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中途离校兮，非辍学也；愿其为道听，无奈途说将属实矣。此似北风兮，催我涕下哉！
思校初始，萌芽之力，裂石碎土；虽有不易，亦为天时；地利亦坎坷兮，众志成城。今乃人为哉，洪水猛兽矣！
念吾之抉择，刺骨悬梁；初中三年之丧志，回头复习。复读曲折兮，自悟为人之礼。现危势降哉，拭手兮？回天兮？
呜呼哉！实验之巷，课习之所，训练之场，领操之地，可叹旧习未全去，时光未珍惜。悲夫！”
高一（一）班班主任冯老师踱步进了教室，此时韩铁志正在写上面这篇他称之为《别校铭》的东西。冯老师拉了把凳子上了讲台，俯身坐了下去。
“同学们，停一下。”
“咱冯老师平时可从来没坐着讲的。”李宇好奇地拉了一下同桌。
“同学们，大家可能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冯老师见下面并没有交头接耳，就继续说了下去，“咱班有人已经听说了，一中要和咱们实验中学合并。不错，昨天开会讲的就是这个。昨天晚上胡局长下达了四大班子和教育局的文件。胡局长任职三年，咱县年年第八，说清楚点儿是年年倒数第一。胡局长坐不住，请了咱们县出去的在外任教的教师，考察研究一番，才做出此决定。”冯老师望了一眼下面的学生，“咱们今天上午就得搬。以后呀就没有实验中学高中部，这儿是新原一中分院高三部。”冯老师说到此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今天上午先搬书和凳子，桌不要动。八点钟之前到教室，八点后出发。”
冯老师站了起来，看了看下面几个收拾书本的学生，若有所思地说，“不要急嘛！咱实验究竟如何，你们刚来时已经说了个十有八九。学校四位校长：王校长高三英语兼文科复习班班主任；张校长带了两个班的物理；王校长高一的地理，而且兼一（四）班班主任；马校长二年级化学。哪个校长都带课，咱陈校长，60多岁了还骑着自行车工作。”
“现在的高三学生是在二职高时收的，是第一届应届生。而你们是学校来这儿的第一届学生。你们刚来，对实验还没感情。看来，实验也只有这么三届了。”
“跳出三届外，步入县一中。”李宇在下面作了个无量佛，“阿弥陀佛。”
2
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实验教学楼前堆满了学生，每个人都带着一张凳子和几摞书。站在三楼的高三学生也都进教室上课去了。
队伍开始出发了，没有人下队。长长的队列好像一条长龙，龙头在南北大路的时候，龙尾还在实验中学里。这条龙没有龙的生机勃勃，只是在各班班主任和几位校长的舞动下，缓慢地，机械地向前移动。
队伍到了汽车站，要开始绕着转盘向东走时，另一条龙从东边奔了过来，这条龙透着灵巧，倒是没有高三学生身上特有的沉闷乏味。两只队伍中熟识的人还相互打着招呼。街道两旁的商贩和过路行人看着这两只队伍议论纷纷。路上的大小车辆也让开了路，望着这两条长长的的、怪怪的队伍。
路过新原大厦的时候，韩铁志猛然从恍惚中醒来。是的，过了新原大厦就到了一中，估计龙头已到了院内了吧。向南拐教育局的办公楼赫然而立，而对面的文化街摆满了台球桌，铁志似乎听见球与球相撞的声音。过了教育局，队伍往西一转，这已是一中的范围了。韩铁志被后面的同学推推搡搡，抬头再看，一中院子中央端坐着两个学生样的白玉大理石雕像面无表情地伸着手。
冯老师和一位穿着考究的老师领着高一（一）班过了雕塑，来到2号教学楼前。两个老师又说了两句，冯老师便指着一楼东边的教室说：
“咱们暂时先用这个教室。”
周敏抱着凳子和书进了教室，李宇也从队伍中跑了出来。其他人陆陆续续进了教室。
冯老师站在门口，看着教室里忙着收拾书桌的场面，待静了下来，才踏上讲台。“大家先上会儿自习，然后还回实验，回一中分校。下午正常的话，就是去宿舍搬东西。”
“铁志，你瞧，这儿有首《如梦令》。”同桌陈远拍了拍铁志，指了指墙，刘杰闻声凑了过来，并煞有介事地念道：
