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尧一路小跑下山,此位于花月山阴面与另一座小山的交汇之处,两山之间,可见的阳光只有那夹角一隅。因而常年阴湿寒冷,药用植物极少,温尧一路找寻,花了大量时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取到一点点可用的药材。
“这点量是不远远不够的。”温尧看着手里这一点东西,急得焦头烂额,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先给她敷上好了,拖不得。”
他一转身,竟看见杜轻霜正踉跄着从山上,扶着岩壁,慢慢地走下来。
那张令天地万物落败的容颜几乎毫无血色。双唇如覆冰霜,一向带着轻蔑与戾气的琥珀色双眸失了光芒,如今疲倦涣散。
“你怎么来了?”温尧连忙跑上前将她扶住,话中带着怒气。“不是说过了让你别动吗?”
“前面山路塌陷。”杜轻霜走了这一路,耗费了不少体力。她感到头已经很昏沉,没有力气去搭理他的怒火,自顾自说道。“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杜轻霜说着,体力不支地蹲了下来。双目一片眩晕。肩膀处的疼痛持续加剧。
“别动,我先给你敷上药。”温尧走到她身后蹲下,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忍一忍,别转身啊。”
他动作轻柔地将手绕到她身前,小心地剥开她的上衫,只露出肩膀患处。温尧见到伤口。不由得皱了皱眉。
四道牙印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十分瞩目,整个受伤的区域肿得相当厉害,伤口发黑,血迹已经凝结。
温尧立刻将手中的草药揉碎,挤出不多的几滴汁液滴在伤口上,又将揉烂的草药敷在患处。
这些草药虽然不多,兴许也能再撑一阵。温尧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想着,温尧将衣裳慢慢往后拉了一些,想替她重新盖住。却在看到后背肌肤的那一刻,心口猛然收紧。
他往下看,大块的紫斑相继出现在眼前,毒性已然在体内大肆蔓延。
温尧立即将衣裳给她裹了回去。“走,下山。”
杜轻霜背对着他,微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温尧探头去看,发现杜轻霜已经闭上了眼睛。
“喂!”温尧着急地拍了拍她苍白的脸颊。“别睡啊!快醒醒!”
杜轻霜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稍稍睁眼,游离地看着他。
“快走了,下山!”温尧又说道。
“你先走吧,”杜轻霜看着他,眼睛又开始模糊,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我先睡一会儿。”
说完,她就慢慢将眼睛合上。
“不行……杜轻霜!杜轻霜!”温尧反复叫喊她,她也没再睁眼。
“就一会儿……”她闭着眼,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话语中带了一点请求的意味。
温尧还是听到了,他皱着眉头,就这样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平日里冷傲绝世的容颜,此刻就像是冬日的山河银装素裹,没有一点生气。
温尧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前,将她背起,说道。“睡觉的时候,不准乱动啊!”
花月山山顶。天色已黄昏。
离琼宇会最终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定时限。红阁众人清算着登顶的队伍,而登顶的公子小姐们,都已经慢慢散去,山顶也只剩红阁一干人等。但迟迟没有发现杜轻霜与温尧的影子。
“巧姐,尧哥儿和轻霜姑娘还没出来吗?”郑大娘问道。
“没呢。”被称作巧姐的那位姑娘说道。“会不会是他们二人沉迷赏花,忘记时间了。”
“不会,那二人并非贪图美景之人。”郑大娘摇摇头。
“那会不会是知道了云开亭的秘密,想要等到入夜时分……”
“尧哥儿对花月山素不关心,”郑大姐打断她的话。“轻霜更不可能知道。”
“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郑大娘思忖片刻,对着身后红阁一干小厮说道。“诸位,劳烦大家现在带上火把。从各个山道下去找人,见到温尧和杜轻霜,立刻发信号,一定要平安将人带回来。”
“郑姐放心。我们这就去找。”
幽谷之中。
温尧背着杜轻霜,一步一步,走了一个多时辰。
一路上山下山,温尧都未曾休息,体力早已不支,对他而言,可谓是雷霆千钧,寸步难行。但眼前只要一浮现那紫斑的样子,他又咬着牙来了力气。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温尧今天算是体会到了,陡峭的山路,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他额头冒出的汗珠滑落到眼角,薄唇干涩,都生起了干皮,这两眼,也已经开始冒金星了,下山的青石路,也模糊得看不清了边际。
“喂。”温尧偏头看着趴在他肩上的杜轻霜,喘着粗气说道。“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啊。”
没有答复。
“就一会儿啊。”温尧将杜轻霜轻轻放下,喘着粗气。看着熟睡的她,安分得与平日里成了两个样子。
“这样安静,看上去倒像个大家闺秀。”温尧自言自语道。
“我告诉你啊,要不是看在你刚才够仗义。好心帮我挡蛇,我才不会背你。今天你把我拽来花月山这事儿,咱俩还没完呢。”温尧揉了揉酸痛的腿,又继续说道。“出去以后,可得少吃点,沉成这样,谁背得动你。”
温尧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大约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快到云开亭了。于是他又搀起杜轻霜,要背着她继续走下去。
谁想他起身太快,本就过于劳累,他登时头晕了一瞬,一脚踩空,与杜轻霜一同沿着山路翻滚下去。
二人重重地摔落在方入此地的那条小路上。温尧腰间的一枚玉佩坠下了山崖。
“杜轻霜!”
温尧感到背部一阵剧痛。强撑着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杜轻霜面前,将她拦腰抱起。
“今日我对你的好,醒了,你可要百倍偿还。”
是日立夏,紫霄山云开亭。黑夜之中,一位公子抱着一个姑娘,三步一停,颤颤巍巍进了云开亭。半晌,亭内响起一阵深沉的哨子声后,便再没了声响。
片刻后,云开亭外,云海翻腾,如帘散开。一瞬间,星河涌现,宇宙洪荒中,有两星异常惊艳,一阵相隔甚远,一阵依偎相衬,纠缠多时,双双消散。
须臾,右边云层散开,一轮明月高悬,淡淡月辉,映照在云开亭匾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