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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夏日远行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耳边回荡着聒噪的蝉鸣,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黑漆漆的乌云,伴随着一声闷雷,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

只见方才还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众人都抱着头作鸟兽散。当最后一人顶着瓦盆施施然走远后,街上只剩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的那位一脸络腮胡子,一身戎装,此刻正扒拉着被雨水淋坏的发型泪流满面。想不到啊想不到,他顾逵幸不辱命,终于将颜三小姐带来了云城!

一月前,他初到漓江城,结果由于身高相貌太出众,一进城就被颜府侍卫盯上了,吃个饭都不安生,更别提接近颜府大门了。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颜府那位大总管竟然找上门来,并告诉他,明日在桥头那颗歪脖树底下等着,时机一到,颜三小姐就会出现。

他满腹狐疑,但凭着他过人的胆识和强大的智慧,他带了五把刀、三把匕首、一把弓站在那歪脖树底下开始等待。谁知就在雨越下越大的时候,脚下突然掀起了一个盖子,颜三小姐的头就这样冒了出来。

他呆了半晌,这才带着颜三小姐开始了逃亡生涯。按着正常速度,云城到漓江城只需七日,可由于他在带着自家公子的心上人逃亡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于是只得找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修养了一段日子。好不容易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可已经失了先机。从漓江城到云城这段路已被颜家老二布下了天罗地网,十分十分的艰险。

于是他带着主子的心上人躲躲藏藏,尽量为常人所不能为之,别人走旱路他们走水路,别人走水路他们走旱路,别人骑马他们步行,别人步行他们就睡觉。于是,在躲过大大小小的埋伏与若干追捕,他们终于成功了!

想到此处,顾逵越发欣慰,他擦了一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望向身畔那个身影时,神色复又哀愁。

那是一个肤色皎白,容貌清丽的少女,一身鲜丽锦衣在雨水中越发显得刺目。可她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对突如其来的大雨似乎无动于衷。

虽然他将主子的心上人带了回来,可是他带来的只是一具躯壳。少女的灵魂似乎已经永远留在漓江城,留在那个此时已经开遍莲花的碧玉湖畔,与前段日子逝世的城主同眠……

他知道她变得这样死气沉沉,与前几日城主逝世有关。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虽然老城主死的惨了点,但也是自然规律不是?于是他叹了口气,讨好般地说道:“三小姐,我们已经到达云城了。谅你哥哥再无法无天,他也不敢和皇族过不去。十九殿下的府邸就在前方不远处,不如我们先过去吧?”

瑞宝睁着一双潋滟的大眼睛,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令顾逵的怜惜之情瞬间升到顶点,他强忍着撞墙的心,领着少女向前缓缓走去。

——殿下,臣只能做这么多了……至于她能不能恢复,就得靠您用“爱”去感化了!

十九殿下的府邸便在皇城一角,地处偏僻,据说是为了远离花花世界,修生养性所建。顾逵带着瑞宝东拐西拐,好不容易走到府邸所在小巷,顿时呆住了。只见仅容一辆车通过的狭窄小巷中,竟有不下十名美女在此徘徊。顾逵随意一瞥,竟然瞥到了户部侍郎家的二姑娘和京兆尹家的千金,顿时心中无限感慨。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如此执着于皮相?公子的确生得不错,可他顾逵顾将军也不差啊!这等九尺的身材,这等黝黑的肌肤,为什么就没有小姐欣赏他呢?唔,也不能说没人欣赏他,可那个欣赏他的人——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叱:“顾郎!你给我站住!这一个多月你上哪儿去了?我问十九表兄,他也不告诉我!”

顾逵顿时欲哭无泪。紫蓼郡主,主子的表妹。他此生最怕的女人。

紫蓼几步奔到顾逵面前:“怎么不说话?咦,你身边那姑娘是谁?你怎么和她站这么近!你,你当我是死了吗?”

顾逵悲愤至极:“郡主,属下还未成亲,您这么嚷嚷以后谁还敢嫁给属下……”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瑞宝却抬起头,那双潋滟的大眼睛瞥了紫蓼一眼,又转身向前走去。紫蓼被那欲语还休的眼神看得一怔,却见他们家顾郎喊了一声:“郡主你好,郡主再见!”便一溜烟跑了。

紫蓼:“……”

两人到了云槿府邸,却被告知,十九殿下此时并不在府中。

最近帝君缠绵病榻,险情百出,于是文武百官吃完饭没事了就在宫外候着,以防有个不测,从家里赶过来太过麻烦。

不得不说,帝君近日闹的太过频繁。例如昨夜,本来传话的大太监已经喊着帝君没几口气了,大家心中一致为帝君加油,好在他驾崩后回去吃晚饭。可谁知等了两柱香的时间,那大太监又传出话来,说帝君又不死了,这会儿正靠在床头欣赏西域的歌舞。

