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功话也说得明白,如果他们羊城云浮山制药厂不买这一套生产技术,他是要另外找买主的。
国内的大药厂又不是只有云浮山一家,自己要是丢了这块肥肉,被别的药厂吃得香,还凭着这个一举把云浮山给压下去,那聂永华更加得怄死。
聂永华想了想,这生意谈还是要谈的,不过价格就得往下压一压了。
再一个,也不可能拿到那份生产工艺书就付账,肯定得在合同上约定,先付一部分定金,等试生产成功以后,再付剩下的尾款。
这定金付多少,尾款又押后多久再付,都是要扯皮的事,今天还是早早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等高成功来了再跟他好好磨磨嘴皮子吧。
聂永华心里还在盘算,另一头,安雅却是已经把这事给放下了。
一家不成,就去找另外一家谈生意呗,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么一想,安雅的心情就轻松多了,试着拨了拨凌彦山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
按时间算,如果没有别的事耽搁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归队了。
电话铃响了两遍就有人接了,却不是凌彦山,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说是凌彦山回是回来了,不过昨天刚回来,今天一早就被叫上去开会了,又问安雅姓名,找凌彦山有什么事。
安雅心里略有些失望,只说了自己姓安,没有什么事,只是打电话过来问候一声而已,谢过了那人就挂了电话。
付了话费刚走出小卖部,迎头就撞上了何东扬。
何东扬今天留下来帮老师做点事,回来就晚了点,在街口正好跟安雅遇上,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了笑,抬腿跳下了自行车:
“家里少什么了?”
“没有,是出来接个电话。”安雅随口答了一句,“给你把饭菜都热在锅里了,快回去吃吧。”
是……凌彦山已经回了部队,打电话过来吧……
何东扬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淡,又很快振作起来:“今天老师教的数学我有个地方不太懂,回去了你给我说一说。”
安雅点头:“什么地方?”
“平面向量数量积运算,有个例题,”何东扬想了想,慢慢说了出来,“设两个向量e1、e2满足|e1|=2,|e2|=1……”
“像这种求实数t的取值范围的题目,我得给你演算步骤你才能理解得更清楚点,回去我就给你写。”
安雅说得很轻松,何东扬推着自行车加快了脚步:“好,那我们快点走。”
安雅笑笑也加快了步伐,抬眼就看到何家院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看身形非常陌生,似乎正打算直接走进院子的模样。
她出来接电话,院子门是虚掩的,家里只有她妈和魏婶两个女人,现在天色也晚了,这男人进别人家干什么?
安雅急忙喊了一声:“喂,你找谁?”三两步跑上前拦了那人前面。
那人不提防斜刺里突然蹿出来个小姑娘挡着自己,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看了眼门牌号,皱着眉头看向对方:
“你是谁?魏敏搬家了?”
这房子不是魏敏的祖屋吗,以前通信地址也一直是写这里的,难不成这几年已经被租出去了?
怎么也不见那母子俩跟他说一声!这天都黑了,他还得另外跑一趟找地方住?
听到他提到魏敏的名字,又是一口北方口音,何东扬急步上前,借着昏黄的路灯仔细打量了一遍,顿时又惊又喜:
“爸?你怎么来了?”
何文亮诧然转头看着眼前少年半晌,才感慨了一句:“东扬都长这么高了啊……”
何东扬那一通电话打过去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是很丧气失望的。
没想到没过几天,几年没回来的父亲竟然亲自跑了过来,少年的心里自然是惊喜极了,随手将自行车往旁边一支,就脚步生风地冲了回去,大声喊了起来:
“妈!妈!我爸回来了!”
相比于何东扬的激动,何文亮倒是平静得很,一张脸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连整个人都显得淡淡儿的。
安雅是陪着何东扬一起去打那通电话的,见何文亮这副神色,心里顿时有些发沉。
只是这时候对方来意未明,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伸手往前一引:
“原来是何伯伯,请进。我和我妈是住在旁边的邻居,因为家里新修房子,所以这段时间暂时借住在魏婶这边。”
何文亮“哦”了一声,在昏暗的夜色中看到了与周遭房子明显不同的、突兀矗立的那幢楼房,回神想了想才问了出来:
“你们是小杜的什么人?”