“昨日考试过后，心忧眉头紧皱。试问评卷人，却道错题依旧。知否？知否？应该浪子回头。”
“嘿，一个大老爷们儿套一个小娘们儿的词。”刘杰鄙视地加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是个大老爷们儿写的？”对这种语言特别敏感的李宇也挤了过来。
“这不写着‘浪子’回头的嘛！”刘杰顺口答到。
“对，要是女生的话就该写是浪……”李宇不怀好意地用笑声代替了后面的话。
“你这家伙，我看你既成不了大词人李渔，也不是什么黄河大鲤鱼。你呀，是黄河里的一条鳝鱼。”刘杰说道，“整个一个字——滑，从头到脚的滑！”
“上自习呢，开这种玩笑。”韩铁志一脸严肃。“走，咱们看看宿舍去。”
几个人出了教室走到一中的南北大路上。因为以前来过，所以也不觉得陌生。里面的地势越来越高，正对面是一月亮拱门，拱门右边是一个小卖铺，卖铺的窗口对着一条碎砖填塞的路，也是愈向里愈高。几个人绕过了路中间的一片污水，小心地避着脚下的垃圾，往右一拐，迎面不远处是一堵矮墙还留着一个口，据说是厕所。左边是男生宿舍，两层楼一楼中间是大铁门。
韩铁志刚要随着陈远上台，突然觉得小腹胀胀的，“你们先进去吧。”韩铁志扭身钻进了那矮墙的开口处。韩铁志刚要下脚又缩了回来，仔细瞅了瞅到处都是粪便的厕所，小心翼翼地踩着不知谁放里面的砖头，痛快地解决了问题。可刚要出来冷不丁发现厕所门口站了一男生已解开了裤子，只得等那位也痛快了这才出去寻陈远他们几个。
“怎么这么慢啊？”陈远等站在门廊里望着对面的另一座宿舍楼。
“我看以后得准备雨鞋了。记得有幅漫画，一个穿着裤头的家伙一手拎着扇子，一手拎着蚊香，双脚穿着高筒雨靴，标题是《上公厕去》。我看这儿有过之无不及。”
“用不着，你看，就地解决就成。”陈远指了指地面上泛黄的污水。
“不就地解决还不成呢。”刘杰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晚上大门一落锁谁也出去不。”
“那大的怎么办？”陈远倒是颇有几分不快。
“也就地解决，要么……用袋子先盛着。”不在校住的李宇为自己的馊主意笑了起来。
几个人看着宿舍楼，楼上走廊里的污水正往下滴，楼上的宿舍门却无一例外地洞开着，显然原先是高三学生住的，现在他们搬到了实验，便空了出来。
“走，咱们上楼看看。”
“韩铁志，你啥时候来的？”韩铁志扭转身，原来是在一中的初中时的老同学。
“噢，我当然是和大队伍一起来的。”
“来了就好，我代表一中全体师生欢迎你。”
“你代表——别逗了，你连自己都代表不了。在集体里，没有个人的声音可以代表大家；个人的意愿也在集体里被抹杀了。”
“你呀，还是老样子。”
韩铁志和老同学聊着，下课铃响了。
“对了，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你咋没上课呢？”
“有些课不喜欢就‘免修’了。也有好多学生逃了课去文化街上玩呢，整日整夜的玩儿，游戏、录像、台球……”
韩铁志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到一中后我会不会也这样呢，我的劣性和顽性还未完全消除呢。韩铁志见许多学生往宿舍来了，陈远几个人也从楼上下来了，就辞别同学，几个人一起往外走。
“走，玩台球去，我请客。”李宇嚷道。
“哎！我在这儿都听得到文化街录像厅的靡靡之音啦。”刘杰竖了竖耳朵，吃惊地说。
“那你以后可就精神了。”
几个人边走边聊，一中操场东边有两个书店，都是韩铁志经常光顾的。但韩铁志怀着那股莫名的恐惧，觉得有点儿烦躁，于是索性不去了。
“教育局，哎，教育局可不是清水衙门了。”
“那决定是不是在这儿拍板的？”
“哪的事儿，什么四大班子，都是在县委大楼里的。”
“看那边录像厅放的片子，真******够劲儿！”李宇用手一拍屁股，“《色鬼投胎》、《金瓶梅》、《奸杀》……”