于是文武百官们咬牙切齿,只得继续候着。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宫里传来帝君又想死了的消息,于是众人强打精神,开始万分激动的等待。谁知等了大半个晚上,太监又出来传话,说帝君又度过了险情,刚下床走了一圈,精神很好。如此反复多次,大家已经麻木。

而姬云槿一身天青色锦衣,与王爷皇兄等人一起,跪在皇宫内院等候消息。这几个月来,他个子越发高挑,原本略显阴柔的美貌在及近冠礼之后多了几分英气,琥珀般的眼眸温柔而多情,顾盼之间令人心旷神驰。

一些喜好男风的官员甚至有了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十九殿下登基,身着冕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向下俯视,这该是多么令人荡漾的情景啊……

不过此刻姬云槿脸色很不好。他身边是大他两个时辰的十八皇子,虽然出生日期相同,但性格模样大大不同。这位十八皇兄已经痴痴呆呆地盯了他一个上午,这会扯着他的衣袖说道:“十九皇弟,你真美。”

云槿皱了皱眉,露出一个略显疏离的微笑。自他从漓江城回来之后,往日任性妄为的性子便收敛许多,越发显得谦恭,进退之间闲适有度,风姿翩然,很得一些老臣的心。不过若是这位哥哥再胡说八道,他不介意像以前那样揍他一顿。

十八皇子不怕死的又来一句:“如果你是妹妹就好了……哥哥说什么都要把你娶进来。”

云槿垂下眼帘,强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

正巧,大太监又传来消息,说帝君刚招了丽妃进去交代后事。这是他今日唤进去的第十三位妃子。以此类推,他还能再唤几百位。云槿心中越发不耐,正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脱身,就见到自己府上一个仆从自偏门溜进来,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于是众人有幸欣赏到变脸的绝技。只见十九殿下方才还略显不耐的面容上,瞬间绽开了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那笑容如此美妙,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颤。而下一刻,那位十九殿下也不管帝君的病情了,毫不犹豫地向宫外走去,只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看刚才十九殿下的模样,莫不是……思春了吧?

当云槿回到府中时,雨已经停了。他朝思暮想的少女正坐在偏殿一角,默然不语。在云槿眼中,她越发瘦了,更衬得双眼极大,目光柔怯,令人心生怜惜。

云槿心中一动,他定定神,走上前去微微笑道:“颜三小姐,好久不见。”

瑞宝仰起头,那双潋滟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却一言不发。

云槿一怔,立刻发觉这似乎并不是往日活泼而缺心眼的少女,那双眼中的哀愁令他心中一阵悸动。他俯下身来,柔声道:“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

瑞宝低垂着头,仍然不发一语。

云槿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心中有些慌乱,但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越发耐心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是……是因为漓江城的事么?”

躲在暗处围观的侍女下人们被自家主子这般的温柔的声音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眼中任性妄为的十九殿下,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和一个女子说话!难道真要变天了么……

瑞宝仍然面无表情,但眉宇间的哀愁更甚。

云槿心中又酸又涩,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不想见我?”

瑞宝再也忍不住了,她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难道顾逵没告诉你,我前几日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一说话就疼么?

云槿顿时脸色铁青,吼了一嗓子:“顾逵!你给我过来!”

顾逵原本躲在暗处偷窥,听闻云槿召唤,只得不情不愿地过去:“殿下……属下,属下这不是没来得及和你说么……”

云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令他毫毛倒竖。

顾逵擦擦额上的冷汗,在云槿耳畔低声道:“殿下,您也知道,老城主逝世了。小姐心中不快,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可是小姐她……”顾逵顿了顿,在云槿耳边极小声地说道:“自从属下带她离开颜府,就极少见她笑了……”

云槿一怔,猛地回过头来凝视着她。

她仍是那么清丽动人,但眉宇间的哀愁令人心惊。

他有些迷茫。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子,自然想要用尽一切方法留在身边。

可他不知道,将她带来云城,到底是对还是错。

.

瑞宝被带下去歇息,云槿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此时乌云散去,碧霞满空。顾逵见四下无人,凑上前道:“殿下,属下有事禀报。”他见云槿默许,道:“漓江城老城主已死。现在,漓江城由颜琛掌权。可惜,我们晚了一步。”

云槿颔首,心中也觉得惋惜。

他的本意是趁着帝君越发昏聩之时,回京打压李相,然后替师父扶正漓江城的正统。但帝君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重,所以他不得不侍奉床前以尽孝道,不可踏出云城一步。而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在这个时刻,他与诸位皇子的一举一动,朝中上上下下可都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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