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我把梦生送来这德寿宫,只跟太上皇说了一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太上皇能默许圣上给岳将军平反,那么填补这功臣的万骨之一,也就不必计较了吧!
我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又满弓朝着同一个方向射去了一箭。破风一阵啸响,原本已经要回身的梦生,再次转头去追箭。我又开始接连射箭,一支接着一支,不拉缰绳,任由胯下的踏雪胡乱奔驰,而我的方向只有一个。
终于到了第二十箭,开始感到臂酸,抬起的手也没有先前的力气。所以我见好就收不强求,只等着梦生抓着箭跑到我面前来。
“可曾偏离?”我问梦生。
“比不上从前了。”梦生懊恼着脸回答我。
“这也正常,许久不碰了,多练练怕是还能行,就算不行也无所谓了。”其实我方才感觉还好,状态也特别的稳定。看梦生比我介意,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她,我没那么在乎。
“我是说我比不上从前快了,许多没看清。这箭多是落地后我找来的,还丢了两支,我再去找找。”梦生说着将手里的箭给了我,然后回身就又往刚刚的方向去了。
看来,我偏离的也很厉害了。同一个方向,不该那么难追踪的,何况追踪的人还是如鹰隼一般的梦生。
往后的几日,我便都如今日这般。一早到了德寿宫,也不去请安,直接往马场去,梦生已经牵了踏雪背着弓箭等我。每日也不多练,不管是好是坏,只二十支箭过后遛一遛踏雪,然后再来一圈。
到了偏正午,便去同太上皇和太后用饭。有时候他两人有事用饭不定时,不拘是谁,谁在我便同谁一道吃。或者两人具不在,厨房的人知道我要用,便也按着我的用饭时辰单独给我做一份。
有时候太上皇也会留我说些话,不过都是些花鸟茶鱼的闲话,同往常一样无关时局要事。到了情投意合处,我也难得的调了弦,亲自弹上一曲,或有深拗硬板的词,我也会直说的让改了好。我若真心想要得到太上皇的喜悦,一味装傻充愣,事不关己的一问摇头三不知,那我肯定是得不了今日这般宠爱的。
大概是因为亲娘的缘故,又因为耳闻目染的,我从小就深谙音律。虽然后来曾一度摔琴不弹,但遇上知己或来了雅兴,我也就不计较太多了。
再有,虽然正经的书没读多少又是个看不上的,可是杂诗闲词我却知道许多。从前金陵城有兴致的人也不少,我自己就曾举办过多次的诗词集会。
虽然我的头筹多半是别人看着钱场的情面,但多少有些干货,算不上贻笑大方的落败。生于大家,名家笔墨自然更不少见。当今极重文人,贫寒人家尚还宿昔不梳十年寒窗,又何况是侯门公爵之家。
太后宫里也会有讲经说道的姑子老神仙来,我遇到感兴趣的也会一同听听,只是太后每每都嘱咐我不许多问。
可我总不放在心里,遇上些光怪离奇的,便就问个不停,无论太后如何与我使眼色,我只拉着不放。敬神仙只靠心诚,但奉神仙就要懂得门路了。我问题虽多,但总在问的巧,这些人又不都是靠着嘴皮子糊弄的,真有本领的还巴不得可以卖弄一二。
所以太后虽嘴上怪我不懂规矩不敬神仙,但人家还乐的跟我闲扯。她倒是自豪了几分,每有不枯燥的,还让人来叫我过去。
如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回自己的房里去。有时候秋穗也在,或是和梦生闲谈游戏,或者歇一觉,起来后我便回王府去。时早时晚的,时间也没个定数,但几乎每晚都是回去的。
我已经让人把牧云接到了我房里,娟姑姑左右对我也不好教导太多,我便把牧云交给了她。娟姑姑这样的人,连教导公主贵人都算是屈才了,让她指点一个无名之辈的小丫头实在说得上纡尊降贵的严重了。可是倘若她能把一个丫头教养的比大家闺秀还要有品格和气派,那不也证明了她的本事了吗?
