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话?王爷就算纵着,那也是他不做恶人罢了,有本事不要让罗缨管我那么死啊!
进到花厅里,袁妈妈还没回去,并着佩珠在坐着吃茶。佩珠看见我,也跟在了我的身后。
他们就在外间,只放了一张食桌。王爷坐在上首,斜着身子,用胳膊一手撑着,穿一件绯色织锦罗衣,腰带未系,发冠也拿了。罗缨在一侧陪着,脸上也带了酒气,越加显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佩竹站在下面筛酒服侍,特意换了一身素淡的襦裙,只为了衬出罗缨的娇艳。有一个乐娘,上了年纪,但风韵还在,却似洗尽铅华一般沉静。抱着琵琶只是轻弹并不唱,看见我略低了低头以示招呼。
屋里太暖和,我原本就觉得火气大,这会儿已热的感觉两颊要烫破了。浓重的焚香还有厚重的酒气,更是让我犯恶心。我从他们面前走过,抬眼就看见王爷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罗缨低眉坐着,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无礼的习惯了,看见王爷不打招呼也没关系,我就是再怎样的缺礼少教他都不会说我的。
“回来!”
是王爷。
我转脸的第一反应是去看罗缨,还以为是我听错了。罗缨已经站了起来,只听她念叨,“扎的什么头发,弄根树枝别在头上算什么?”
我只拿眼睛怯怯的偷瞟王爷 ,也猜度着他为啥要叫我。今日下午他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从前他都是能无视就无视我的,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
“去吧!”王爷伸手挥了挥,看着罗缨,又指了指乐娘,“酒席撤了,赏。”
我真的就是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少不得支撑着双腿,艰难的转身往里屋走去,身子的力量已经完全压在了佩兰和佩玉的身上。没想到一回到里间,屋子里更加的热了,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袋也晕沉沉的。实在忍不住,“哇”的一下全都吐了。
再鲜美的鱼肉到胃里翻腾一场,出来也变得腥气异常。她们也不敢抱怨,接的晚了,我已经全都吐在了地毯上。王爷还在外间,谁也不敢慌张。罗缨大概也知道我吐了,会很快带着王爷离开的。
“三月的天了,怎么还用碳!”我自己脱着衣服,抹胸脱了,连里面的汗衫也脱了,只剩了肚兜,跑着歪倒在了床上去。
“似你这般睡觉不老实,受了冻还不是连累着我们不得休息。好好的喝这么多酒,你作践的自己难受,谁又能得到什么益处一样。”她们忙着收拾打扫,又打水来给我洗漱,还做了醒酒汤来。
我只歪身斜眼随她们处置,这会儿她们也敢抱怨了,正好憋着下午的气,一通儿全领了。
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感觉睡了一觉,睁开眼来看见房里的灯还亮着两盏,透过红纱,烛光很暗。帷幔还没有放下,我脑袋晕的难受,口里也干燥的厉害,想叫她们给我倒茶来也没力气喊出声。
“水!”我歪着身子趴到了床栏上,眯着眼,费了好大的劲。
我以为她们没听见,等了一下,感觉有脚步声。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将我身子扶起来,随即就有清凉的水到了我嘴边。
我贪婪的张大着嘴,一口就喝了半碗。动作急切了点,有水珠洒在了我的脸上。我睁开眼来斜睨着,看到一个穿白衣的身影。
“花潼,你还没有走吗?”
