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位小夫人还知道这两人的名字!”那小二惊奇的叫了一声,惹得在大堂内的其他人也侧脸看过来。
我一时红了脸,心中只是想,他干嘛叫我小夫人?
那小二也跟着笑起来,脸上现出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鬼魅表情。见到我身边还有人,他也不敢说的太直白,“这有什么难懂的,要不然何来断袖断背之说?”
“够了!”王爷终于忍不了看我与这小二再胡扯下去,拉着我就要出去。
我一路跟着王爷走着,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问王爷,“那你说两个女人之间也会有这种感情吗?”
“不知道!”王爷一口回绝,钢铁一般的正直,显然不想跟我谈这个话题。
这有什么啊,你从前不也有花潼吗?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还不知道这背后说的话又多难听呢!不过这话无论如何我都不敢说,真怕他会揍我。
我脚步顿了顿,赖在原地不想走了。等到王爷回身看我,我立马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不行,回家。”王爷拉着我,用眼神督促着我快点上马。
“我真的想去看,江宁府来的,我想听一听乡音,我想家了!” 江宁府不是我的老家,可我生在那长在那,王爷是知道这种情感的,一如这临安城于他。但我不想家,那是个我再也不想踏入的地方,连梦里都在回避着。
我还很少这般跟王爷撒过娇,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因为方才王爷偷亲了我,让我相信了王爷也许真的喜欢我。而我又最是个有恃无恐的人,哪怕我对王爷并没有动这方面的心思。喜欢我的人多呢,我喜欢的人也多。
王爷皱了眉,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被人撞见了,像什么样子?”
“不是还有你在嘛!”你在才更怪呢,可我感觉这话王爷应该爱听。
呜啦啦,去孟若台啦!我骑着马一路奔了过去,熟门熟路的样子又暴露了我的——嘻嘻,只是洒脱不羁而已,我又干不了其他的。
“赵家二郎,你快一点!”我已经让人牵走了马,在外面就听到了叮咚作鼓之声,回身看到王爷还在遥远的身后不疾不徐,只好急切的朝他吼了一嗓子。
没钱苦逼呢,没办法硬气的当大爷。今日人多,相帮的多半是临时招来的人,只怕不认得我。而我又没换身装扮,一副女儿身只怕旁人还以为我是来找自家相好的,拦着不让我进去。
更加不敢招相熟的人来,要是被王爷知道又当面点破,只怕他面子下不来。于是顺嘴就给我下了死命令,从此再不许我随意出来。所以只能干等着了。
“华国夫人,我家王爷在楼上包了一处雅间,请您过去一同观戏呢!”耳边忽然有人说话,我随着声音一回头,看见恭王正站在悬梯处看着我。
“这般巧啊,遇上了三叔!”我先笑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就朝着他走了过去。
“不巧,小王是听下人说起,特意过来看看的,没想到还真的是二嫂。”恭王说着抬抬眼,一手引着我先上去,这“二嫂”两个字,特意加了重音。
“怎么,三叔遇见我很稀奇吗?”常遇见呢,已然成了熟面孔了。每次还不能当作不认识,非得要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这三叔二嫂的都已经叫顺嘴了,每次都是这样你来我往。
恭王这人也是属于比较有意思的类型,本身的长相就比我家王爷讨喜几分,加上他确实气质儒雅,又是仪表堂堂的贵人风范。如若他的身边配上美人,嬉笑起来会更加的没有距离感。不像我家王爷,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旦板起面孔来,谁见了都挺怵的。
只是恭王虽看着是个好性儿容易相处的人,笑眯眯的样子还特别吸引人主动亲近。可毕竟是皇子,又是在议储中占着极大优势的一方,在这帝王家,谁不是披着外壳,深藏不露呢?
当年就是前太子在世时,也是这位三皇子更得宠些,太上皇也是更中意将我配给他的。大概旁人都以为我家王爷不苟言笑的,又是克己复礼的典范,所以我嫁过去自然也会拘谨起来。
“不稀奇,就是看到还有二殿下,有点意外。”恭王说着笑了笑,目光朝着我方才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我一转头,看见我家的王爷正站在门口望着我们呢,随口也叫了一声,“三殿下!”
哼,我心想这实在好笑,亲兄弟有必要生疏如此吗?就是在我家,除了大哥,因为他毕竟年长了太多,二哥和韦抉还隔着母隔着嫡庶呢,也不至于像他们这样。唉,大概这就是帝王家吧?
有侍者在前面领路,我先快走了几步跑到楼上去。今日我穿的裙子并不长,露出来的裤脚塞到了靴子里。而马靴又是最好走路的,扭起来还带着干脆的飒爽之气,于我这样小巧娇俏的身子再合适不过了。
孟若台雅妓云集,而姝娘是名副其实的花魁娘子。我与姝娘是旧相识,从前在金陵城就曾遇见过,后来他乡遇故知,几句家乡话一说,便分外的觉得亲切了。
姝娘年幼时就被卖到了昭月楼,十三岁已经学成绝佳手艺,挂牌接客独当一面。后来辗转又被卖到了这临安城来,从此安家在孟若台。正是盛世芳华,便也当之无愧的成了这花魁之首。
也是一样的弹一手好琵琶,同时还精通筝笛,而她本人更是生的风流婉转,“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大概说的就是她了。她是天生的娼门中人,只适合长袖善舞,荒度一生。所以她看的很开,从来不会自怨自艾,既不回首往事,也不哀怜未来。
可是此时我见到她,眼角却被刺痛了一下,因为搂她入怀的竟然会是他!
