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广之野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一身黑袍的女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长袍几乎遮住了她的全脸,只能从窈窕的身姿和轻盈的仪态辨别出性别,她在每个摊位前都要流连很久,天真而又好奇的目光恍若刚入世的孩童。
甘华已经不记得自己从狱鬼洲逃出来几天了,明明聘礼都已经送到了钟离侯府,可是真的穿上嫁衣的那一刻,她还是退缩了。若论样貌门第,孟极诸怀不论是在冥界还是四界,都算的上是无可挑剔的如意郎君,可是自己就是无法与他托付半分真心。
或许初见诸怀时,甘华也曾仰慕过他的气度风姿,但百年的相处中,她从来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怜爱。为了家族荣耀和鬼后孟极青耕的期许,她压抑自己的本性,学着乖巧懂事,言行谦卑,开始以一副讨好的姿态去侍奉孟极一家,结果,她赢得了孟极全族的认可,除了孟极诸怀本人。
那夜,她换上嫁衣,在铜镜里照见了自己的倩影,照比往日更加光彩动人。甘华常听别人说,自己的容貌较寻常冥界女子略有不同,虽然皮相上是同样的媚眼朱唇,但在骨相上,比她们柔和许多,正是这点,让她的脸多了几分亲切。镜子里还是这张举世无双的容颜,也依旧习惯了似的,挂着弧度刚好的微笑。刹那间,一股恶心的感觉蔓延她的全身,镜子里那个笑得像傀儡一般的自己让她无比作呕,她讨厌这个卑躬屈膝的甘华,憎恶这个摇尾乞怜的甘华,仇恨这个自设囹圄的甘华!
她把嫁衣撕得粉碎,打点行装,绕过群众,逃出侯府,从前她为荣耀而活,而此后,她要为自由而活。
按常理来说,人界受神界钳制,而中立的海界才是一个安全的去处,但甘华与诸怀相处百年,晓得他在海界势力庞杂,于是保险起见,悄无声息地潜逃到了人界。
甘华继续在大街上晃悠,因为不忍心拒绝店家的热切推荐,买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小玩意,正打算找一个偏僻小巷偷偷扔掉,却突然被一堆人挡住了去路。
“走一走看一看啊!上好的奴隶啊!”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敲着锣喊道。
在他前面齐刷刷的跪着一排赤着上身的壮丁,皆手脚被绑,遍体鳞伤。
大汉依旧乐此不疲地吆喝着:“个个都是我亲自挑的好货!啥力气活都能干!价钱优惠!”
“什么?这人界不是早就实行大同制了吗?人人平等、自力更生,怎么会有人口买卖!”甘华在人群后小说嘀咕道。
后面一个老伯轻声回答道:“大同制就是给老百姓权利,也给了百姓卖掉自己的权利,人家心甘情愿,咱也管不着!”
“心甘情愿个什么啊...”甘华看着他们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轻叹道,突然,她的目光扫到人贩子马车旁的角落,锁着一个衣着破烂、头发凌乱的奴隶。
“那个是?”甘华忍不住问道。
“哦,那个,那个不行,体格倒是不错,但是是个傻子,我是做良心买卖的,不会拿弱智来坑大伙!”人贩子拍着胸脯保证道,“那,大伙也别站着看,有相中的走进瞧瞧,咱商量商量给你个优惠价!”
众人一窝蜂地涌向那几个跪着的壮丁,而甘华一人独自走向那个角落里的奴隶,她虽然只是远远一看,但总觉得那个奴隶有些非比寻常。
“死智障!捡到你的时候一身是伤,为了止血废了我们好些草药,醒了才知道是个傻子!”另一个人贩子抽着鞭子,狠狠地拷打着他。
而那人只是抱紧了车辙,缩在一侧,不做任何抵抗,也不喊哪怕一声。
“住手!”甘华走进,厉声喝止住了他。
人贩子只得停手,悻悻地躲到一边。
甘华走到奴隶身旁,低下身来,细细端详他,与乌黑的长发与鲜红的血痂相映,显得皮肤异常惨白,她轻轻撩开他面前几缕细碎的刘海,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呈现在甘华的眼前。
“你是...魔界人?”甘华不禁惊呼道,这张如此深邃立体的脸在冥界都算极为标志,在人界更是显而易见地彰显了他的身份。
听到甘华的声音,那人身躯一阵,缓缓抬起头来,在看到甘华的一瞬间,表情由淡漠变得炽热起来,不顾锁链的牵制,疯了一般的向甘华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