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小五过来送剑,已经过了不短的时日。李惠堂现在每天不管到哪里都要带着这柄泛着黝黑光芒的铁剑。听课带,吃饭带,甚至睡觉都要把它放在床的里面并且细心的盖好被子。用他同桌方清的话来说“这人快着魔了。”
着魔也有着魔的好处,现在李惠堂对剑的理解正在突飞猛进着。春风十里使用愈加纯属,也使得这个冬天温暖了几分。
老人抽烟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大部分时间是在少年身边指指点点。少女偶尔也会停下手中的功夫,待在少年身边看他舞剑。少年挥舞着剑,好像能从中看到缕缕希望。
每次课下活动李惠堂还是会参加的,不过往常他还有说有笑,现在就只是抱着剑发呆。孙自在有时也会偷偷注视的少年,虽然后者什么事也没有干,但是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无形间正越来越大。方清也会担心李惠堂的状态,总感觉他像是着了迷一样。红衣眯起眼睛,她没有有时,而是一直盯着少年看,每次少年察觉抬头冲她笑笑时她也不像以前一样慌忙红了脸移开目光,她总感觉少年好像是虚幻的,飘飘摇摇的随时都会消失在这片天空。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有一次不经意间,女孩无意识的轻轻喃喃。
“我吗?娶个漂亮老婆帮我暖暖床。”李惠堂冲着女孩笑了笑。五官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柔和的线条。
“你会走么?”
这句话让少年愣了愣,看着女孩有些悲伤的眼眸,嘴巴张了张却一句活也没有说出来。
半晌,他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的揉着女孩的头顶“别瞎想了。”
豆大的泪珠从少女眼眶滑落,她扑到他怀里,手指死死的抓紧他的衣襟。
李惠堂叹了口气,右手想抱着在胸前颤抖着的佳人,但在半空中又放下了。少年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未来有些不真实。
“现在要教你上仙剑诀的第二招了。”老人慢条斯理的拿起那把生锈的剑,抬头间发现少年眼神有些涣散。
“咋了?”老人反手用剑柄敲了后者的头一下。
“师傅。”李惠堂低下头“我练剑是对的么。”
“都走到这个份上了,你在干什么?”老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想练了?”
“也没有。”李惠堂靠在墙上“说实话,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好到我都不愿意向前进一步。”
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的身子顺着墙慢慢滑下去“有时候我会想,这是我想要的日子么。每天没白没黑的练剑,但拿起剑甚至连杀谁都不知道。”
少年将头埋在曲起来的双膝中间“现在的日子就很美好啊,每天都能与姐姐和师傅讲讲话。有几个玩得来的朋友,还有愿意为自己留眼泪的漂亮女孩。这一切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现在让我舍弃这些东西去追寻那些缥缈不定的未来。”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能行么?”
看着发抖的少年,老人难得没有大发脾气,他走到后者旁边“不走出去看看,你怎么会遇见更好的。想见识见识这片江湖,可是你说的啊。“
”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啊。“
“可是...”
