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又何苦委屈自己,还伤了她的心?全天下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大度的,你还要她风度翩翩逢场作戏,我看着都不忍。何况我叫她一声‘姐姐’,就不想跟她争任何东西。你知道的,我为什么叫她‘罗缨’。”
天啊,我是想找死了,这样挑衅的话都敢说出口。可是我不惹火他,我就得上刀山了。
果然,王爷把我一推,一脚踩在了我的心口上,我只觉得胸中剧痛,天旋地转。
佩珠和秋穗都惊叫出了声,可是她们既不敢喊人,也不敢过来。佩珠胆子大一点,也只愣愣的叫了一声,“王爷!”
王爷拽住我的衣领将我给拎在了半空,“还不说吗?”
我只感觉口中腥甜,一口吐出来,也不知是酒还是血。我“哈哈”笑了两声,眼泪就没骨气的流了下来,身上一疼就更觉得委屈了。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他。”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赌天咒地的要他相信我。
可我说的是假话。
我只要说他就是那天德寿宫斋醮法会里的那个真人,王爷一定就能查出他是谁,或者动机是什么。而我也知道他是个坏人,并且目的不纯。
我根本就骗不了王爷,我只是表达了我不想说的决心而已。我是在温泉酒水里浸泡过的,看着硬气,其实贪生怕死的要命。何况我们韦家的发迹,本就带着不齿。
王爷扫了我一眼,随即眉眼一挑松手就把我丢了。我不防备,直愣愣的往下一摔,头撞在地上的声音都带着轰隆震动。
“你们两个都下去,我不叫人都不许进来。外间也不许留人,统统都退出去。”王爷长袖一挥,转身坐回杌子上。
秋穗领了吩咐早一步跑出去了,佩珠有些迟疑,到底还是说,“就算王爷心里有气,可她到底是夫人。王爷注意着轻重,别叫罗缨姐姐操碎了心。”说完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离开。
要是今日被如此的人是罗缨,早一院子的人都轰动了起来,而我身边竟连一个劝的都没有。也是我活该,他又怎么舍得碰罗缨一点点,这个假如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我索性就躺在了地上,没人看,我也懒得演戏了。
“你叫什么?”王爷自己拿了银箸动了起来,喝了一口酒,好似不经意一般的问我。
“韦捷啊!”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等到王爷回过头来看我,我才笑了笑,“你不是说,就当从来不知道的吗?”后脑勺被撞得生疼,没人心疼,只能我自己揉着。
“可你从来都是当我知道的,不如就说说吧,也好让我更清楚本王的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怕你要是知道了,心里会膈应,以后就更不可能给我脸面和尊重了。就像今日这样的事要是成了家常便饭,那我以后在你这王府该如何自处?”
王爷听我这样说反而笑了,我见他眼角飞翘,是真的开心。
“哦,是我意会错了吗?难道不是你要我这样配合你?”
