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荡漾,煞是好看。
可惜徐二郎看不到,就算能看到,此时他也没有功夫去看。
空气中酒香弥漫,徐二郎很想一口把周围的天地都吞进肚子里。
老叟看着酒雨哗啦啦落在水中,颇为满意,抬起酒壶饮了一口,再看,很满意,于是又饮了一口。
酒雨终于落完了,空气中的酒香也淡了许多。
老叟已经喝下了十多口酒。
“真是好酒。”徐二郎眼中的醉意消散,惊叹道。
老叟呵呵一笑,也不理他,只是说了一句:“来了。”
这句来了自然是说龙来了。
徐二郎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觉到,因为他身下躺着的渔船此刻在不住的晃动。
刚开始很小,后来就大了。
徐二郎看着天,天也在动,看着远处的画舫,画舫也在动,再看看老叟,老叟没动。
于是,徐二郎就只看着老叟。
还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徐二郎眼馋心也痒,但是没有开口讨要,因为马上就要钓龙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到老叟。
“这畜牲倒也挺能折腾。”老叟喃喃自语,然后就指着湖心大骂:
“老头子等了你三个时辰,你再不出来,老头子把你家抄了,你信不信!”
老叟声音洪亮,传的老远,远处画舫上的人听在耳里,目瞪口呆。
老叟话音落了,湖中传来的动静更大,船也晃的更厉害,徐二郎用余光已经看到湖水漾到了他的头顶。
老叟冷哼一声,身子微微下身,于是船不动了。
远处的天,景,船也都不动了。
徐二郎看着老叟,老叟看着湖心。
湖心出现了一个漩涡,刚开始只有尺许,慢慢的就有一丈方圆。
一颗颗星辰自漩涡下方浮现,在深沉的湖中有些耀眼。
老叟很满意,再次喝了一口酒之后,就把酒壶扔到了徐二郎的怀中,然后提起徐二郎,将他放在船篷旁边。
徐二郎的姿势从躺变成了坐,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了。
老叟将手中的竹鱼竿提起,扬到空中,拇指粗的钓线自竿头垂下,因为浸满了水,所以看着有些沉重。
钓线一头紧贴着湖面,因为不远,所以徐二郎看的很清楚,那钓线真的只是线,除了一头系在竹竿上,另一头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连钓钩都没有。
徐二郎很惊讶,没有钓钩也叫钓?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漩涡已经有了三丈方圆,下面的星光也更加璀璨,耀着银光格外好看。
老叟满意地点了点头,直起身子,往后一仰,手中的竹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钓线也跟着划出一道弧线。
“嘿!”老叟大喝一声,身子立刻从后仰变成了弯腰,本在已经落在老叟身后的竹竿和钓线,也在老叟的仰俯之间,划出破空的声音。
“啪!”
一道极其响亮的鞭鸣在湖上回荡。
竹竿在老叟手中弯成了一道拱桥,柔软的钓线在那一声鞭鸣响起之后,变得坚硬如铁,如利箭一般,破空而飞,隐隐有钢铁震颤的轻吟之声。
老叟的目标是漩涡,钓线自然也向漩涡飞去。
徐二郎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么样,看着空中残留的线影,竟然看到了点点金光,烨烨闪烁。
老叟的动作很快,竹竿那头的钓线自然更快,在老叟仰俯的刹那,就已经刺入水中,狠狠地扎在漩涡的正中央。
“…”
一道声音从漩涡下方传来,落在徐二郎耳朵里,徐二郎一阵恍惚。
这声音,他从未听过,此时听了也形容不出来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声音。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声音,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可能真的是太过虚弱,也能是那钓线闪出的金影太过恍人,让他有些恍惚。
“它的声音尖锐清明,有摄魂之效,任何人初听之时,都会被迷了心智,你坚守心神就好。”
老叟的话音传来,落在徐二郎心底,徐二郎脑中一片清明,当下赶紧提高专注,只看水面,不想其他。
钓线入水,湖中的漩涡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点点银光在漩涡下方流动开来,宛若银河。
“畜牲。”
老叟大骂一声,顺便抬了抬手中的竹竿。
竹竿更弯,钓线更直。
漩涡下方的银河流动地更快了,点点星光,略显暗淡,没有了刚才的明亮。
“嘿!”
老叟大喝一声,咬牙切齿,山羊胡子都翘到了半空。
老叟又将竹竿往上抬了抬,本来暗淡模糊的星光又明亮起来。
“今日老头子高兴,向你借二两心头血,日后再还你便是,莫要不识抬举!”