“那边的才刺激呢。我听说这边有个省里市里的后台，市里省里因为他放A带而查封了他，但都是今天贴封条明天就照样放A带。”陈远总是对一些新闻了如指掌。
“打球，打球。正好四个人，我和刘杰玩儿，你们俩玩儿。”李宇拿起杆枪递给刘杰，自己也操起了一杆。
韩铁志和陈远走到另一张桌前，也百无聊赖地玩着。陈远看着俯身进球的韩铁志，见一个学生模样的走了过来，对着陈远笑了一下，接着拍了韩铁志一下：“铁志，也玩着呢。”
韩铁志抬头一看，是孙仰，令铁志吃惊的是那个“也”字。听与孙仰一班的自己的初中同学宋涛说，孙仰是他们班的班长，脑子特别管用，待人和气而且在学习上主张劳逸结合。韩铁志也笑了，说道：“也是无聊？”
“对。也是无奈。”
“你说这也奇怪啊。合校这事儿来的那么突然，也不问问老师学生的意见，也不管咱们的态度，这学生会也不反映学生的意见。”韩铁志在回去的路上，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一块回来的孙仰。
“咱学校就没有学生会。”孙仰答道。
“没有！？”韩铁志几个觉得惊奇。
“我在实验初中的时候听说有啊。”李宇搔了搔脑袋。
“那是历史了。”孙仰叹了一口气，“我上高一的时候，高三（三）班学生因为不满意一位数学老师的课，就联名写信给学生会建议学校调换老师。可学校本来就缺老师，于是也没当回事儿。学生会跑了几次毫无结果，也急了。于是高三（三）班学生在学生会主席的组织下进行了****。嗨，都是年轻啊，本不应是这样的，事情失控了。学生在数学课上使出各种招数：在桌上下棋的、打牌的，甚至在课堂上《命运交响曲》，把那个数学老师鼻子气得都歪了。这还不够，他们还把数学书扔到楼下面的臭水沟里，把数学本撕碎了扔下去，学校就像下了一场雪。”
“那么学校调换了老师了没有？”
“要是调换了也就不至于没有学生会了。学校得知此事大为恼火，将学生会的干部招在一起开会。可就在开会的时候，高三（三）班策划好的游行活动也开始了。这群游行的人虽说只有四五十个，边走边喊惹得围观的、瞧热闹的就四五百个。正开会的陈校长接到消息时学生已在教育局停了二十分钟了。”
“陈校长气得当时差点儿背过气去，因为他们到市里开会刚回来正要商讨此事。没想到已到了这种地步，于是陈校长和二十来位老师也往教育局跑。好嘛，好像有一批游行队伍似的。不知情的还打听呢，这是不是学校组织的田径比赛呢！”
韩铁志几个人又好气又好笑。孙仰待几个人平静下来后继续说道。
“到了教育局，陈校长没有训学生，只是一个劲儿给局里的领导说好话。为了不再引人注意，直到天黑，才两个老师四个学生的分批回校。回去后班主任在讲台上好一阵大骂，大概又受了上边的气，就病倒了。第三天，布告出来了：学生会主席和高三（三）班班长被开除了学籍；其他人也受到了相应的处分。学生会群龙无首，后来也没人再提学生会的事儿。于是咱学校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学生会。”
韩铁志看了看感慨万分的孙仰，没有言语。陈远倒认为就应这样，所以也未觉得大幸或大不幸。倒是刘杰、李宇说道：
“说得真带劲儿，他们可真了不起。”
“极度的专制自然会引起反抗，这个大家都知道。可自由走到了极端却是骚动和非理性。”孙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韩铁志，“把握一个度和事情的发展情况及各方的反应是多么重要啊。好了，到学校了，咱们以后见。”
3
“愈碰上阴天，这小北风就愈厉害，像把小刀似的刺地一痛一痛的。”石磊打了一个哆嗦，看了一下穿着蓝色帆布带白色呢绒袖夹克的韩铁志。
“铁志，你这衣服出众的恨呀。穿蓝帆布衣服的满大街都是，可再配上一对儿白呢绒臂袖的可就你一个了，抢眼的很。这衣服哪儿搞的，我敢说，咱新原县也就这一件。”
“哦，也就是大年29那天下午在新原大厦，我一眼就看中了它。”
“一见钟情。”
