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大半个月,村牧的丧事算是顺利地完成了。万事中规中矩,按习俗来,村里所有的人都去送了村牧一程,也算热闹。大师父和三师父,听了二师父的描述,知道了村牧的死因,只是沉默叹气,也没多说什么。这一切如渐变灰色的秋日天空,让人觉得压抑。
与师父们的愁云满面相反,农人们依旧心无所挂的样子。丧事里,照样开玩笑,照样吃吃喝喝,照样互相调侃,辱骂。大师父说,农人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似满不在乎,不在意村牧这个外人的死,不在意外界的变化。其根源是因为他们的思想里,没有变化,只是一潭死水。但现实生活永远不会像农人们想的那样,世界在不断地变化,在改变着很多的事,这种变化是平静的水面之下的暗流。这些变化在以人无法察觉的方式敲击着人的心灵,让他们焦虑,痛苦,受折磨,而他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会认为是自己太无聊,所以才会有情绪,才去想这想那。因而,他们做的不是去探索那改变,去了解改变的原因,而是找别的方式,去寻求快乐,以祈求能够消磨时间,来忘记一切。
”有时候这样也未尝不可,浑浑噩噩,不必考虑那么多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力感。”二师父说笑道。
“哪有那么简单。他们不知道痛苦的来源,痛苦将如噩梦一般,时刻追随。若不是寻求神灵等其他神秘力量来得到救赎,那他们将可能因此而疯癫。相较于努力后的无力感,无所事事的无力感更可悲。当人尝试了多种方式却排遣不了他的焦虑时,它将会把人带入泥沼之中难以自拔,如一只追咬自己尾巴的蛇。手握锤子,必受其重。姑且自我安慰:看到,看懂,即使虽不能解决,也能更好地应对下次同类事情的发生。”大师父又说道。
村牧的丧事办完,二师父跟另外两位师父商量了,决定帮村牧消了债务,了了这件事。在村牧的遗物里,有收购农人作物的账目明细。二师父仔细审核了账目,却发现了账目里不合理之处:不同的农人的单面积产出差异很大。这明显不太可能,同样的运作模式之下,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只可能是,农人们谎报了产量,从别人那拿了作物来当做自己的,售卖给村牧。对于这件事,二师父自然不会糊弄过去。在村长召集的会议上,二师父让跟村牧有债务的主动说自己的真实产量,如若不然就不替村牧还债。那群农人,见瞒不住,自然都交了底。农人们在交给村牧的产量报告中,或多或少的都虚报了,最高的,直接翻了一倍。二师父,按照他们诚实汇报的产量付了村牧应允的费用,而多报的那部分按平时的价格来给付。
二师父,对于这件事还是不太满意,觉得村牧的理想还是值得去执行下去。于是跟村长说了想接着干的想法,村长听了自然不同意,现在死了一个村牧已经闹得村里不安生好久了,若是再出事,那不得被后人辱骂死。村牧没把他的事做成功,村长就打心理认定村牧的话,是忽悠善良的村里人的。虽然村牧是个好人,但他还是在忽悠农人们,换句话说,他的经验在这穷乡僻壤里不适用。二师父说道,“村长放心,我们是本地人,跑不了,农人自然信任些。再说,村牧的那套办事规则是得改,他那规则防不了贼心大的农人们。我这套规则,自愿参与,签字画押弄好。弄得好,有分成赚钱;弄得不好,我来垫底。”村长拿不定主意,问了问在一旁的大师父,“师父,你拿个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这种大事,且二师父比我懂得多,我难做主。”“让二弟做一年吧,看看效果。说实话,我对村牧还是有些愧疚的,这次尝试就当告慰他的亡灵了。”大师父回复道。
处理完村牧的事,我和师父们就重回了寺庙,在路上,三师父问二师父准备怎么去弄好群虻计划。二师父笑道,”我现在手中有他们地产量的大概数据,一分地能产多少作物我都知道。那我在此基础上,产量上浮个十分之一,是足够激励他们参与的。我们以实物来结算,不以钱财结算,就不会被作物价格影响了。”
“那如何让农人在这件事上用心,而不是随便而已?”
“那就在有保底的基础上,再加上点能者多劳。产出多的,多给提成。”
“若是真有天灾怎么样?你全兜底?”
”如果真碰到了天灾,就得按实际产出量来平分,做到公平二字就好。别人产量都不好,自然大家都一起过苦日子,怎么能只由我们来呢。”
“我看这样,还不如你去租了那些地,自己来聘请人种,落得安心些。这样搞,不可控的因素太多,那群农人可作伪的地方太多。”
“如果真的是租来用,面积太分散,那群农人若是眼红,偷着使坏,那管理起来更难。这只是个试验,只是为了验证当初那个想法:管理有没有价值,若有,值多少花生和大豆。”
二师父和三师父,在路上一路一人一言地讨论着这件事。我和大师父一路上赶路,只是旁听着,没说话。到傍晚时分,就回到了寺庙。
村牧一事就这样解决了,渐渐地,农人就没再提村牧自杀这件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此,秋天就过去了,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转眼就到冬天了。因山里冷一些,来访的人也少,所以寺庙里的我和师父们早早地就过上猫冬的生活。一天天,大家都呆在各自的禅房里,很少出门,就吃饭时间能碰上一面。
三位师父都有自己的事做,一天天都在自己的禅房。而我,没地方去,就窝在藏书阁里。藏书阁的墙壁厚,夏天闷热,但在冬天却刚刚好,比别处要暖和得多。
藏书阁中,两种书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一个是神话故事,自从那次赶集听了那段神话故事的说书之后,我就开始沉迷在神话之中。另一类是关于占卜筮算的书籍,占卜筮算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是不可忽视的一项能力,备受推崇。虽然经历了牧童的那次事件之后,许多人对占卜筮算不再那么绝对信任。但是,在一些重大的事件上,农人们还是会去算一下,来给自己的生活指导个方向。
在那几本神话书籍中,我看到了盘古神的另一个版本。说在很久很久之前,天空很低,天与地之间是可以相通的,人们爬一棵高一点的树就能到达天空之上。开始,因为太多的人去天空之中,迷恋天空之上的风景,在天空之上住很久,导致农人们不再生产作物,饥饿笼罩着大地。又有一年,太阳异常毒强,照射之下,作物都被烧作灰。平时没有储备粮食的农人们,大多数都饿死了。这时,沉睡在大地之中的盘古神,被这毒阳光的高温度惊醒。他从大地之上,找寻了上百座小山,堆出了一座新大山,昆仑山,来分离天空和大地。他把天空往上推一分,就让昆仑山高一分。于是,昆仑山无限高,天空离大地无限高。这时,太阳离大地足够远,也就不会因光太强而烧到大地上的作物了,农人们的危机接触。只不过,现在农人们想到天空之上去,就得攀爬高高的昆仑山,而大多的农人都不敢去。一来回至少需要一年,不值得。盘古神干完这件事,就又进入地中,沉睡至今。再后来,因自然地浊者下沉,清者上升作用,天空升得更高,就不需要昆仑山的支撑了。于是天上与人间隔离了,再也没人到过天上。天上人间两个世界,完全地隔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