老人一巴掌拍上去“可是你奶奶个头,自己想的,就给我好好走完。”
”年轻人没有一点朝气,怕这怕那。江湖永远不会自己认识你,你要自己去告诉它,你李惠堂会是天下第一。”
老人一挑大拇指“全天下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我知道了。”李惠堂抬起头笑笑“既然已经走出去了,我不会后悔的。”
老人也笑笑“那就练剑吧,天下第一。”
少年抹了抹渗出眼眶的泪珠“得嘞。”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要说。”老人摸摸自己的白花花的胡子“沈家那把枪又出世了,你的天下第一有点危险了。”
“出世就出世,跟我天下第一有什么关系?”李惠堂歪着头。
“那把枪凡是出世,拿枪的人从来都是天下第一。”
沉默了许久后“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老人的声音有些惋惜。
少年站起身笑笑“没事的,我说过我是天下第一,我就会是天下第一。”
笑容灿烂,让人有些恍惚。
“加油。”老人用力握了握拳。跟好像命运的东西抗争,最能让人提起劲来。
老人将握着剑柄的手横卧在胸前,剑尖朝外微微颤抖。
少年盯着老人的动作,眼睛眨也不眨。
“看好了。”老人轻描淡写一句。
一刹间,李惠堂眼睛睁到鹅蛋大。
因为老人已经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冲他笑眯眯的看着。
“这个...那个...你是怎么过去的?”李惠堂结结巴巴,要是方清在这里会疯的吧。
“靠的是你体内的气和脑中的意。”老人慢悠悠的走回来“我这一招,感受到了什么。”
李惠堂回想刚才那一霎的锋芒“好快,很锋利。”
“这一招,叫千里澄江。”
感受着老人刚才的气势,李惠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泻千里,怪不得叫千里澄江。”
“这一招倒不是很难悟”老人收剑笑眯眯的说“但是需要下很大力气。”
“我不怕的。”李惠堂捡起在旁边的铁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就喜欢你这种朝气蓬勃。”老人拍了拍少年肩膀“跟我来。”
河边的冷风让李惠堂狠狠打了个激灵”来这里干嘛?“
老人慢慢踱步走在前面“自有用处。”
时间已经过了最温暖的晌午,由于冬天的缘故,河边几乎一个人影也不见。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趴在上面应该能隐隐看到厚厚冰盖下面鱼在游动。
“河不是整个都冻起来的。”忽然之间,少年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老人停下来,静静的等他讲完。
“所以鱼不会死掉。”李惠堂一笑“小时候问过妈妈的,突然想到了。”
老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李惠堂轻轻的抚摸着剑身,指尖的寒意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很多。
可能再也不会叽叽喳喳的问这种天真的问题,也可能再也没有人认真的回答这种傻里傻气的问题。
少年耸耸肩,快步赶上已经渐行渐远的老人。
“这一招很好练,因为它不用靠脑子去悟。将气凝于剑上一点后,只需要去刺,向前刺。”老人指了指自己身前有些泥泞的道路“我给你选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这里谁都不会打扰到你。而且路足够长,只需要看前面就好了。”
“呃。”李惠堂挠挠头“没了?”
“只是向前进。”老人拍拍少年的肩膀“义无反顾。”
“现在开始练,到黄昏回家。”老人嘿嘿一笑“聪明的话应该已经会了。”
“这天真冷,赶紧回被窝舒舒服服睡一觉。”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老人已经搓着手嘟囔着走掉了。
周围静悄悄的,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早点练完早点回家。”李惠堂使劲摇摇头,左手扶住腰间,”噌“一声,一把明晃晃的铁剑已然在手。
天气很冷,道路很黏,少年架着剑跑的很困难。
呼呼跑完一个来回,李惠堂插着腰喘着粗气,身上已经开始冒起白雾,可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
一定是自己不够努力。少年想着,再次提起剑卯着劲冲了出去。冷风刀子般刮在脸上,疼的少年的眼泪都出来了。
到底跑了多少个来回,李惠堂已经记不清了。将气凝于剑上一点用力刺出,可是他已经凝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丝毫没有见到成效,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李惠堂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老人漏了说些什么。
风已经吹着麻木了,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周身没有任何人。李惠堂停了下来,他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或许是自己听漏了,或许是老人压根忘了讲。回去吧,李惠堂告诉自己,在这除了冻僵,什么也得不到。
但老人最后一句话一直亘在他心里。真的是自己太笨了?少年不想承认,但也许真的就是这样。
也许自己真的不配去拿起剑,上天安排自己被废掉先天剑意可能就是想要自己这么过完一生。
念头像是一座山一样重重压在他的脑海里,渐渐的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哐当”一声,剑掉了。
李惠堂想要拾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弯不下腰了。
算了,少年像是木头一样拖着僵硬的身躯走到一颗快要枯死的树下。周围的冷清快要压垮他了,他只想时间快点到,自己可以早些回去。
“就这样了?”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晃在少年耳边。天下第一原来已经定好了,自己可笑的还想要争一争。
你争的过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吗?
李惠堂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听着刮过耳边的风声。
满身都是孤独的气味。
能不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认真些。总是这样,答应谁的话都办不到。
自始至终,你都是这样。
对得起师傅已经打破的誓言吗?对得起然儿姐给自己省出来的钱吗?对得起小五哥用尽全力打造的这把剑吗?对得起婶婶叔叔们对自己的关心吗?对得起容幸每天对自己的加油吗?