“一件钟情。虽然它不耐脏，胳膊连敢往桌上放都不敢，可还是喜欢它。”
石磊和韩铁志走进学校，刚要进教室。石磊拉住了铁志，“你看教师宿舍前那几个女生围着陈校长干啥呢？咱也看看去。”
“陈校长，这事儿咋这么突然呢？”
“就是，我们都一点儿不知情。”
“我们也是临时接到县里的通知。”
到水房打水的学生、在操场打球的学生、来学校待命的学生都闻讯凑了过来，将陈校长围了个水泄不通。韩铁志也被挤在里面，连转身的空档都没有。
“那他们也不问问老师的意见？”声音渐渐多了。
“就是，也不问问学生的意见？”
“同学们，这个是县四大班子和教育局经过周密调研的结果，是在专家论证下的最佳方案。”
“什么最佳方案，专制加独裁。”
“再佳的方案也要尊重人的意见，也要以人为本！”
“不要这样嘛，这还不是为了大家都能考个好成绩嘛！”
“那您费了几年的心血就这样白费了吗？”
“那我们实验中学说没就没了吗？”
“那您……”
“那我们……”
几位高二的女生激动地哭了起来，圈子里骚动了起来，问话声一浪高过一浪，韩铁志觉得自己好像在大海浪潮的推动下，随着浪潮的节奏晃来晃去，没了方向感，也没了重心……
“哎，那不是教育局的王副局长吗？”
大海的浪潮“哗”地转了方向，一下子围住了刚从轿车里钻出来拎着黑皮包的中年男子。
“你说，为啥要把我们实验给并了去？”
“你说说看，呜呜……凭啥让我们学校说解散就解散？”
“你们问过我们的老师的意见吗？”
“你们……呜呜……问过学生的意见吗？”
“这是县里的决定，也是老师一致认定的最佳方案，也是从大家升学的角度考虑的。”
“谁认定了？”
“真好啊，啊啊啊，要是为我们考虑就要尊重我们的意见！”
“听他瞎扯！”
王副局长涨红了脸，大声地讲着，可没人在听他的话。陈校长见学生越来越多越激动，无奈地在一旁劝着一个个学生。
“你们别嚷了！不是已经搬过东西了！事已成定局，不搬也得搬！”王副局长举起手，在空中使劲一挥，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
“我们倒不搬了！”
“对！我们不搬了！与实验同在！”
陈校长见形势已无法控制，只得把王副局长往屋里拉。王副局长趁着有了台阶，于是压住怒火说：“大家别激动嘛！呆会儿在给你们详细地解释。”说完和陈校长上了三楼。围观的百十名学生散了开了，却没人走，都在下面等着。
“石磊，铁志，冯老师让到这边儿说点事儿。”李宏宽走到俩人面前，“你们先过去，我再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咱们班的同学。”
韩铁志向操场那儿一看，见二十来个同学围在冯老师周围三三俩俩地聊着，便和石磊走了过去。
“冯老师，刚才高三的学生从三楼扔下来许多传单。这不，我捡了一大把。”刘杰兴冲冲地走过来。
“让我看一个——‘不能离开实验，高一二的学弟学妹们’。”
“我们支持你们——高三（二）班全体学生。”
“噫？这张什么也没写。”
“同学们，”冯老师见学生来的差不多了，就大声地说：“不来的也不等了。我给大家说几句。”
“同学们，”冯老师望着围过来的学生，声音压低了一点儿，“大家冷静地想想现在的情况，不要头脑发热，说些没边儿的话。我因为昨晚在会上说了几句过头的话，还被局长批评了一通。什么事之前要想一想做事儿的方法。可能这两天上不成课，但大家要互相照顾，绝不能个人主义、意气用事。不过，有些话该说还得说，有些事该做还得做。只是一定要讲方法、讲策略而且要用集体的力量……”
“其实也没什么，谁是谁非是明摆的事儿。”冯老师说完出了一口气，“事情可能有变化，如果晚上上课的话会提前通知的。可以解散了。韩铁志，你过来一下。”
韩铁志正仔细琢磨冯老师的话，听冯老师喊自己，于是跟了过去。冯老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韩铁志也停了下来，望着冯老师。