我在心里再次狠狠的问候了他的爹娘老子祖宗十八代一遍。我都被你踢出血来了,你跟我说是配合我演戏?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裙摆,尽管没有灰尘也没有皱,但我还是做了十足的样子。
“罢了,告诉你吧。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一定要做到啊,你要是断了我的念想,那我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就是在威胁他了,并且用了十足的杀气,狗急了还跳墙呢,我可不想永远都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我叫罗青,这个名字是后来一个姐姐给我起的。原先我有很多个名字,身份一变,或者主子高兴,想叫什么都可以。
打从我记事起,我就是江宁府昭月楼的一名艺伎。“百年昭月,齐可登天”,历经数次的烽火,复兴的昭月楼依旧灯火辉煌,门庭若市。
当年它就是仿樊楼而建,由东西南北中五座三层的主楼组合而成。灰瓦青砖,雕梁画栋,里面的陈设更加富丽堂皇富贵已极。
那时我年纪还小,上不了台面,不过跟着师傅学些乐器,练练嗓子。昭月楼的每一座主楼都有一位花魁娘子,虽是竞争的关系可也互相衬托。每位尽态极妍风韵不同,争抢的客人如何也不会腻了这繁华。
我当时被分配在了北楼,背靠着夜市,每夜歌舞不停,热闹不歇。我们那一楼的花魁叫傅羽楼,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奇人。
每日做着胡人的妆扮,骑马涉猎投壶马球无不精通,就连蹴鞠都耍的人眼花缭乱。她飒爽英姿不落俗媚,常人见了都抱憾她竟是个教坊女子,若能让她显一显伸手,必是比那梁红玉也不差的。
我们底下这些小的,遇到她这样的一个人,也就荒废了本来的技艺,每日只想着能以她做榜样。只可惜就算做的太好也是东施效颦,有她一个就够了,旁人学她自然出不了头。
我算是那批里面最差的一个,指法没学多少,词也很难记上几句,怕疼不愿下苦力,腰肢也硬了。最惨的,就连皮相也不如人,身材看着单薄,好似不能久命一般。
老鸨看我不成材,便想着乘着年纪小就把我给转卖了。
那时,韦侯府的三爷是个烟花常客,他是庶子,生母早亡又寄养在小娘的名下,因而更不得宠。想着承袭无望闻道无路,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倒逍遥自在了。
老鸨设计将我给了他,他虽风流却不爱稚女。但见我可怜,又实在还小,就带入府上充了家妓。
侯府家妓也有三六九等,上头姐姐很多,我只算小的,或有宴饮一般都没我。只是在后院里老夫人夫人奶奶姨娘们要听曲儿之类的叫上一叫,却也难得露一面,得来的赏钱也落不到我头上。
也是因缘巧合,那一日我偏偏被小姐给看上了。
我们家小姐是整个侯府的掌上明珠,不,是整个韦氏一族的宝贝!
整个韦家这一代中,只她一个正经的嫡女。她是天之骄女,人各有命,我也没什么好酸她的。她含着金汤匙出生,全家上下谁人不爱谁人不宠?
若是有不如意的,只要闹上一闹发发脾气,没有什么不随她高兴的。这也就养成了她骄奢跋扈张扬乖戾的性子,更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嚣张和无惧。
小姐看我鬼灵精,觉得我很有趣,她每日消磨时光也总有烦闷的时候,便让我陪她消遣。我到底也是学了一点东西的,虽不精,但小姐也不是个会“曲有误周郎顾”的人。她只顾自己开心,无碍别人的好坏。
但时间一久,她也就厌了。从来她爱一样东西都是霎那的热度,我渐渐不得宠,大家也就跟着冷落我了。小姐房里的姑娘很多,她自己虽算不上翘楚,可她却喜欢养眼的。大家都争相着巴结她,比对爷们儿还要热情。
其实同为奴婢,本不必如此,只因为谁敢惹小姐不高兴,轻则打骂,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我们小姐生性残忍,打了人就必要见血,一见血人就变得癫狂。每隔个三五日就要拉上一个人随便寻一个话由,就把人打了。
