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一只冰凉的手覆在林湛斐的眼前，手指上是夏熙妍特有的甜甜的气味。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替他把眼泪抹掉，和蒋子陌他们一起把他扶了起来。
站起来后，林湛斐调整好了情绪，哑着声音微微弯了一下腰，“抱歉。”
他挣脱别人的搀扶，反手重新掌握控制的姿态，握住了夏熙妍的手腕，“走吧。”
片刻的失态已然很让别人困扰了，他要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应对接下来的事，不能随随便便暴露毫无意义的软弱。
陆峰躲在人群中间，看着刚才那一幕，仿佛吓傻了，被他爸爸拨拉了一下脑袋才想起来往外走。他远远看着林湛斐的背影，不敢走上前。
周健在处理火化事宜，林湛斐不想看那些，坐在了室外的石凳上，抱着林展的遗像抽烟。蒋子陌看到陆峰远远看着林湛斐和夏熙妍坐在一起说话，但一直不肯走上去。他上去拍了陆峰的头一下，“干嘛呢？”
“哦。”陆峰回过神，笑了笑，身子藏在了旁边的树后边，“没有，没干嘛。”
“怎么不过去？”蒋子陌没发觉他的异常，自顾自往前走。
“哦，你过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蒋子陌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陆峰低下头，想了想，又说，“斐哥现在这样，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蒋子陌一愣，看了看不远处的少年，倒退了几步，和陆峰一起躲在了大树之后。
陆峰说，林展和他爸爸以前是同事，在一个运输公司跑长途。陆峰家是长林巷的原住民，陆峰也是一开始就被众人欺负的对象。后来来了林湛斐，他们两个加上夏熙妍，简直是长林巷的出气包三人组，走在路上谁都能踹两脚的存在。
林湛斐没像他的难弟难妹那样在迫害下变得更加窝囊，他是第一个愤然反抗的人，之后混得越来越好，渐渐成了长林巷一霸。
可能陆峰窝窝囊囊的样子激发了他的保护欲，除了夏熙妍，他对陆峰最好，陆峰也很喜欢和他玩，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边斐哥长斐哥短地叫着，虽然对方不过比他大一个多月而已。
陆家和林家的关系也一直很亲密，因为儿子们是好朋友，林展经常会去陆峰家蹭饭，陆峰爸爸也经常会在上班前多带一份饭，给还没有下班的林展。
“那天我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反正就是不让我爸去上班，一直哭一直哭，喊他陪我，把我爸气得，揍了我一顿都没用，我抱着他的大腿就是不给他出门。”陆峰坐在地上，头靠着树干，“后来我爸没办法了，就打电话给林叔叔，让他帮忙替个班，说我在家里发疯，他没法去上班了，那一趟的工资他不要，让林叔叔收着。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是生病，一生病我爸就让林叔叔顶班，然后把工资给他，他一个人带着斐哥挺不容易的，也愿意替我爸爸跑车。结果那天，那趟路回来下了大暴雨，路况不好，高速上又碰上了个酒驾的……林叔叔就出车祸了……”
陆峰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他从此就瘫痪了，只能待在家里被人伺候着。那时候我和斐哥才五年级。我觉得是我把林叔叔害了，要是我那天不抽风，他就……他就……”
“那出事的或许就是你爸爸了。”蒋子陌说。
陆峰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我知道，但是总比现在好。我爸也说，是林叔叔替了他了。我觉得对不起斐哥，好长时间没去找他玩，还跟他闹别扭，他一直来找我，喊我去上学，等我放学，我都不理他。我没脸理他……”说到这里，陆峰很大声地抽泣了一下，“后来有一天，斐哥在教室门口等着我，凶巴巴地对我说，你以为躲着就能解决问题了？跟我绝交这事儿就完了？然后拽着我出了学校，我当时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快打我一顿吧，打我一顿之后再也不理我，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然后呢？”
“然后？”陆峰流着泪苦笑一声，吸了吸鼻涕，“然后斐哥把我拽到学校的小卖部，挑了几样零食，让我付钱。能有多少钱？几块钱的便宜货……”
从那以后，陆峰自觉承担起了林湛斐的早餐和零食开销，他们跟着大孩子学会抽烟后，林湛斐也会不问自取，偶尔从他口袋里摸一盒几块钱的便宜烟。
林湛斐从来不是喜欢占别人小便宜的人，陆峰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过想减轻陆峰心里的愧疚感，让他以这样的方式等价交换，继续跟他在一起玩，继续接受他的庇护。
陆峰不聪明，但他也不傻。尽管他知道，零食啊、早餐啊、几盒便宜的烟啊，怎么能等价交换林展健康的身体？可林湛斐还愿意跟他做朋友，愿意给个台阶让他下，他已经很知足了。
“你知道吗蒋哥，就冲这个，只要斐哥愿意，我一辈子当他的小弟。”
蒋子陌轻轻揽了一下陆峰的肩，“很多事情都是命，不怪你的。”
“怪我，”陆峰的语气很倔强，“我冥冥之中偷走了斐哥的人生，他本来能过得更好的。是我对不起他。”他用袖子又擦了一下脸，擦掉了泪水和鼻涕的混合物，红着鼻头站了起来，往林湛斐的方向走。
葬礼的流程全部结束，答谢宴之后，林湛斐送走了过来帮忙的所有朋友，准备收拾了东西和夏熙妍回家。
“你跟我们去酒店吧？”孙雪菲走过来，小声对他说。
林湛斐看都没看她，“不了，我明天还要上学，耽误太多时间了，回家离学校近。”没等孙雪菲回答，他拽着夏熙妍的手就走出酒店，离开时，和周晟擦肩而过，两人无意识对视了一下。
“小湛，小湛！”孙雪菲在身后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头，拽着夏熙妍火速钻进了电梯里按了关门键，让她没法追上去。
“走啦，”周晟出去拉了她一下，“他不想见我，等明天我回学校了，你再去找他吧。”
出了酒店，林湛斐火速打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他怕孙雪菲跟上来。回到长林巷，送夏熙妍回家后，他一个人回了自己家。
天色向晚，晚霞把客厅染红了大半。开门一回到家，林湛斐被扑面而来的清冷气息吓得顿住了脚步。
一瞬间袭来的陌生感，让他把开门之前的妄想散在了半空中。
没人会在听到开门声后，远远传来一声“回来啦”了，他也不用再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只为了紧赶慢赶给林展做好一天的饭。
林湛斐叹了口气，把手里提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墙角，关上门，躺在沙发上。房间里静得出奇，好像林展随时都会从卧室出来，摇着那个咯吱咯吱乱响的轮椅，看着他笑道，“还睡呢？饿了，做饭去。”
他没想到没有了林展的家会变成无法忍受的炼狱，每一处都有林展的身影，每一点静谧都有林展咯吱的轮椅声和调侃的笑。
长林巷还怎么待下去呢？
林湛斐一夜都没有睡，看着天光破晓，他摸了摸怀里的遗像，声音很低，“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赶我走啊。”
论手段高明，还是你最高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