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不渝虽不善言辞,可人家也是会看脸色的,见我如此表情,只怕心里也很不爽快。而且我这个人天生的会犯贱,内心里其实根本没这个意思,又何苦戳破人家没有的心思。所以场面再度尴尬了起来。
“其实你要是不谦称‘属下’,可能我叫你花哥哥会更加的顺口些。”我说。
虞双儿撇撇嘴,对我这幅嘴脸很是看不上。
正在说话间,一辆马车须臾而过,我见到花不渝瞥了一下眼睛,虞双儿刚问,“怎么了?”只见那车帘已经被挑起。
“韦捷,韦捷!”车里的人跟我挥手,是个穿着明艳的女子。
我皱着眉,还没来得及细看,说话的声音虽有些熟悉,可一时还想不起来。
“恭王府的马车。”虞双儿说着站了起来,勾着身子去看,“是李家小妹,只怕还有其他人。”
其实论起眼力应该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我只是不想看到眼里去而已。这个没礼貌的,她怎么也直呼我的姓名,我好像跟她还没几分交情吧?
随后马车一停,陆续下来了一群人,凤娘和第五姑娘,李家小妹和她的丫鬟覃细妮儿。恭王竟然也在,他总这般的万花丛中一点绿。恰巧,今日他穿了一身墨绿长衣。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严谨的华服在他身上,总会添了一层骚气,也跟着他变得不正经起来。
“大凤,你们家这一大早也这般的繁忙!”我先跟凤娘说话,眼神却不自觉的瞥向第五姑娘。
第五姑娘懒得搭理我,放空眼神,却故意将头撇到了一边去。
“答应了太后娘娘去一趟三清观,替她还个愿。小妹贪玩非得要跟着一起去,我家王爷有自己的营生,不过是顺了一条路。”凤娘回答我。
咦,这话有些奇怪,太后有什么愿望要去三清观还?我这几天日日在德寿宫,时常也见到紫清真人,怎么没听她们提起过?而且凤娘到德寿宫来,我怎么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往德寿宫的,恭王要去,为何还要携着凤娘和李家小妹?这一想,连虞双儿的出现都有些蹊跷,难道她也是要去德寿宫的?
只是,一遇上了我,怎么大家都停下来了?若与我无关,他们完全不必搭理我,自去做自己的事就罢了。
“虞姑娘巧啊,又见面了!”凤娘微笑着脸对向了虞双儿。
虞双儿却没那么客气,只是简单的附和了一声,“是挺巧的。”
“韦捷,那马儿是你的吗?” 李家小妹和覃细妮儿只顾着打量了我的马儿,两人想上手去摸,可是又不敢,被“哧”了两次,吓得连连退步。
踏雪就被拴在门前不远,方才起哄有人要来牵它走,被它踢踏的蹄子全都撵走,一时有些兴奋,这会儿还在躁动着。
“小妹回来,畜生不认人,别伤了你。”恭王说着招手,那李家小妹果真听话的跑了过去,很自然的拥在恭王的肩下。
听恭王这样说,我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走过去牵着缰绳,回了一句,“什么叫畜生不认人啊,打狗也得看主人哦。”我用眼睛斜睨着这暧昧不清的两人,一副大家都了解的表情。
李家小妹懵懂的不说话,她虽知道我不怀好意,可是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又不好反驳。恭王只是笑笑不说话,不置可否的样子将“风流”两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心内有些不安,不敢耽搁时间,打算先回了庆王府再说。
恭王回身看了一眼凤娘,随后回转过脸来,又是那一副洒脱不羁的纨绔样子。只可惜我这时已经跨到了马背上,正巧捕捉到了他眼角的一丝锋芒与沉着的阴狠。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一体荣辱一体,已经做到了心领神会的地步,不着一言已然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二嫂,别急着走啊,这么巧能遇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一起陪我家小妹玩玩呗,我老跟她独处在一起也不像话。”恭王一脸的笑嘻嘻,这话他自己也能堂而皇之的讲出口。
“他们也是添乱的,还不如我自己去倒还便意,来去还能省些时间。”凤娘说着竟然在我先前作辞,第五姑娘立刻跟去,又去上了方才的马车。
“韦捷,你这马真的好高大啊,什么血种的?今年多大了?有没有给它起个名字?”李家小妹应该是真心想问我,懵懂的脸上一派天真,她还藏不住凤娘那般的城府。
“踏雪。”我回答。
“为什么不给它起一个霸气的名字,我看它这般威风凛凛的样子,应该叫他大帅之类的。”呵呵,给一匹马儿起名大帅,那你将真正的大帅直至何地?