她自己有兴致就亲自动手,拿一块大板打到自己手累抬不动为止,若还是不尽兴就让别人打给她看。她还喜欢听别人求饶的声音,可被打之人越是苦苦求饶她越疯魔,没人来拦她,那这人必死无疑了。
更要命的事,我们小姐每次施行前,还要命人将被打之人身上的衣服脱尽,就连小衣都不能留。
我们小姐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原本她也是在夫人身边长大的,后来府上建了一处园子,她便要求搬了过去。家人都纵着她,连一向严厉的老爷也不敢太拦着。这样她离着老夫人和夫人的住处遥远,这边的动静也没人敢报到那边去。
若只是打板子倒还好,有时候她还会将人给吊起来,或者捆绑成各种令人耻辱的姿势挂在树上。
因为在院子里,所有过往的人都能看见。更有那些领吩咐的小厮,或者偶然过来的族中子弟,便都能看见。这样受辱,纵使不死,过后也难能活命。
我渐渐被冷落,其他人便来欺负我,见着小姐发狂,她们便将罪过推在我的身上。我年纪小,又是个从小就学戏的,羞耻心不强,被打了几顿,伤好了也就跟无事人一样。
小姐房中有一个大姐姐,她虽不心善,跟着小姐为虎作伥,最得小姐的信赖,但她对我却不差。她见我虽是个瘦小的模样,人却很皮实,就算受了伤养两天也就好了,不像那些花儿朵儿的娇贵。而且,我整日没心没肺的,不需要人开导,更不会悲秋伤春,因而她对我就更照顾一些了。
就是她给我起的名字,还让我跟着她姓,并且认我做她的妹妹,她叫罗缨。她说,我就像青草,命野的很。
我原本就会投壶,骑马也会一点,罗缨姐姐身强体健且有神力,男人用的大弓她也能拉开,她还会舞剑。见着她就像遇见了我从前一直崇拜的傅姐姐,她每教我一点,我都很认真的去学。
“看!”我把我的手掌伸到了王爷的面前,但其实从前老茧的印记已经不深了。不过我的手,一点也不像养在深闺里小姐的手,看着也不像是会弹琴作舞戏子的手。感觉针线做不巧,琴音也抚不准了。
我家小姐在家中虽然骄横,可到了外面却没几人把她当回事。韦家的名声不算好,若不是因为富贵权势,人人都耻于结交。
每有雅集聚会,我家小姐都很少收到请柬。就算去了,能让她显伸手的本领也太少。她虽张狂,也知道别人都看不上她,好在她胡闹惯了,也会伏低做小没什么架子。
我比我家小姐只小两岁,但身形看着却差不多。从小到大她没有一顿饭是好好吃的,虽生在富贵中,却像贫苦人家少吃食一般,也是瘦弱的很。
后来,每次出去,她便做了丫鬟的打扮,让我装成小姐。从前她很少出门,闺门中的贵女认识她的就更少,人也在长大,一时变了一点样子也是正常,所以竟从未被人识破过。
渐渐地,时间长了,人人都只道我才是韦家的小姐。就算我穿着下人的衣服出去采买,遇见了人她们也只道我贪玩。
我性子野,也爱玩,仗着年纪小,和那些贵家子弟一样能玩起来。每到春秋两季的围猎,我必是最勇烈的一位,不止一次的中过头彩。有些巾帼英气的女子,对我一样甘拜下风。
一时,我风光无量,全家人都知道了。小姐骑虎难下,每次出去还得要我装扮成她。
我原本是什么都不怕的,不过是个自幼就被卖入教坊的贱籍女子。老爷特意去查了我的身份,我不是被家人卖进去的,也不是因祖上事累充入官家的。籍贯处一片空白,连卖身契都是做过手脚的。
我孤身一人立于这世上,无亲无故,不管旁人对我是好是坏,我都不在乎。小姐渐渐见我不爽,却又对我无可奈何,我浑天不怕,她又没有什么好威胁我的。
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小姐被圣上亲自下旨,将她高配给二皇子。她要我跟她一起去,做她永久的奴和替身。
我早就不愿意了,又怎么可能跟她到规矩森严的王府来?天子脚下,皇家眼里,再容不得她胡闹了。
我也忽视了一个人,原来罗缨在我的心里已经很重要了,我真的把她当成了我的姐姐。我以为小姐很信任她就不会动她,可是我没有想到,因为一次口角,小姐却把矛头对向了罗缨。
罗缨是被小姐活活打死的,气急了的小姐就像一个暴怒的魔鬼,什么都能毁灭。我跪在地上苦苦求饶,额头撞在地面上,有些小石子都陷在了我的肉里。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疼,我只求小姐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