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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梁鼎芬寻祸

同光年间,粤中大儒陈兰甫的“东塾”很有名,许多少年名士,象广西贺县的于式枚,江西萍乡的文廷式,还有广东番禺的梁鼎芬,等等,就都是东塾弟子。梁鼎芬的科名很早,光绪六年二十二岁时,就点了翰林。那一科中,以诗文名于时的,还有于式枚和李慈铭。梁鼎芬生得头大身矮,须眉如戟,相貌一点也不清秀;娶妻龚氏,却婷婷玉立,美而能诗。龚小姐的舅舅,是做《十朝东华录》的王先谦,也是名重一时的大儒,所以梁鼎芬才子佳人,春风得意,是可想而知的。

当时官场,尤重同乡和同年,相互提携帮衬,也有些我们今天同学同乡拉帮结派的意思。南书房翰林李文田,是梁鼎芬的同乡前辈,就走得很近;而李文田的星相之学,在京里名气很大,很多人都相信他能断人生死。这一年,他为梁鼎芬排八字,算出他二十七岁必死。梁鼎芬一听,还有一年好活,大起恐慌,忙请教李文田,李文田却道,化解之方只有一个:遭遇奇祸。

有道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梁鼎芬打算自己来寻一桩祸事。恰逢中法交涉破裂,清议抨击李鸿章卖国,梁鼎芬就拿李鸿章做题目,上折子说他有“十可杀”。他的想法是:此折一上,多半会得个充军的罪名,既可以禳灾免死,又可落个以直声震天下的大名,一举两得。

果然,慈禧太后震怒之下,要重治梁鼎芬的罪;而阎敬铭爱才,说他书生之见,好不容易才救下他来。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想又遇上清流的死对头孙毓汶,过一阵子旧案重翻,将梁鼎芬以“诬谤大臣罪”参劾,结果降五级调用。朝旨一下,清议大哗,梁鼎芬却大异其趣,一脸“无官一身轻”的神情。因为这一年正好他二十七岁,获此严谴,则性命可保!

也不知李文田的“子平之术”,是不是真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神。稍后一些时候,还有一个刘可毅,光绪十八年的会元,也精于麻衣相法。他自道额有恶纹,有横死之厄,偏偏会试揭晓,琉璃厂出“红录”,也就是民间所说的“红榜”,将他的名字刻成“刘可杀”。繁体字中,毅字和杀字,有时会笔误。这在当时,是一个传遍九城的新闻,将刘可毅会试夺元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庚子之乱中,他果然被早年结怨的仇家所杀。据说同治七年,出京十七年的曾国藩进京,也很让懂些麻衣相法的人惊诧莫名。这时的曾国藩,已于前一年入阁拜相,而早在同治四年,攻克江宁之后,就已加太子太傅,封一等毅勇侯,此原来曾国藩三角眼,倒吊眉,史书上称其“目三角有棱”,是刑杀之相。谁想不但不死于菜市口,反而封侯拜相,赏双眼翎,成为满清开国以来,文臣封侯第一人。当时李文田也正在京里,想来他对此,不会没有议论。

梁鼎芬获罪之后,走避广东,适逢张之洞督粤,聘他主讲广雅书院,以后调署两江,又聘他主讲钟山书院。张之洞锐行新政,学堂林立,凡有关学事,都惟梁鼎芬是任。他在为张之洞主持两湖书院时,突破旧式书院的八股制,除设立经学外,还设立中外史学、中外地理学、算学、理化学、财政学、兵事学等八门课程,使两湖书院成为文、理、法三科兼备的新式学堂,为清末地方书院改制提供了借鉴。他那位美而能诗的娇妻龚小姐,不愿随丈夫去广东“烟瘴之地”,梁鼎芬就拿她托付给了自己的至友文廷式,此后,萍乡才子“文三哥”,就一直住在梁鼎芬的“栖凤苑”里。光绪十二年春闱,文廷式不中,内心懊恼不已。自古“朋友妻,不可欺”,必是自己伤了阴骘,才遭此报应。这在当时翰苑,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一直到光绪三十二年,梁鼎芬才重返京城。但他入觐之初,又面劾当国的庆亲王奕劻贪贿,“请月给银三万两,以养其廉!”这当然是很激烈的言辞,再次受到慈禧太后的申斥。他一生感念张之洞的知遇之恩,张之洞去世,他亲抚棺柩送于南皮,一路老泪纵横,号啕之声,压过众孝子。他挽张之洞:“甲申之捷,庚子之电,战功先识孰能齐,艰苦一生,临没犹闻忠谏语;无邪在粤,正学在湖,讲道论心惟我久,凄凉廿载,怀知那有泪干时”,相知甚深。送殡完毕,他仍在张之洞门前徘徊不去,此后乘火车,每过南皮,必肃然起座,面东而立。梁鼎芬最后的官职,是“赏加二品衔”,实则是个守陵官。光绪皇帝的崇陵建成后,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梁鼎芬多次要求拨专款植树,无人理睬。他于是决定自己动手植树,但植树需要树苗、人工,钱从何而来?他想了一个办法,先从城里,运回几百只酒坛子,把每只坛子里都装满雪,封上红纸,上书“崇陵雪水”四个字。这之后他亲自率众,拉着雪水坛子,到满洲亲贵和遗老家中拜访,向他们募捐。愿意掏钱的,梁鼎芬拱手致谢;不愿意掏的,他就大发诗人脾气,当场让人下不来台。几百坛雪水送尽,捐资可观。他生命的最后五年,每天在德宗的陵上种草植树,其时,满清王朝已被推翻。

《清史稿·列传二百五十九·梁鼎芬》:

梁鼎芬,字星海,广东番禺人。光绪六年进士,授编修。法越事亟,疏劾北洋大臣李鸿章,不报。旋又追论妄劾,交部严议,降五级调用。张之洞督粤,聘主广雅书院讲席;调署两江,复聘主锺山书院;又随还鄂,皆参其幕府事。之洞锐行新政,学堂林立,言学事惟鼎芬是任。

李慈铭《越縵堂日记》:

星海少年喜言事,以血气是之,亦近日风气使然也。

胡思敬《国闻备乘》:

湖北臬司梁鼎芬,丙午俸满来京,连上四疏:一疏参军机大臣瞿鸿玑,一疏参邮传部,一疏参陈灃,一疏请立曲阜学堂。京僚皆侧目而视。既入见,又面参两广总督周馥,请馥为李鸿章执虎子,士大夫羞与为伍。又面保黄体芳、宝廷、陈宝琛、张佩纶、邓承修、盛昱、朱一新、屠守仁、王鹏运等十一人,大半皆已物故。及陛辞,入见,又面诘太后曰:“光绪初年,太后所用督抚,若胡林翼、沈葆桢、阎敬铭、丁保桢诸臣为何如人;今日所用督抚,若周馥、端方、杨士骧等又何如人。疑非出自上意,得毋尽为奕劻所卖乎!”太后知其戆直,亦优容之,勿以为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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