“对啊,‘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它真的好帅气啊,踏雪这名字叫的太风花雪月了,没了烈性。”李家小妹和覃细妮儿还真是一对好主仆,思想也差不多在同一个境界……
“呃……这名字是上皇起得,马儿也是他老人家的。”我说。
我从前的坐骑叫烈风,虽比不得踏雪,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它跟着我招摇过市耀武扬威了三四年,懂得我每一个脾气,特别的听话,我从来不用马鞭,舍不得动它一下。最后在逃跑的路上,因为没了钱,只能将它贱卖了。
那时候它一路颠簸,瘦的都现出了两排的肋骨,毛色也不光亮了。旁人挑剔的不愿意买,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大户,却一再讲价的只换了八十两银子。
我们在当地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住了一夜,吃了两顿饭,听了半日的曲儿,钱就用完了。当时只想着要好好享受一下,都忘了要给自己和南荣换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
我什么都不懂,南荣竟然也任由着我。她是生怕我会发脾气,还是已经察觉出我在后悔?
是不是很可笑啊,我要是知道我嫁给庆王会是今日这样的结果,我为什么还要逃啊?如果我乖一点,侯爷也不会发狠的露出可怖的嘴脸。我与南荣亦师亦友,再不谈其他,说不定我根本就不可能遇上她。夫人也不必给我下毒,或者,一直将我蒙在鼓里,不知者无罪,我也不必那般的自责和痛彻心扉。
可我若还是从前的那个韦捷,我会安分吗,我会惜福吗,我懂得自己的无奈和悲凉吗?说不定我还是会弄丢了我家王爷对我的那仅有的一点尊重。太上皇怜悯的是我的苍凉与无力,圣上纵容的也是我的无害与不争。若我还是像从前那般争强好胜爱出风头,可能早就将自己弄成了众矢之的。
一切的意外,是大婚那日的劫杀吗?将从前的韦捷和现在的韦捷承接起来,转变的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一点也不用怀疑。
一提到太上皇,这两位立即噤声,不再置一词。
“听说巨石山新挖了一口清泉,山里头凉快,不如我们去看看?”这话要是旁人说,我也懒得搭理了,可是虞双儿明显也想拖住我啊。这姑娘心不坏,虞相一派对于皇子争储的事情也一直都保持中立,所以我该领这个人情。
只是这理由,好冠冕堂皇啊,这宝石山(巨石山)哪里能挖出来清泉呀!
