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这是庆王府,庆王府也有庆王府的规矩。既然我家王爷已经自立开府,在这后府我家王妃娘娘最大,府上被娘娘调停的一切安好,井然有序,也就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我家袁妈妈也是个硬气的人,直接正面钢。也对,反正都撕破脸了,大家还要什么脸啊。
“井然有序?依老奴看,也未然。”这沈妈妈冷哼一声,完全不怕挑事,看来她也是个不打算常待的,就是要叫我不得安生。
“哦,沈妈妈这是要挑妾身的礼了,即是母后对我们庆王府用心,那妈妈说说,有何不妥之处?”我也学着她面皮不动,转了身对着妆镜,娟姑姑上来给我梳头。幸好今日我是在王爷这边,看来以后为了不叫人说,我少不得的也要到这边来换衣洗漱。
这沈妈妈完全不惧,好似在等着我,“譬如这位妈妈,听说是王爷的乳母,她自己也说王爷已经自立开府,那么一个奶母子怎么还跟着成年且婚配了的爷?正经的嫡母还在劳心劳力,她怎么反倒为老为尊了?即是要养老,那也该呆在一个养老的地方,王府是王爷和王妃修身齐家之处,怎可让一个没有用处的老奶母进进出出?”
“你……”袁妈妈被气的不行。她这张嘴可比不得佩珠,而且自恃体面,豁不开老脸,何况当着我的面顶撞了宫里人,对我也不好。
“妈妈这话差了,古人都说了,奶母也是母。王爷就是喝了她一口奶,那也是认了做妈的人,我朝历来重孝,比不得那些蛮夷之地。妈妈瞧瞧圣上是如何待上皇的,由此可见一斑。况且,怎么能没有用处,饶是身边这么多的管教姑姑妈妈,我还做不好呢,以后还要沈妈妈多担待。”
有的人天生护犊子,(袁妈妈算不得是犊子)我就算一个,纵使袁妈妈从前没少呕我,尤其是佩珠还在我房里的时候,三天两头瞧我不顺眼。可嫌弃归嫌弃,好歹还是自己人。即是在自己的眼中,自家的女儿再优秀,可她也从来没觉得我该让贤。她是老奴了,很有自知之明,何况她全部身家都在府上,不得不尽心。
娟姑姑给我梳头,我自己对着镜子描水鬓,拉的长长的,放在我的脸上,显得特别古怪。雪团还在我的脚边,我伸手摸了摸,笑着对娟姑姑说道,“牧云过去了,只怕你也闲,要不把雪团给你教导教导?它要是能站起来给我作揖摆个恭喜恭喜,也就是你的功劳了。”
秋穗在旁边憋着笑,我把自己比成狗也是有意思呢!
本来想好好吃顿饭的,这沈妈妈就一直在旁边站着,娟姑姑都开了口邀她下去用膳,也被她说了一通。她处处依着规矩依着礼,娟姑姑是德寿宫的人,位份又低了些,少不得也要屈着她。袁妈妈看不过,只好也在旁边待着。这三尊大佛往这一站,再有几个大丫鬟小丫头,这一屋子的人看着我,我能好好吃才怪。
玉藻还在旁边等着,我便只喝了一碗羊乳用了两块酥饼就完事了。吃的快了些,又被这沈妈妈念叨了两句。我听了心里头不舒服,干呕了两下,差点给吐出来。
“哟,夫人有没有叫太医来瞧瞧,别是有身子了吧?”我这府上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我有身子的。自从四月来了那一次月事,之后就再也没来了,这种需要记录在册的事瞒也瞒不住。我有病的事也是传的出神入化,大家也信了,我不过是在苦撑。
这沈妈妈又是故意膈应我呢!所以我满足她,“哇啦”一下,将刚吃的东西真的给吐出来了。
“朱太医隔三岔五的来把平安脉,有没有身子他会不知道吗?妈妈您少说两句吧,我家夫人吃不好饭,王爷要心疼的。王爷日理万机,不能再叫他因为这些事忧心了。”连佩兰都恼了,如今她最怕我吐。