“出了这事儿也不是老师愿意见到的。陈校长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但我们能做什么呀！”冯老师掏出一个钥匙，塞给了韩铁志，“这是一中咱们那教室的钥匙。唉，这实验高中也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呀……你们看着办吧……你过去吧，别嚷嚷……”
韩铁志将钥匙串到钥匙串上，没说什么，离开了冯老师往教室走。正好王副局长从楼上办公室出来，下面的人喊着围了过去，王副局长赶紧转身进了屋。
韩铁志停了下来，想了一下又穿过人群，拾了张传单，回到敞开着、空荡荡的教室，见刘杰正盯着黑板还哼着什么，于是也转头看黑板，只见黑板上不知是谁写了密密麻麻一片。李宇坐在桌上，见此看着黑板唱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征途不是我想象
就是道别你方向
更别说什么遗忘
站在班里
泪水在眼底
不知该往哪里去
心中千万遍
不停呼唤你
不停疯狂找寻你
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
还是勇敢地留下来……
我也不知道这么多无奈
可不可以从实验永存来
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
我要勇敢留下来
等你明白，我对你的爱
只要可以再从来……
班里的几个人听着李宇怪腔怪调的声音，没有人感到好笑，也没人说话，一时间教室静了下来。韩铁志望着光秃秃的课桌和后面黑板上写的“高一（一）与实验中学同在”几个字，感到有一种力量从脚底涌上来，涨得腿肚一阵颤抖，然后档里一阵发热，肚子咕噜一声，两臂绷紧了，手指关节抖动着，脑子“嗡”了一下，最后那股力量停在了心口，突突地冲撞着，几乎要爆发出来。铁志按住心口，觉得自己眉头渗出了汗。
“实验中学的学生就应该这样。咦？铁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噢，孙仰啊。”韩铁志勉强冲着孙仰笑了一下。“忙什么呢？”
“我从楼上下来，见你们在教室，就过来打个招呼。”
“你们班的学生怎么样？你们来了两年了，应该对学校的感情很深呀！”
“可不是。这不……几个女生都当着陈校长的面哭了。”孙仰耸了耸肩，然后笑着说：“这倒是最有力的武器啊！一下子引来这么多的人，还有高三学生的传单。”
“我在宿舍楼308住。”韩铁志压低了声音，“班主任把一中我们那教师的钥匙给我了……”
“嗷……嗷……”外面传来的欢呼声使他们吃了一惊，只见外面宿舍楼前人们兴高采烈地拍手，而天空中是纷纷扬扬的纸片儿。
韩铁志透着纸片儿望见了校园中央那几座坟茔和坟头上的几棵枯树。就当是为那个四大班子的方案的破灭而撒的纸钱吧。站在北风中的枯树摇摆着，被踩得光秃秃的坟茔白得晃眼。
孙仰走后，韩铁志觉得那股力量又在心中冲撞着。王副局长在陈校长的护送下钻进轿车里一溜烟走了。围观的学生在陈校长的劝说下散去了。毕竟，天色也暗了下来，下午也未再搬。高三的学生从灰色的教室里钻了出来，走到了暗灰色的天空下。
“韩铁志，帮个忙。”李晓静走进教室，“我和刘晓燕的被褥已搬到了一中，现在想搬回来。”
“我和晓静借了三轮车了，只是怕一中不让搬。”刘晓燕随后也进来了，“事后帮你洗衣服哟！”
“行啊，有这么好的事！”韩铁志和两个女生往外走。“洗衣服”是刚来学校时的事儿，那次是和刘杰打赌，看谁敢拿衣服让女生洗，没想到找她们俩一说，还真给帮着洗了，并且干了以后还在楼下喊着让下去拿。当时可真有面子啊！韩铁志笑了笑。
“你们俩坐上来吧！”
“铁志，你说合校这事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来咱们学校的是三种学生：一种是特意选这个安静、团结的地方；第二种是怕中考成绩和一中分数线有差距而选这个，与一中实力相当、录取分数线却稍低于一中的学校；还有第三种就是高费生或关系生——咱学校离不开的人物介绍过来的如西街村委会的子弟。第一种是反对合校的中坚力量，第二种甚至赞成合校，第三种介于两者之间。至于合校这事嘛，谁也想不到教育局会想出这种法子。”