他记着旁边这户人家应该是姓杜,刚才这小姑娘又说的是她和她妈在这边借住,按说应该是小杜的家眷。
可是他走的时候小杜还没有结婚,蹦不出这么大的女儿,当然,除非是找的女人带了个拖油瓶……
安雅笑笑打断了何文亮的猜想:“我们从杜成昆手上买了这房子。”
两人已经走进了客厅,光线瞬间明亮起来,何文亮这才看清了安雅模样气质都很出众。
寒门难出贵子,贫家也难养出这样的女儿,何文亮怀疑她家里可能非富即贵,这么想着,也旁敲侧击地问了:
“你家大人是在哪个单位?”
都能借住在魏敏这里了,两边关系定然是极好的,有这样的人在,魏敏还要愁什么工作安排?
何文亮年纪虽然在那儿去了,可是道行在安雅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见他目光闪烁的样子,安雅就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淡淡一笑:
“我妈是个体户,我们刚从乡下进城不久,现在正做点小生意。”
才从乡下进城的个体户?何文亮立即失了兴趣,把手里的旅行袋往客厅那张桌子上一放,拖了张板凳坐了下来,目光缓缓扫过这离开了许久的房子。
房子依旧收拾得整洁有序,不过一如他几年离开时那样老旧。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他住惯了京都的楼房,现在看起来觉得这里处处都粗陋不堪,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村味儿。
何文亮不由皱了皱眉。
等到魏敏一进来,何文亮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魏敏正和李心兰在打扫新楼房的卫生,头上用一件旧衣服包着,身上罩了件看不出颜色的罩衣。
因为被儿子拖来得急,脸上、手上还沾着一片片黑灰,看起来就跟扫大街的环卫工大妈一样。
来之前何文亮请严娜出来吃了顿牛排,当时严娜穿着一套印花真丝裙,正当青春的女人身材凹凸有致,裙摆摇曳生姿。
加上严娜轻扫娥眉淡施脂粉地画了个淡妆,纵然何文亮心里隐讳地嫌弃过严娜的作风问题,也是眼前一亮,不得不赞她一声会打扮。
和年轻漂亮的女士一起吃西餐,享受着服务员们暗羡的目光,何文亮也觉得自己脸上倍儿有光。
跟严娜相比,魏敏这样子哪里拿得出手?就跟个乞丐婆子似的!
几年不见,丈夫突然回来,却眉头紧锁地打量着自己,魏敏刚才还有几分激动的心也冷了下来,淡淡招呼了一声:
“你来了,吃晚饭了吗?”
何东扬正要说去灶下把饭菜端出来,何文亮已经摆了摆手,举手投足间显得温文尔雅:
“东扬,不用了,我在火车上吃过了。”
安雅打了一盆温水过来:“魏婶,你先洗把脸。”转身又给何文亮泡了一杯茶,“何伯伯,你喝茶。”然后拉着李心兰避进了厢房里。
李心兰忧心忡忡:“小雅,也不知道东扬他爸这个时候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我怎么总觉着心里头不太踏实……”
瞧着何文亮刚才那副神情,安雅心里已经有所猜测,拍了拍李心兰的手安慰:
“妈,你别担心,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照我看,要是这事情现在能理个眉目出来也好,也省得一直搁在这里不上不下的,耽搁的也是魏婶子的年华。”
三十来岁的女人了,又不是鲜嫩嫩的大姑娘,哪里还有什么年华?
李心兰嗔了安雅一句:“你魏婶在这边守了这么多年,这份苦就白受了?”
“这叫及时止损。有没有东扬他爸这个人,对魏婶现在有什么影响?