我只漱了口,就不肯再吃了,唯有这样折腾自己,才能叫这些人闭嘴。随后随着玉藻往西头去,在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
就这样一直忙到容夫人头七入陵下葬,府里面才清闲了一些,随后又将世子挪到了我这边正院来。我才终于有功夫去德寿宫看一看,顺便将梦生接过来。太上皇对于我上次毫不留情面的绝杀耿耿于怀,非得要拉着我,又请上当日那些个相公们来,再比试一场。
这种文静玩意儿比不得蹴鞠,纯粹花样好看加上眼力准,我少不得的勉为其难。放水是个技术活,既不能叫人看出来以为不够诚心,也不能输得太惨叫人看不上。就好像投壶一般,略胜一筹或者略输一筹才能让双方玩得开心。所以这一玩又耽搁了很久,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我如今比不得从前,总觉得府上还有一堆的烂事要过问。屁大的小官家的事也要上心,谁家生孩子了,谁家结婚了,哪个丫头的娘生病了,谁到了年纪该放出去了,就连人家后府的隐秘事件也要八卦八卦。
梦生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很兴奋,车子里头是暗的,偶尔有帘角被风扬起,带来一点微光。梦生笑的时候,双眼都是透亮的,像水晶一样。她到临安府来的这几年,几乎没见过这繁华的临安城是什么样子,可她满注意力里只有我。
“嘻嘻,姑娘,我们以后是不是都可以在一起了?”梦生上来抱着我,人渴望被拥抱的时候,就会先去拥抱,所以我也伸手揽了揽她。我不想告诉她,以后当着人面的时候,她不能这么粘着我。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每次提到瑟瑟姑娘,恭王总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不是什么得了便宜还不肯卖乖。当有人全心全意的依附在某个人身上的时候,确实会有这种感受,满心眼里只想着该如何顾全她。甚至死都想带着她,怕她一个人显得孤零,会受委屈。
“梦生你饿吗,我带你去吃面吧?”我有点怀念当初花潼带我去的那家面馆,没有几根鸡丝的鸡丝面。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缺不缺我,府上也乱不了。
“姑娘想去,梦生就陪着。”她大概不饿,收拾了一堆的东西,心心念念的是快点回去安置。要到庆王府,她可能还要适应很久,心里头也局促不安。可我想去,她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去吧,吃饱了再回家。”回家吗?庆王府是我的家?
那家面馆还在另一条街上,途经春雨楼,又想进去喝酒了。好怀念那黄柑酒的味道,新酒还没下来,也不知那剩的还有没有了。
“算了,不吃面了,我带你去喝酒。”那家面馆的位置实在选的不好,人家一路过春雨楼,自然就不想再多挪步了。
我们刚一进入大门,梦生忽然喊道,“咦,是那位先生!”
我顺着梦生的手指过去看,果真是赵恪正一个人坐在那,手中拿着酒杯就没动。他就坐在大堂的角落里,离着中间弹唱说书的位子还很远。
明知今天去招他,大概不会有好脸色,可我还是不自觉的想要过去。
“好巧啊!”是真巧,本来还想去鬼樊楼那边去看看的,但玉藻说的肯定是真的。甚至我还打算去葛仙庵,或者是清凉观,总之还是想见一见,只希望能跟他好好谈一次。
我一边说着一边就在他对面准备坐下,他抬眼看见我,直接很不耐烦的瞟了我一眼,叫我,“走开!”