“你怎么会在这?”我已经来不及高兴了,含酸过后,是下意识的心虚。回身看的时候,恭王和我家王爷已经过来了。
他抱着美人的手抬了起来,看见来人,也只是嘴角含笑。他像个江湖人一般拱手做礼,身子却一动不动的敷衍了事。
恭王和我家王爷都没有说话,我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想都觉得今日像一个阴谋。我可能又被我家王爷深不可测的给套路了,那颗珠子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呢!
他又向我笑,这笑不怀好意的太明显。他还没有开口,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真是巧啊,又见面了!”他眼光只是看着我。
我脸上的笑容早就僵硬了,回头只顾着打量我家王爷的表情。
“干嘛,只是说句话而已,做什么一直只顾忌着你夫君的脸色?”他依旧笑着揶揄我。
他原本是盘膝而坐的,说话的当下一手去拿自斟壶倒酒,一手搁在了竖起的膝盖上。我看见了他的手,指节分明,纤长却有力,虽是疏散的放开,却像是时刻准备着握拳。
“啊呀,是挺巧的,这位公子也是姓赵呢!”我心虚的来了一个介绍,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瞥眼间看见恭王低了头,咬着唇的样子像是忍不住要笑。
“是吗,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姓白呢还是姓赵!”王爷说着一撩衣袍往一张锦绣座垫上一坐。
恭王看我直愣愣的站着,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故意蹭了一下我的肩,“有冰酪,要不要吃?”
我只好顺着台阶就下,笑了笑说道,“我今日就是奔着这口出来的!”说完我又去打量王爷,就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泼皮耍懒的不就是要来看戏,身子还没好,不许吃!”王爷赌气的撂下这一句,然后就将脸对着戏台子了。
我面上讪讪的,真就缩回了手,也学着他一样的姿态。心里头却超级的无语,今日出来不就是带我吃冰酪的吗?
“啊哟,家教这么严呢!”恭王说着亲自将冰碗送到了我的手上,“吃吧吃吧,少用一点解解馋。待会儿让他们做上热汤来,到时候再热热身子,只怕无碍的。”
冰碗一放到我的手上只觉得凉气入心,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只好摆出苦瓜脸还硬是逼着自己笑,然后乖乖的把冰酪给送了回去。这个时候,我更加不敢去看他一点点了,连余光都不敢乱瞟。
此时,台上忽然静了下来,侍儿们也配合着将在场的所有灯火熄灭。
第一场开始,有一女子缓缓道来,只听其声清冽如甘泉。
“传说人死先到鬼门关,途径黄泉路,然后就来到了忘川河。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桥上有一女子名叫孟婆。此女子专职熬汤,味甚美,闻之亦叫人饥渴异常,而想要过奈何桥就要先饮孟婆汤。这孟婆汤又叫忘情水,只要喝了前世今生便全都忘了,爱恨情仇浮沉得失都没了记忆。”
旁白念完,灯光一亮后,忽然见到一个精致的傀儡,穿一身锦衣,面容是个靓丽的女子。她的双臂双腿被丝线牵着,背景里是一片浪漫山花,她便在这样的锦绣里畅舞,口中还哼着小调。
想来就是孟婆了,却原来是一位美妙女子。而这第一个故事讲的就是她。
“我们江宁府可还真是富庶之地啊!看这傀儡做的,惟妙惟肖就算了,钗环首饰可都是真的,绢绡绸缎也是上好的。”不知道姝娘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终于可以在情理之中的转头向他看去了。
现场的灯火还未被点起,只能借着台上的一点暗光,我看到他闪亮的眸子,全神贯注的人却是我家王爷。
“不过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不得转世就变了孤魂野鬼,落入那忘川河煎熬千年。千年后,便可带着记忆重新入世,在人间寻找前世那放不下的纠葛。”他看着我家王爷说,好似熟稔了故事。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怔怔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难道这才是他接近我的目的,引起我家王爷的注意,亦或者纯粹是激怒王爷。
正在这时,恭王在身后扯了扯我的衣服,小声的说,“二嫂,要不要跟小王走?”
“去哪?”我莫名其妙。
“不知道。”恭王说完自己低头笑了,我看见了黑黑的人影里他洁白的牙齿,“反正我不要呆在这里。”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这句“为什么”问的是什么。
“他们要吵架,我可不想凑这个热闹。”恭王的这句话分明也带着情绪,可是又非要装成大度不在乎的模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跟着恭王走了。没有人拦我,我家王爷也没管我。
没多久,姝娘也跟着我们走出来,摇起手上的团扇,微笑着说,“怪闷的,出来透透气。”纱质的扇面上绣着白玉兰,青色的底面倒高洁了许多,只是金线用的太多,又俗了。
“有些饿了,这会儿想吃碗面呢!”恭王说着转身去寻他家府上的随从,大概是叫人给他弄些吃食来。
“我知道一家面馆,做的好滋味,只是小店寒酸,要三殿下纡尊降贵了。”我其实不是太想离开,但是不走,又似乎有些难堪。
难堪什么呢?难堪自己的自以为是,以及别人的无关紧要。
恭王听说撇撇嘴,像是巴不得一声儿,立马抬身就往悬梯下走了。
姝娘笑着看我,我伸手做了请的手势,她也不跟我端着,直接就先我一步下去了。
我牵来了方才自己骑的那一匹马,姝娘脚小走不得路,所以我扶着她上了我的马,自己牵着缰绳在路上走着。恭王在马儿的另一边,只是要走的靠前一点,我能看见他的身子。
他是皇子,护着个妓者不像样子,所以倒像是我们在跟着他一样。但我也是个王妃,是个尊贵的国夫人,是侯府的贵女,可我只觉得这些都不真实。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古人诚不期我呢,说的不就是我现在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