只可惜,在娟姑姑手里无论教的怎样好,一到了我跟前便全都不在意了。我教她拉弓令她扎马步还带她骑马蹴鞠,又不许她缠脚,她自然是爱跟着我玩闹的。到了晚间,我又领着她去那边的园子转转,或者直接去腾跃楼上喝茶。
我去卜安宁那边已经成了常客了,就连茶水茶具也都换成了我惯用的。而且去的多了,别人的眼睛也就不总盯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戒备着了。
自从佩珠出去后,袁妈妈便不常到我房里走动了。可是因为湘竹和春晖这两位小娘,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总殷勤的在我眼前徘徊。所以我又把她老人家给邀了来,诚心要她常来走走。
袁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王爷的奶母子,见我有不好的一样可以说我,何况是这些小娘了。所以我一说,她老人家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况且又因为这两人,才将她家佩珠给拉了下来,心里头自然也是不对付的。
佩珠和秋华的婚礼,王爷先到的,后来我带着一家后府脸面人也都去吃酒听戏,热闹了一整晚才散的。
秋家在临街原本就有一处宅子,因要配亲事,王爷特意命人重新修葺整理了,虽不大,倒也收拾的齐备有序。王爷不仅赏了银两,还送了人手在此做活,佩珠的一身嫁衣和头面也都是以我的名义送出的。另外又给了珠钗玉钿无数,以及一处几十户的肥水庄子。
如此已算是很好了,一娶一嫁所用都是走官中的,各家所出也不过是些体己之物。
佩珠的哥哥禀明了圣上,乘此机会也好回来面对面的商谈事宜,我不参与,也就不去管这里面的事了。袁家哥儿来给我请安行礼,我还是难得的见他这一面,倒是更加的官派十足,没有了多少家臣的影子。
三月一过,就到了四月,晃晃荡荡的已是中旬,天气越来越热了,春花也开的差不多了。
前两日发生了一件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事,圣上下旨改封恭王妃为定国夫人。很多人都说,这是圣上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使得原本就已经倾斜的天平变得更加偏颇了。
昨日我便收到了恭王府的帖子,恭王妃要在府里举办一场荼蘼宴,请了京城大半的名流贵妇,只说驱一驱这伤春之感。
我已然有了输家的颓败之感,再说我在旁人的眼里也一向是个震不住场面的蹩脚货。若托懒不去,便连该有的气度和涵养都没有了。何况我丢的人可不止有我自己,还有整个庆王府。
所以一大早,我便带领着府里的一众姬妾以及各人身边的丫鬟婆子盛装打扮了。赶着五六辆大马车并着五六顶大轿子,后面又是小车小轿子跟了长长一排队伍,浩浩荡荡的清了街往恭王府去了。
容夫人的月份大了,虽然胎已稳又没到生产的时候。可我也没那个胆量要她也一同前去,就怕有个万一被落下不是。
可罗缨只让留下卜安宁,一来她还未到显怀的时候,这胎还没真正的坐下。二来也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她既算不得美人又是个不爱场面周旋的。一个王爷的妾如此,是要被人嘲笑的,有我一个就已经够掉分量的了。
容夫人的肚子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就让爱扮娇弱的她越加的金贵起来,她要抢我正妻的风头,我也甘心让她了。
其实容夫人还不知道,恭王府给我下的帖子里,除了官方的诚邀我和后院之人,还特意提到了罗缨以及皇后娘娘赏来的湘竹春晖,唯独就是不提她。
凤娘是个有些爱憎分明性情的,大概她不加掩饰的看不上容夫人,并非只是想要挑拨我家妻妾不和。可能就是嫌恶这些类似麻雀儿一般,却又总把自己当成凤凰的人吧?