“是啊，我都是图个安静的地方。”刘晓燕感慨地说，“何况咱学校这两年升学率还比一中高呢！”
“可现在……趁个方便将被褥早早让一中的老同学帮忙搬了去，谁想到今晚竟没睡的地方。
路上过往的行人奇怪地看着这年轻的一男二女，然后瞅一眼穿白袖子衣服的韩铁志。三人不紧不慢地让三轮车走着，不紧不慢地聊一些五花八门的话题，很快就到了小吃街。
“你不顺从老子，老子就要干你！”
“不要啊，别，求你啦！”
录像厅放在外面的音响传出来的声音很大，刘晓燕和李晓静顿时不说话了。韩铁志连忙说：“到了一中咱们可要见机行事啊。”
“不会不让搬吧？”李晓静大声地说，同时拂了一下长发。
“估计学校不会管，倒是学生……不会有事的。”韩铁志使劲蹬着车以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到一中门口了，韩铁志远远望见一中校门口坐着几位闲聊的老师。教学楼灯火通明，学生都在上自习。两个女孩儿在门口下了车，一边一个地推着车，韩铁志用力一蹬车冲了过去。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身后有人大声问到。
“搬我们的铺盖。”李晓静推着车低头答道。
几个人又聊了起来，只听其中一位说“实验中学”几个字，其他几位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妈！”韩铁志骂了一句，用力蹬车上坡。到了月亮拱门那儿，韩铁志扫了一眼破旧的月亮门，二话没说骑了进去。
“你也上楼跟着我俩一起搬吧，这样一次就搬完了。”刘晓燕领着韩铁志上楼，楼道里黑乎乎的。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小心别乱踩啊，这有一堆垃圾……慢点儿啊，这儿有一根搭衣服用的绳子……”
“你们上楼干啥呢？”下面一位中年妇女楼管员冲着上面喊着。
“拿我们的铺盖呢。”李晓静同样冲着下面喊。
“这门没锁？”韩铁志见刘晓燕顺手一推就推开了门，诧异地问。
“这不是让咱实验搬过来住的嘛！谁还管这事儿！”刘晓燕忿忿不平，“咱实验都快闹翻了天，这倒好，愣是平平静静地，什么事儿没有。”
三个人放好了铺盖，韩铁志骑上车，两个女孩儿一左一右大模大样地出了校门。
“铁志，你们宿舍平时睡得怎么那么晚啊？”
“就是，我们一楼可晚的时候还听见你们说呀唱呀的。”
“好像有一次我还听见你唱《星星点灯》来着。”
星星点灯，韩铁志捋了一下头发，是啊，我唱《星星点灯》。我还喜欢看星星呢。初三的时候常在晚自习后看星星。一次同学见我又在看，就问为什么老是看，不就那几颗嘛。其实还有更多的星星在看不见的地方呢，好像我就是这么答的。也见过流星。流星也是星啊，难道他愿意做一颗流星么，他也不愿意做一颗流星吧，但是命运选择了让他去做一颗流星，他就尽力去做了，他划破黑暗无边的夜幕，发出一生最亮的光芒。对了，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来着？即使是颗流星，也要把光和热留给人间。流星怎么了，他不再是不详的预兆，他迫于命运又不屈服于命运。他在一刹那升华，他好像凤凰涅槃似的，他把一生积蓄起来用到了那一瞬，对于他来说却是明智的选择。
“铁志，一提唱歌咋不说话了。是不是心里想着你那个《麻花辫子》了？”
“对了，晓静，你看咱黑板上那首《我永不会安静地走开》了吗？”
“我说，铁志，别想着你那位‘麻花辫子’了，看着点儿路啊！”
“我哪有什么‘麻花辫子’。”韩铁志回过神来，“黑板上那样的歌，我也会一首。”
“行啊，你唱来听听。”
“听好了啊。新《潇洒走一回》。”韩铁志不知哪来的勇气，将自己的公鸭嗓扯了出来。“李宇作词，XX作曲，韩铁志先生倾情演绎。”