我说完就又倒了下去,是他又如何,不怕给他看,“你看我这肚兜好看吗?是我自己绣的,我用红绫做底子,又用红丝线绣花,她们都说我太笨,这样怎么看得出来!她们都不知这样有多美,知道这样有多难绣吗?就这一枝梅花绣了我一年。”
“真是醉糊涂了,人都认不清!”是罗缨的声音。
只停了停又听见她说,“花哥儿如今也大了,再这样在府里游走,怕是不好。她又是个爱玩的性子,只恐惹是非。”
“约束着下人一点,不要口舌生事。”
原来是王爷!我的天,我还是彻底的装睡吧。
“现在又岂是我能约束的了的,那一位跟宫中走太近了,什么话都藏不住。今日递上去的折子被驳了,大概也是碍着那边,怕被分了恩情,倒显得我们急切分宠似的。幸好我没跟佩珠和袁妈妈说,除了花潼,其他人也不知道。只是这话早晚要传开,她们没了脸,到时寒了袁哥儿的心,他可是一心为着我们。”
“这不怪那边,今日我在内殿里,父皇话语间也有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是要有嫡子才是正经?”
罗缨真是好本事,王爷一向话少,他不把话说透,少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罗缨虽然不懂他,却能了解他话里的意思。
随即我就听她叹道,“也是呢,小夫人虽好一点,可终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庶子一堆,不就预示着正妻不得宠吗?再要传出她身体有什么问题,话就更难听了。她才是正经的侯门嫡女呢,身后有韦氏一族,又有德寿宫撑着,圣上又是对太上皇最感恩的。圣上虽对她诸多挑剔,可到底是认同她的。否则也就懒怠看她了,自然也不会念你。偏她自己不争气,也不能为你使上力气。”
两人沉默了一阵,我感受到有人在梳理我额上的碎发,碰到我脸边的手指微凉,我已闻到了她袖口的香气。
“她呀,自己也有心病。这三年来她总回避着你,故意这般做的怯弱忌惮,可她却是最浑天不怕的。那些人嘴上说不介意,哪能是真的就忘了,她自己还动不动的就浑说。你每每宿在正房,也不过是在我这,就算逼着她们不许乱言,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你怕……”
“喜帕的事也没个说法,就算她的身子……”罗缨已经斟酌着用词,可到底忌讳。
“你能把她带回来,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何苦要冷她?我从宫中都听到了风言风语,说你们还没有圆房。大概圣上也是存了这心思,何况德寿宫,还有她韦家!你再看她这一双眉眼憋着多少坏,真让人猜不透。若她不跟你一条心,可怎么好?”
“天不早了,就睡吧!”王爷良久才说了这一句话,大概罗缨的大度让他也衷情难述。
“你今晚该去那边的,安宁姑娘刚确认了有孕,少说也要给她一点安心。小夫人又是个玲珑心的人,你流于表面,她如何能看不出,何况你……她们毕竟是功臣!”
“我明天下了朝过去,下午衙里还有事,只去略坐坐!”雨露均沾的王爷也很累吧?
房里的灯彻底暗了下来,有人给我盖好了被子。等到他们彻底的离开,我睁开了眼睛,任由眼泪从眼角倾泻。
“姐姐,我什么都不跟你抢了,我什么都给你!”
三年前我初来府上,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那一身杀伐,以及断不了的流言蜚语。我以为留给我的会是三尺白绫,没想到却是圣上下来安抚的一道圣旨。庆王府大开中门,跨过的门槛是王爷自己抱着我进来的。
每日夜里,我总处于混沌的梦中。我知道自己在做梦,身子被牵扯着,心中却警戒自己不能说错了话。于是我总呼喊一个人的名字,“罗缨!”
那时她不叫罗缨,她见我总梦魇便问我那人是谁,我说是我从前贴身的使女,那一日死在盗匪的大刀下,身子还护着我。
她从此就改了姓名,为此王爷同她生了好大的气。因为她从前的名字是王爷起的,叫绯卿,寄托着他对她的念想。
辗转间,我又睡着了,睡吧,睡吧,宝贝!