老叟说着,再抬了抬竹竿。
竹竿更弯了,钓线也更直了。
湖中的漩涡有了动荡,看着像破碎了一般,一朵朵浪花浮现,围着钓线翻腾。
浪花渐大,渐渐合拢,不一会儿就有了尺高的浪头,冲击着钢铁一般的钓线。
钓线虽然还是那么笔直,但在浪头的冲击下开始有了晃动,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不识抬举!”
老叟又说,右脚在船上狠狠一蹬,船下四周顿时炸出了三尺多高的浪花,向着船外拍去。
徐二郎一个激灵,立刻调转视线看向老叟。
老叟手臂干枯黝黑,双手像鹰爪一样紧紧抓住竹竿,手背上鼓起条条蚯蚓,起伏不定。
这是真气流转。
船周的浪花落下,徐二郎再次把视线投向钓线下方的湖面。
钓线周围漾出一圈圈涟漪,初起时有三尺多高,到了他们船边就只剩下寸许高了。
涟漪下方有一团黑影,看着极为庞大,只不过阴雨连绵,天色灰暗,再加上距离太远,徐二郎实在看不清楚,只觉得那团黑影实在太大了一些,而且看不清具体的形状,说起来更像是数百缸刚倒入水中尚未来得及化开的墨团。
浪花翻腾,就算徐二郎看不真切水下的动静,此时也能想象出来水下的那条龙翻滚的有多激烈。
老叟似乎很生气,看着浪花沉默不语,只是手中的竹竿抓的更紧了。
老叟不语,浪花依旧翻滚,两者就这样僵持不下。
雨似乎要更大了,一滴滴水珠顺着徐二郎的额头落在他眼睛里,蛰的生疼,但是他又不能去擦,也不敢闭眼。
相比于满目的银针,他觉得入眼的雨水更好受一些。
“你再不识抬举,老头子真的要生气了。到时候可能就不止二两心头血那么简单了。”
终于,老叟又说话了,话里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就好像念书一般。
老叟话音落,那荡漾的水圈似乎有了一刹那的停顿,当然,也就一刹那而已。
一刹那过后,水浪翻滚,三尺高的水浪又拔高三尺,如巨大喷泉一般立在湖心。
钓线绷的很直,左右晃动,发出颤音。
“你坐好。”
老叟又说了一句话,是对徐二郎说的。
“好。”
徐二郎回话。
“畜牲。”老叟又念叨一句。
畜牲两个字念完,老叟动了。不是胳膊动也不是手动,而是整个人都动了,就像刚才从画舫带走徐二郎一样,两只脚在渔船上一蹬,整个人就凌空而起,到了半空。
徐二郎挑眼看着老叟,估摸了一下高度。
很高。有整个竹竿加半段鱼线那么高。
老叟来到了浪花的正上方,六尺高的浪花在老叟脚下翻腾。
老叟身子在半空翻滚一圈,头下脚上,双手持着鱼竿,好像持了一把利剑,刺在湖水的命脉之处。
老叟向下落去,钓线依然绷的紧直,随着老叟的下落,也一尺一尺地刺进湖水。
老叟进入了浪花的中心,被六尺高的浪花包裹住了身体,消失在徐二郎视线之中。
徐二郎看着,待到老叟消失,才感觉自己的心脏绷的有了紧了些,仿佛被大手抓住了一般,压的他不敢呼吸。
“呼…”徐二郎狠狠吐了一口气,他很想看看侑虎单相国还有媚儿怎么样了,只是被腾起的浪花遮住了视线,看不到。
六尺高的浪花随着老叟的进入渐渐沉静下来,盏茶之后,就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钓线,鱼竿,老叟也消失不见,还有湖中的黑影。
徐二郎又开始提心吊胆,怔怔的看着老叟消失的位置。
细雨飘洒,落在船篷上和徐二郎身上,徐二郎感觉有些冷。
老叟已经进入湖中盏茶时间了,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
徐二郎轻轻闭上了眼睛,倒不是因为落在眼中的雨水蛰的他有多疼,而是因为久不出现的老叟看的他有点儿心疼。
看着心疼那就不看。
纵然眼睛被针扎的再有万般疼,也好过心有一分疼。
徐二郎以前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这是第一次,全身的血液好像在倒流,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一瞬也就够了。
有些人走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他走了三年也没有感觉到。
ps:本来想多写几个字凑到三千,但是太刻意了反而不太美,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