着,就连方雪她们几个都已经早早离校。
她背着书包,在报栏的成绩榜前站了很久,天已经黑透,保安打着手电筒在校园里排查逗留人员,她大步流星奔向了教学楼,怕保安发现不了,她没往上走,就停在二楼的楼梯口,眼睛一闭,抬脚,往前一扑,踩空。
右小腿骨折,左大臂骨裂。比意料之中的情况要好,她当时都已经做好更糟糕的打算了。
幸好,右手没有受伤,她还可以写字。
卫燃吓坏了,那几天他正在为出国做准备,明明才高二,早早已经过上了高三冲刺的生活,起早贪黑的忙碌着。听陈姨说,他从补习班跑到医院时,面色苍白,满脸惊慌,那时,她刚从手术室出来,昏睡着,卫燃连她打石膏的腿都不敢碰,生怕碰疼她。
因为她和卫燃都没有成年,是陈姨替她签的字。
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卫燃也搬到了医院,白天上课,和私教视频通话,晚上陪她聊天吃饭。生怕她伤口疼或是觉得无聊。
有时累到不想回家了,就睡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看着他越来越青的下眼眶,她觉得愧疚。
因为她自己自私的想法,牵连到了卫燃,害他担心疲惫至此。
可是,桑易在一中,成绩还很好,高中就会去育华或者一中高中部。她在二中,成绩中上游,算不上拔尖,去育华可能性极小,上一中也有一些风险,她想要全身心投入学习,还得摆脱方雪的欺负,就必须回家学。
她想要去到他的身边,以同学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相同的位置上,而不是永远只看到他的背影,她贪心的想要桑易看到自己。
她唾骂自己的不知足,又矛盾的鼓励自己去追逐,
第一次那样渴望一件事,迫切到不计代价。
她的伤去不了学校了,卫燃给她办了休学,在家里请了私教,她开始了每天除了躺着睡觉就是坐在凳子上学习的日子。
渐渐地,睡得比卫燃还晚,醒的比卫燃还早,私教老师上课时间越来越长,留下来的作业越来越多,陈姨端上来的汤味道也越来越重。
世界被她用一支笔,画出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用一个瘦弱的肩膀,筑起了一间勇不熄灯的自习室。
卫燃一有时间就来找她聊天,分享补习班的趣事,起初他还很担心,怕她累坏身体,但看她比起在学校,气色反而越来越好,也逐渐放下心来。
唯一一次打破常规,她的父亲难得回来,居然在饭桌上对着她的腿关怀了几句,让她受宠若惊。
春分那天,卫燃陪着她去医院把石膏拆了,立夏的时候,她已经活碰乱跳,养的比之前还要强健几分,个子长高了,脸庞也长开了许多。六月初,卫燃留学录取通知书收到的那天,她刚把数学笔记第四遍过完,俩人都很高兴,陈姨的女儿要高考了,那几天她在陪读。于是,卫燃在她弹奏的钢琴声中,做了一桌子菜,让他俩吃了好几天。
拍毕业照那天,班主任给她打电话,但是她拒绝了,那个班级里的任何人,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离开半年,现在回去也是尴尬,那位年轻女老师最终尊重了她的的决定,在班级里,她的处境,老师是知道的,但那又能怎样,老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和忽视。
她想,那些人,很多年后,应该记不得了吧,就像身体上的伤,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也就愈合了。
事实证明,她错了,伤是会留下疤痕的。
中考那两天,卫燃闲了下来,接送她上下考场,陈姨在家里做了饭,像很多个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过着。
等成绩是最煎熬的,甚至都比在考场上让她觉得紧张与焦虑,每天都能想几百种可能,考上的情况,考不上的情况,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情景剧一样演练过几千遍,甚至重读一年,当桑易的学妹这种想法都出来过。
卫燃常笑她说,“我们叶子内心有个奇思妙想的世界。”
那段时间,卫燃带她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留下了一路的欢声笑语。
查分数那天,她经期到了,在床上捂着被子,蜷着身子,疼的直冒冷汗,心里更多的是忐忑与害怕,怕错过,怕付水东流,怕自己的勇敢来不及上场。
陈姨在厨房为她熬红糖水,卫燃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坐在电脑前进网站,12点刚过,考试招生网崩了。
那个炎热的中午,被疼痛,不透气的被子,刷新不出来的网页,呼呼吹着的空调,炉子上沸腾翻滚的水,房间里温暖柔和的话所紧紧缠在一起,编织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美梦。
成绩出来那一刻,一向温和的卫燃尖叫了。
577分,卫燃说当年他们班第一都没有这么高,陈姨端着碗在门口喜笑颜开。
她把头埋进被子,昏天黑地的哭了起来。
卫燃把空调温度调的低了几度,陈姨把手里的红糖水放到床头,大家纷纷退出她的房间,世界舞台的中心,镁光灯闪烁下,是她几乎快跳出胸腔的心脏。
不真实感冲进全身,那些熬的日日夜夜,一根一根用光的笔芯,一张一张写完的卷子,那本作文本,都已经不知翻了多少遍,半年未见桑易的深切期盼,终于有了结果,超出期待许多倍的欣喜完全淹没了她。
她终于有了可以选择的机会。
努力,真的有用。
班主任给她打电话,语无伦次的激动,二中,出状元了。
居然有记者要采访她,她本来是拒绝,但老师再三说服,最后,她和老师做了一个交易。
给她桑易高中去哪所学校的信息。
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和卫燃第一次有了不同的意见。
卫燃希望她去育华高中,那是全北城最好的高中,他就在那里学习,认识很多老师,而且,卫氏有投资那所学校。
但她执意要去北城一中,
桑易在那里。
她的花,已经长出了叶子。
在固执和倔强方面,卫燃是比不过她的,最后,他妥协了。
八月中旬,他要去美国留学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就好像她的心情一般,沉重的仿佛要跳不起来了。
她坚持送机。
卫燃说,“我们叶子很坚强,他答应哥哥了,不会哭。”
可等到他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连一抹背影都看不到,那样大的机场,人来人往,满眼陌生。就像当初她从南城第一次走进这里一样,彷徨无所寻,迷茫无所依。
卫燃走了,她又开始像一叶扁舟般,浮萍雨打,漂无所踪。
那天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北城不像南城的细雨微朦,连连绵绵,它总爱下雷阵雨,来时快,去时也快。可那天的雨,越来也大,最后到家时,已然成了暴雨。
断断续续下到半夜才停,快天明,她便开始发烧,早上,迷迷糊糊的醒来,陈姨还没有上班。她生病频繁,卫燃的房间常年备着各种药,找了几颗他以前给她吃过的,满满灌了一杯水,睡了觉。
卫燃说,身体不舒服,要多喝热水。
拖了几天,她烧到晕倒在卫生间,被陈姨发现,送去了医院,差点烧成肺炎。
差不多好了后,她已经错过了军训。
等不及彻底好利索,便急匆匆的去上了学。
岁月的札记中,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高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