对得起不管自己问什么白痴问题,都尽心尽力去回答的每一个的妈妈吗?
请认真回答他们每一个人的期待,好吗?
气在体内旋转着,本来已经干涸的它突然暴涨起来,在自己体内流淌着,生生不息。
咬着牙弯下腰捡起剑,少年深呼一口气,架好。
”我会是天下第一的!“少年怒吼着,迈开了步子。
风在耳边呼啸,少年眯起眼睛,眼里只有前方。
像是一瞬间,少年停下来。两旁的杂草好像被刮过一样,整齐着摆向一边。
少年回过头去,发现自己已经过了百步。
剑无意识的掉落在地上,李惠堂跪在地上,掩面大哭。
感觉最难的一个坎,已经被自己跨过去了。
“我会是天下第一!一定会的!”少年弯下腰,泣不成声。
老人蹲在最不起眼的那颗树旁,笑了。
这一招他是故意挑给他的,因为他看得出今天少年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这一招最磨练心性,最会让人怀疑自己。
但成功了以后,出剑时便再也不懂得后退了。
不过有一点确实是骗他的,学会这一招,在当时被称为剑道不出世天才的他,活活用了三天。
这小子,貌似用了一下午不到?
老人狠狠吐了口吐沫,笑道“你小子他娘的才是个真天才。”
可能天下第一这个称号,真要给这小子让让。沿袭了上千年的江湖规矩,可能真被这臭小子打破了。
老人忽然很想见识一下那时候的江湖,不过自己老了。有这小子,江湖应该不会再寂寞了吧。
与此同时,远方的山上,一位黑衣老者端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身旁站着一位少年身形消瘦,但背枪站的笔直。
老人缓缓放下手上的茶碗,亲切的拍拍少年的后背,伸手指着大堂下站着的八名黑衣人“平儿,你第一次闭关结束了,现在是检验你成果的时候了。下面这七个人功法都到气沉境圆满,当中那个人已经半步搬山境。你尽力而为,和他们切磋一下,尽量不要伤到自己。”
少年点点头,他走下台子,轻轻拔出在自己背后的那把枪。
那把枪锈迹斑斑,很不起眼。
但却被世人称为绝世神兵。
气氛好像没有变,但那八个人同时脸色一凝。冥冥之中,他们感觉自己被锁定了。
没有开始,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受不了威压,率先奔了出来。
脚下生风,剑直取少年的脖子。
少年提起枪,向着那个人挥了下去。
没有任何花式,枪如鞭子般砸在那个人的剑上,连带着他的身子,被狠狠砸进地上,再起不能。
只是一招。
身后几个人彼此看一眼,都开始挥动武器冲了上来。
他们是沈家的死士,现在他们是少年成长路的牺牲品。
枪如游龙贴在少年身上,枪影起落间,隐隐有雷霆闪出。
最后一击是少年用枪砸在地上,借势腾空而起,抓住在半空中那个半步搬山境的死士的衣领,把他硬生生砸在大堂的墙壁里。
死士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渐渐暗了下去。
“哈哈哈哈不愧是江湖之主,凭谁在刚入气沉境就能杀七个气沉圆满与一个半步搬山?”椅子上的老人放声大笑,笑的都站不稳了“平儿,天下第一,你指日可待。沈家的好日子,终于要到了啊!”
半跪在地上的少年站起身拾起枪,悄悄收起藏在眼神里的悲伤。
他看到了那几个黑衣人眼里最后的解脱。他不想再让他们这么活着,于是一出手就动用全力。
虽然自己好像才是沈家最大的死士。
本来他应该是一个天性善良醇厚的少年,但那些情绪不知道被丢在哪里。
也许是整日没白没黑的练武屋里,也许是沈家困龙洞最深处同伴的血里。
他是沈家的兵器,于是他学着做到最好。
武功再强有什么用,连自己想保护的人也守护不了。
可能心底里还藏着最后的一抹柔软与善良,但这是有人用生命换来的。
天气又冷了,黑衣少年将枪背好。大家应该都藏在被窝里好好睡觉吧。
只是他的日子里没有春夏秋冬,只有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