也是让他白担个名而已,我听东扬说,他爸好几年都没有给这边寄生活费来了。
魏婶子这么能干的一个人,人品又好,何苦非吊死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何伯伯瞧着也算有副好皮囊,可以这心……魏婶还不如找回自由,可以好好看看另外那一大片森林呢。”
安雅说得像是没个正经,细细想想,也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想到魏敏这几年也是自己一个人担起这个家,李心兰隐隐又觉得,就算是何文亮回来是为了……对魏敏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个空挂着名的男人而已,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了。
不过——
李心兰轻轻叹了一口气:“大人的事还好说,我就怕东扬那里……”
父母离婚,对子女的影响是最大的。
可是,要说为了何东扬,就让魏敏勉强维持着这名存实亡的婚姻,那又对魏敏太不公平。
长痛短痛,总还是有一头要痛……
安雅也叹了口气:“要是……的话,我会尽量开解东扬这里的。”
李心兰刚点了点头,就听到客厅那边传来魏敏的一声厉喝:“滚,你给我滚!”心里不由一惊,连忙奔了出去。
何文亮已经从客厅大步走了出来,依旧是胸背挺直颇有风度的样子,不过脸上的一层讥笑让他努力表现出来的翩翩风度损了大半。
本来张口想回句什么,大概是看到李心兰一个外人在这里,何文亮气势略微缓了缓,神色重新矜持起来:
“魏敏,我刚才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就住在永吉大酒店,这事儿我们悄悄的办了,对谁都好。
要是闹出来,你单位就在这里,被人随时议论着,脸上也不好看。”
魏敏气极反笑:“不好看?又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我脸上会不好看?”
何文亮脸色变了变,还想再说些什么,何东扬捏着拳头嘶声吼了一句:“爸,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何文亮责备地看了魏敏一眼:“你看你看,你这个当娘的不怕别人笑话,难道就不替东扬想想?”
转向何东扬时沉沉叹了口气,“东扬,你跟着我姓何,身上流的可是我何家的血——”
“根据基因遗传学的研究,父母双方染色体的最终配对结果,常常是男孩继承的母亲基因更容易显性表达出来。”
安雅冷静的声音很是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所以,何伯伯,所谓的东扬身上流的是你何家的血,这种说法完全就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
何文亮脸上很不好看。
他这一趟回来是想和魏敏顺顺利利把离婚手续给办了,所以刚才才会使出些拿捏手段。
没想到魏敏当场就爆发了不说,连个暂时住在这儿的外人也插手对他的家事品头论足的。
他想的是打亲情牌,对自己的儿子晓之以情,谁要讨论什么基因遗传、染色体配对的了?
对魏敏和何东扬,何文亮还不能撕破脸,想要半哄半压着把婚给离了。
对一个暂时借住的外人,长得再漂亮,也就是个个体户的女儿,何文亮就没有什么顾忌的了,很不客气地讥讽起来:
“怎么也是一个大姑娘了,满口这些,简直是不成体统,半点教养都没有!”
李心兰脸上顿时一片怒色。
本来她就在为魏敏鸣不平了,何文亮居然还这么说安雅,她哪里还容得下?
当即冷笑一声就怼了回去:“怎么也是一个国家干部了,连人话都听不懂,没听到我女儿说的是基因遗传学吗?
还真是脑子装满狗屎,看什么都觉得是狗屎,一点文化水平都没有,到底是怎么混成国家干部的!”
“你!”何文亮气得差点想破口大骂,好歹还算忍住了,“我不跟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说话。
魏敏,明天你要是不给我个答复,我就直接去法院起诉!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希望你最好不要闹到这一步——”
一个搪瓷缸子迎面冲他砸来。
何文亮急忙侧身闪过,身上还是被缸子里的茶水泼湿了不少。
有些狼狈地抹掉衣服上的茶叶梗子,何文亮怒气冲冲地恨声骂了一句“没教养的疯婆娘”,用力摔门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