“姐姐,我错了,青……捷儿做错事了!”我在梦里都是清醒的,我叫韦捷,是韦侯府家的嫡女,是当今陛下二皇子的王妃……
“水,水,水……”好渴,喉咙如汹涌烈火般的在灼烧。
朦胧中我似乎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除了一双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脸。
看来我还在梦中。
是他!我一直记得这双眼睛,很多次的梦里我都看见了,他是坏人,我该求他,可是我开不了口。
他手中的一把大刀,凝结的血液遮住了它的寒光。刀尖抵在我跳动的心脏上,那一瞬我已亲见了太多鲜活的人成了这刀下的亡魂。
血肉横飞里只剩了穿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我,盖头已经被揭下,我从凤冠的流珠里看到了一身黑衣的他。他蒙着面,我只看清了他的这一双眼睛。
我只是冷静的看着他,只剩了心愿满足的解脱。老天待我不薄,我既起了誓言,他帮我实现了,我也不愿苟活。
“吧嗒!”大刀落在了地上,他忽然笑着问我,“你为什么不求我饶你,像你这样的小姐,不是最贪生怕死的吗?”
说话间他眼里多了几分玩味,手已经掀起了我的裙摆,“我很好奇,这富贵人家的小姐一双小脚得缠的多恶心,也想看看你会带着怎样的心境屈辱赴死!”
他是个坏人,杀人如麻,他是个坏人,他要羞辱我,他是个坏人,他不会放过我……可是他的这双眼睛像深渊,他的声音更像清风,而他的气息就连厚重的血腥味都掩盖不了,迷人的像毒药。
我向他笑了,是的,我束手就擒不做任何的反抗。我冲他笑了,没有一点妖媚蛊惑,没有恶意,没有邪气,只是存粹的笑了。
有人会在临死前爱上那个杀了她的人吗?
唱过多少恩爱情仇生离死别,在那一刻,我忽然尝到了心不由几的滋味。我终于能入戏了。
“好人,给我喝一口水吧,我快渴死了。”茶碗就在我的嘴边,我已然感受到了它的清凉。可是每每要碰到,那茶碗便离了我嘴边。
我艰难的睁开眼睛,借着一点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亮光,我真的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我听到了有人在笑?
我实在想不到这个屋里还会有谁,只不过是那些丫鬟们。无非不是她们乘着我醉了,在捉弄我,反正我就是给她们说笑取乐的。
“求你别玩我了,快给我吧。”我是故意说给她们笑的。
可是我没听见笑声,我如愿以偿的喝足了水,然后又重重的倒了下去。头撞到了瓷枕上,我还“啊哦”的叫了一声。
依稀感觉有人在触碰我,套在脖子上的肚兜带子被抽离。我嘴里叫着“别”,手只抓着他不许动。看来是王爷了,他终究是来要我了。
我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挡也挡不住。我只是问他,“水晶棺真的能让尸身不腐吗?你真的找到她了吗?”
我等了等,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动我。大概他以为我是在和他交易,这种事容不得一点杂陈,何况他对我也动不了情。
我笑了笑,男人也苦,这皇家的人,一出生就身不由己,别人只道滔天富贵,哪里明白同不爱的女人盘旋是有多苟且。
王爷威胁我,我也不恨他。本来我就不想走的,我就是一只家养的雀儿,根本不向往自由,只求能有人将我好好养着。
忽然感觉鼻尖痒痒,我伸手挠了挠,外边已经有鸟儿在鸣叫。春日天早,人声却稀微。
我缓缓地睁开眼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以后再不敢任性的喝酒了。天色只是微微的亮起,我的眼睛还只是重影。想来王爷昨晚宿在了罗缨那里,他们不会起的早,我也只能躺着,不敢要人来伺候。
罗缨的住所就在花厅旁边的那一间,也是正屋的一间。因为碍着我这边,所以才隔开的,中间用花厅挡着。但即使这样,他们那边略大一点的动静我也能听见。
王爷喜欢在早上行房事,连我都知道。罗缨也是个婉转的人,我能感受到她的克制和隐忍。这种事我一直认为女人做不到享受,不过是在曲意承欢,何况还是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男人。
还要再等一会儿才会有丫鬟打水伺候的走路声,我只能干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