“也是呢,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一大早就汗津津的。”恭王接了一句,便将自己身上的长衣给解开了,连玉带也松开了拿在手里。
“这街上卖的香饮子能喝吗?会不会肚子疼?”李家小妹问。
我饿了,独自去买了一块蒸饼用了起来,然后喝了两碗的冰饮,李家小妹见我吃了,也要喝。
“你比不得她粗糙,只怕经不起这凉意。何况真不算干净,这些买卖人能有什么好东西?”怎么恭王一对上这李家小妹,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那小贩也是个有脾气的,听恭王如此说,也不管他打扮的如何衣冠楚楚,直接伸手撵人,“您是贵人,小人这是喂骡马的,请您挪步,别妨碍了小人做生意。”
恭王被这小贩呛白一句,他也不恼,脸上的表情依旧笑嘻嘻的毫不在意,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银子丢给那小贩。
李家小妹见恭王给的多了,本来心里头就被呛的不爽,这时也不想让这小贩讨了便宜去。所以自己要了一碗,招呼着覃细妮儿也来用一碗。再要让虞双儿,被她婉拒了,看她的样子估计早上在家已经用过了。
恭王府的人办事效率实在是叫人钦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家中人已经牵了三匹马来,具是身高体健的高头大马。虞双儿和李家小妹都是一样的将门虎女,就连覃细妮儿这样一个丫鬟,也是不输于人的。
所以一行人皆纵马去往西湖的北里湖北岸,特意避开人多的街道,加上天色还早,行人也不算多。一出了城,更加的风驰电掣你追我赶起来,谁也不肯输了谁。
我这胯下的踏雪甚少有这样的场合磨练,它又是匹少年马儿,有了较量,便变的异常兴奋,一路都欢快的冲在最前头。我也跟着它一路冲锋陷阵,感觉自己就是那领兵百万的大元帅了。
只可惜还没威风多久,踏雪就败下阵来了,踹的厉害,奔跑的明显吃力许多。
“韦捷,别再疯跑了,这么好的马儿别给你跑废了。”虞双儿见我好胜心太强,追上来劝我。
“这马儿到底还年轻,又没怎么出来练过脚力,前面路难行,伤了蹄儿就不好了。况且这会儿日头大了,马累人也热。”花不渝紧跟着自家的少主子,也是这般劝说。
“好吧,那我们就走慢点吧。不过,是我赢了哟!”我说。
“好,你赢了,你是第一名!”恭王也过来了,非常走心的承认了我的实力。他要顾着李小妹,又是个爱隐藏自己实力的,所以不可能争这些无所谓的东西。
这李家小妹也只是看看我,没有说话,似乎有姐夫在身边,她也安静了不少。这几日不见,之前张狂闹腾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倒是添了三分少女的春意,对我也没了敌意。
我被恭王郑重的夸了一句,倒不好意思跟他嬉笑了,所以正了正脸色,一路朝着宝石山而去。
这宝石山当地人原先叫巨石山,山也不高,算不得是什么稀奇的景致。因为山体呈赭红色,在日光映照下,如流霞缤纷,熠熠生辉,像各类宝石一样,所以才叫宝石山。
不过这名字不是咱们宋朝人起的,他们钱家人从前也在临安府定都啊,只不过那时候还叫杭州。钱镠才是土生土长的临安人,离这边不算远的距离,听说那里有山有水,倒是个避暑圣地。所以人家才念叨“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多么动人的情诗啊,思念一个人,还口是心非。
五代十国的那七十二年也真够乱的了,这吴越国的三世五帝已经算是好的,最后兵不血刃,直接投降了。吴越国有钱,不管北方战乱,对谁都是一样的臣服。可是银钱也买不来平安和万世长存啊,咱们太祖也说,灭了你,所有的东西不都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了吗,还要你们来孝敬什么?
太祖万万没有想到,才过了一百多年,自己的子孙也偏安于这一隅了。还是一样的有钱,还是一样的想用钱买平安买繁荣。燕云十六州就别想了,那失去的半壁江山也是遥遥无期,等着他们金贼自取灭亡呢!
山路不好走,只能将马儿弃下步行,这么多马丢了可是麻烦事,所以只能让花不渝留下看着。这样一来,恭王又变成了万花丛中一点绿,真让人不爽。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一个保俶塔算是增了些名气了,巍然挺秀如窈窕美人。听说是为了保佑钱俶(钱弘俶,宋朝人避讳)去汴梁能平安归来。一个亡国之君封了王安度晚年,也算不得潦草此生了,(不仁义的事情都是太宗干的)太祖还是很仁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