上课悠悠下课匆匆铃起铃又落
又说又闹自习课几人能放过
老师的眼睛严肃的目光说闹又终止
留一半欢喜留一半警惕至少自习有你管着
我拿书本做掩护你用目光做武器
老师不知多少高招何不躲过这一关……
走到实验中学的宿舍门口，只要一低头过小门，就会瞅见上面写了八个字——“团结一心，坚决不并”。字虽然歪歪斜斜，却好像是故意这么写的。院子里学生食堂门口停着一俩大车，车上满满地塞着被褥。车旁边站着十来个学生，围在一块儿商量着什么。王主任站在门口，听任楼上打牌的喧闹声吵翻天。
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门口，王副局长和一位中年女人从车里钻了出来往院子里走。王副局长突然发现门上面的字，伸手要去抹掉却又缩回了手。
“哟，王副局长来了，哎，李副局长也来了。你们倒是劝劝这些学生吧。怎么说让他们先回一中，他们硬是不回去。这大冷天的，还不冻坏了。”宿管处王主任迎了上去，指着车旁的那些学生说道。
“教育局又来人了。”一个端着脸盆上楼的男生低声说道。
“王副局长来了？”一个男生从宿舍里探出头，又转过身。“哥们儿把牌放一放，王副来了，听说还带了个李副。”
“别躺着了，出去看看。”放下脸盆的男生在宿舍说。
“走，看看去。”扔下扑克的几位挨个宿舍喊了一通。
“哎，你那个谁，让你们女生也下来啊。”一个平头的男生冲东边走廊上一个女生喊道。
“说合校这咋又不合了，弄过来的铺盖就亮这儿吗？”车旁一个学生问王副局长。
“你们说了的事儿又办不成，这不明摆耍我们吗？”那几个学生中一个胆子大的发了一句牢骚。
“耍你们？说灭了我们实验就灭呀！灭了实验还打着提高升学率的旗号，说合就合，连个招呼都不打？！”
“哟，老杨啊。你不是不在宿舍住吗？”一个一中的学生低声低气地说。
“哪管那么多事儿！我爱在哪儿在哪儿！谁耍你们了？你们赖在我们宿舍院儿不走。咋，想住那儿吗？叫老杨的学生倒是不依不饶，伸手往学生食堂东边一指：那是食堂喂猪而砌的猪圈。
“哈哈……”院子里的学生笑了起来。
“你们都回去睡觉。”王主任没等王副局长的怒火发出来，就将老杨和近旁的学生推到了一边。可学生反而围的更紧了。
“这学生真不像话。”李副局长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走到车旁边，“咱们一中的学生知情达理啊，咱们先回去。这个方案已经出台，这不正在执行的嘛！”
“凭什么说撤了实验就给撤了？”
“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成立实验中学呢？”
“冯老师，你也来了。”刘杰在人群里发现了冯老师，就走过去打招呼。
“唉，学校让各班的班主任找自己的学生回宿舍休息。我这是执行任务来了。”冯老师冲着刘杰说，“回去休息吧。”
“行，我先上趟厕所。”刘杰钻进人群没了踪影。
“冯老师，您也来了。”韩铁志气喘吁吁地来到冯老师身边，“您回吧，老师。我替您看着咱们班的学生。”
“铁志，上哪儿去了？”石磊挤了过来，“你不是早就从一中回来了吗？噢，送三轮车了啊。”石磊压低了声音，“刚才有人找你，让你到209开会呢。”
“冯老师，这么晚了，天又冷，您回去吧。”韩铁志和石磊都劝道。
“老师，您可别忘了给俺说说呀！”一个学生挤过来对冯老师哀求道。
“说啥呀，冯老师，他是一中的。”石磊好奇地问。
“他想让我想办法让他到咱这儿上课。唉，火到烧到眉毛了，还让我说这事儿。”冯老师和另一位班主任相视一笑。
韩铁志到了209门口，孙仰正从里面向外张望。“这衣服特别显眼啊。”孙仰拉住韩铁志的白袖子。“就缺你了。来来来，我介绍一下，高一（一）的韩铁志。这位是高一（二）的陈涛。”孙仰一指坐在里面床上的胖胖的男孩儿，又指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