罗缨还真的跟着一同去了,家里只留下玉藻看家,反正有她在,整个后院肯定乱不了。我的房里只佩兰没出来,除了秋穗,还有另两个丫鬟,娟姑姑袁妈妈以及两位常在我房里行走的年轻媳妇儿都跟着我了。
容夫人身边跟着的人就比我还要多了。她房里原本的大丫鬟是她自己娘家陪嫁来的,除了她自己,旁人也动不得。小一点的又还没到年纪,况且动不动的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另外的两位大的,她还巴不得被清掉。还有她的奶娘,以及教导妈妈之流,直直的围了一圈的人。
罗缨撇下容夫人,只做侍婢的装扮,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是想正面会一会李凤娘。主持这样大局的场面,最是能显出一个人的能力来,不管她身边人如何的为她出谋划策,总要她自己也是个能扶得起来撑住的。
就好像我,罗缨觉得我肯定不行,或者她一直知道我可以,只是不愿意罢了。生长于大家族的人,从小就深有体会,“一举一动都是待人接物,一颦一笑具是人情世故。”引用,此话不是我说的,原话记不清,大意如此。
这荼蘼宴也算不得是什么正式酒席,又不为了什么正事。说大了是富贵名流的聚会,说小点只不过是娘儿们乐一乐,就图个热闹。
所以宴席就采用曲水流觞的样式,主人家在首位,后面都根据位份的尊卑依次从前往后的排开。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的老太妃老王妃都敛了锋芒,就连钱姐姐,这样的场合也一应不参与了。
如今正当红的国夫人便只有我和恭王妃,李凤娘既然做了主人,我也不让了,在她左手边坐了下来。罗缨就在我的身后伺候,不入席。容夫人的位置要远很多,湘竹和春晖我早看不见了她们的身影。
因为人多,又都有各家后府之人,姬妾毕竟不同于自持身份的家主母,一时欢闹活泼起来,也就不注意行动言辞。况各人的眼头可不是同那些国公夫人看着自家男人的得益于否而张弛的,她们关注的是谁家的姬妾美,装扮的是否时兴,衣料可难得少见。
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只要我们庆王府的安安稳稳我便全都看不见。容夫人我是不担心的,大是大非上拎得清。湘竹和春晖无论怎样,丢的是中宫的脸,哪怕她们当着外人编排我的不是。
在我们入席之前,远处的水亭之上就传来袅袅丝竹笛箫之声,又有舞姬在扭动曼妙身姿。
凤娘做了开酒词,余人也都是附和声一片,我拿出该有的涵养来,只做懵懂无知,一心喝酒吃菜。罗缨低眉敛目,替我斟酒布菜,期间一句话也没有,我亦不去打量她的神色。
这荼蘼酒是先前就把一种叫做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细粉投入到成酒中,然后密封好,等到要用的时候才打开。这时候酒已经完全的融合了木香的气味,混合的就像荼蘼花的香味。但是饮酒的时候,会在杯盏上再撒上荼蘼鲜花,使得这酒香味道更正,形色也更加的配合。
我的味觉对酒不挑,上等的清酒喝得,农人家的浊酒也一样能下肚,微甜的甘酒,穿肠的烈酒,果酒花酒高粱酒也是无所谓的。想来是怕有人不胜酒力,所以这荼蘼酒并没有多少酒气,一口下去,满嘴的香甜。
“捷儿好酒量,只怕这酒委屈你了,若是不介意,我那还有好酒。”凤娘冲着我笑,亲昵之中也带着距离。
坐我对面的周国公夫人听闻便向我举杯,“想不到华国夫人小小身躯竟是个能饮的。”
我“哈哈”笑的好爽,并不像她们那般提袖掩面的小口饮啄。一手擒了酒杯往嘴边一送,便已滴酒不落。
凤娘见此回身对左右的人吩咐,“将王爷珍藏的那几坛御酿桃花拿来。”
“大凤你客气了,用了珍藏,一时对了胃口,可别让我喝空了你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