“别呀,都遇上了。”我笑笑,还是坐了下来。脸皮厚没办法,何况已经做好了被羞辱的打算。
我这个样子本不该叫梦生看见,可她以后都要跟着我,少不得会见到各色各样的我。我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敢睥睨天下的小姐了,也不是在德寿宫里被人抬爱的华国夫人。
“我叫你走开,你没听见吗?没人厚颜无耻到你这个地步!”赵恪一手扬起了杯盏,将里头的剩酒泼了我一脸。
其实为了去接梦生,今日我还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妆面。虽然打了半日的捶丸,可那活动文艺,并不累,我连发髻都没乱。
我也不在意,“这么好的酒,洒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大堂里周围的人都转脸过来,看着我满身满脸的酒水,却还傻嘻嘻的满脸赔笑。
“姑娘,我给你擦擦脸吧!”梦生拿了自己的帕子,见我只是随手抹了一把,便把帕子掖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倒想说杀死暮雨的人不是我呢,可是那晚我如果不去找她,她大概也不会有事,何况他的那把剑真的在我这。他幼时就不在父母跟前,身边又没有亲人,白天师四处云游,估计也照看不了他多少。他身份尊贵,旁人也不敢跟他交心。
性格已经养成,注定会习惯的抵触一切,警戒心很强,很难信任他人。可是暮雨做到了,他对她是真的有依恋。我理解他的这种心情,护不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会有一种特别荒凉的无力感,何况她已然很弱小了,也不敢有奢望。
卷到这漩涡里来,注定人命如草芥,乡间百姓里就是淹死个人都要忌讳很久。可这里就是杀死两个人,都吹不动一丝灰尘,对谁来说都是轻描淡写的。就像陈艳艳被我杀死,未经任何审讯,却也不会有人来问责。尸体还热着就被拖走了,血水一扫,清理的干干净净。
我家三娘曾经多么轰动,整个临安城勋贵人家谁人不知,这一死,很快的也尘归尘土归土了。谁又会来给她一个说法呢,连王爷都没有责问下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哟,小夫人许久没见了。”是老板娘,热烙的过来给我送酒,还让跑堂的端上了两盘菜。一道是她家特色,生鱼脍,另一道是豆腐羹。
她家豆腐羹是我的最爱,厨子桀骜,只单做这一道菜,且每日限量一百份,多一碗都不肯。唯有这道菜不让预定,凭着富贵身份想插队更是不可能,所以馋这一口,就必须早来,还要看缘分。
酒不多,只有一鎏金银执壶,温的刚刚好。我对着壶口一闻,竟然真的是洞庭春色。
“啊哟,老板娘,你可真是爱我。”虽然爱轻薄人已经是我的本性,但是当着赵恪的面我还是怕他看不起我。
“我呀爱不着你,喏,你说的一家人在上头呢!”老板娘说着回头往上看,我在二楼走廊外看见天猫一本正经的守着门。我朝他看,他便低头瞟了我一眼,随后又正经了脸色。
恭王在做什么,难得的遇上了我也不打招呼了。
“你守着你三哥做什么?”我换了一副比较正经的脸色,像是要同他商量大事。
应该就是这个目的吧,要不然他才不会如此高调的跑来春雨楼喝酒,就算存心买醉,那也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自舔伤口。我如此说,并不是要同情或者可怜他,他是个目的明确的人,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想要什么。
“这话问的奇怪,我自己还不能来了。”他忽一抬手,额角上的那颗朱砂痣异常妖艳,嘴角微翘,连眼神都泛起了妖冶的光。
我受不住他这种眼神,端起的酒杯“咣”的落在桌上,又溅起我一脸的酒水。
他长的真好看,而且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特别经得起推敲和细磨。第一眼见他的时候真的没觉得他如何惊艳,可是就被他那种说不上来的野性给吸引了。好像他就有这种魔力,叫人一见倾心,但是绝不会有任何的负累和压力。
我笑着说,“小白道长是个清贫修士,品性高洁,怎会无端看上这里的虚浮?”
我再次擦了擦脸,还咽了一口吐沫,看着他的时候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猥琐。按理我没必要这么肤浅,我看中的又不是他的颜,况且比他好看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大有人在,我完全必要这般花痴,还更加的惹他嫌恶。可我就是控制不住,仿佛能被他鄙视也是一种荣幸。好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