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春天雨后,太阳新出,麻雀们就喜欢在这样的天气营造热闹的气氛。
我起床,打开房门,一股雾气迎面而来。山里的雾还没散去,笼罩着院里的银杏树。我拿了扫把把地上的落叶和杂物扫个干净,就去打开寺庙的大门。这门有些年头,当初祖师爷寒山在此处修建寺庙时就有的。
门是纯铁做的,山里的湿气重,早已腐蚀了好几层。雾气在铁锈处凝结成水滴,再渗进铁门里面,锈斑一块块地剥落。如果不是一个个地修补,用火烤,用油泥纸糊住,我也就省去每天早上来开门的麻烦。
我一打开吱吱呀呀叫唤的铁门,门口有个被雾气湿透衣裳的农人站着。“叔来多久了?怎么不敲门?”
我看他这打扮,就知道人是从山下来的。雾隐寺建于半山腰,依托于雾隐山。山下的人大多靠种植农作物为生。水源就是来自山顶常年不化的雪。
“小师父,你师父们在不在?我家的牛丢了一天,没找到,来找你师父算一下。”他有点胆怯,向我说着来由。
师父们都已经起来了,在各自的禅房,你请便吧。”我交待完,他就急急忙忙进去了。我接着打扫门前的落叶,一场春雨把树上积攒了一冬的枯叶全打下来了,整整铺了一层。
我把门口的落叶打扫完,堆门边上。这时,那个农人就从里院走出来,急急忙忙地朝外走了。
对于一个农人来说,牛是最重要的家庭财产,有时,忙忙碌碌一年,可能也赚不到一头牛的钱。牛没了,意味着自己的春种没法开展,下半年得饿肚子了。我了解他的焦急之心,但不好说什么,随他自便。
他对我羞涩一笑,就走了。我就自顾自地扫地。当太阳升起,雾渐渐散去,门口的松树影子刚好洒落在院门的门槛上,我的扫地工作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就该吃早饭了。山里的早饭吃得迟,跟山下一样,饭点总是要干完一轮活后。
餐桌上,大师父和二师父在讨论刚才的农夫寻牛之事。大师父起开话题,说道,“村里丢了牛,是件常见的事。像他这种,寻了一天都没寻到,肯定是有坏人作祟。说不定是牛跑到隔壁村里,被人藏起来了。那些农夫坏得很,把牛藏起来,等到风头过去,就说牛是他自己的。所以,我建议去周边村转转,问问那些玩耍的小孩子,看他们有没有看到牛的踪迹。”
“你想多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找牛。去年冬天,他忘了喂牛,牛饿得跑出去也寻了一次。”二师父不同意大师父的看法,反驳道。“我看吧,说不定牛又在哪里吃草,悠然自得呢。所以我让他多去草长得好的地方,或者有干草的暖和之地找找。现在刚开春,这种地应该不多,好找。”
大师父嘲笑二师父地毯式搜索寻牛太费力,二师父反讽大师父把期望寄托在小毛孩身上,最会骗人的就是小孩。我在一旁听得很起劲,觉得很有意思。我觉得大师父和二师父他俩说得都有道理,毕竟牛丢了,没找到之前,这些可能都有。而三师父在一旁不缓不慢地吃饭,沉默不语。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和三个师父们吃过了早饭。大师父和二师父各自回房,做自己的功课。三师父去寺庙的菜园子和厨房忙活,而我就自己瞎逛,有时候去各师父那帮忙,更多的时间是去看藏经阁看看书。
我自小就住在寺庙里了,那时寺庙的人还很多。在我五岁的时候,上一代的主持慧明和尚故去之后,寺庙的人就作飞鸟散了,只留下了我和我的三个师父。
慧明老和尚一生成就平平,但培养了三个出色的和尚,也就是我的三个师父。我大师父,法号智识,擅长看人心,能辨人情世故的是是非非;二师父,法号智算,擅长巧算,能察天文地理,能断鸟兽踪迹;三师父,法号智行,擅长稼蔷,种的一园子好菜和炒得一手好菜。
当慧明和尚去世后,寺庙的弟子都一个个地离开,就我的三个师父念着恩情,留守在这。我来到寺庙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三师父在外出砍柴时发现了我。我来时,寺庙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来访的人变少了,和尚们每天都垂头丧气,唉声叹气。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一直也没人跟我说。
我陆续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历史,就是雾隐寺的建寺那段历史。听说在那个时代,能知天文地理,能算过去未来的人都被称为术士。任何术士都可以在一个尚没有同行的村庄里,建立自己的一个门面,收取当地的香火与供奉。但要建立一个门店,需要有一项有价值,能得到大家认可的预测能力。一般需要摆下擂台,叫上村里有威望的人来做见证,需连着预测成功某件事情的三次重要变化。一般,为方便起见,都是以有无,是否这种二分判断来论述结果。比如就预测小麦是否丰收这件事,就养活了诸多术士。
寒山老和尚,当年来到雾隐山这一块,看到每天的雾气有多有少的特点,就以预测雾气的大小为自身本手艺。整个预测过程持续了三个月,寒山老和尚,预测了一次小雾,预测了一次晴天,最后还成功地预测了一次大雾。那场大雾真的是大,雾气从山顶像流水一样向下淌。整个山顶,山脚及周边的树林,天地,村庄,集市都仿佛掉落在了牛奶里,白茫茫的一片。那天,许多照常外出的人,都因看不清路而摔伤了腿脚。不过,那场大雾在太阳升起来之后,就逐渐变淡,最后在中午消失,跟没来过一样。
靠着对雾气的出色预测能力,寒山老和尚就开了雾隐派,然后靠着村里人的资助,修建了雾隐寺,开了雾隐这一派,专门以预测雾气的升降,辅以研究天星运转,天时变化导致的环境变化,进而对作物丰收与否,人体健康养生给予适当的建议。
距寒山老和尚修这座寺庙,用来接受香火,已有百十来年了。
断断续续地,同门做了很多的研究,发现了一些雾气的秘密。雾气跟水有关系,而雾隐寺的水来自于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因而,在夏季,温度高一些会更频繁地有雾气。而山上的树木,长得茂密与否也会对雾气大小有影响。
曾经有一年,毛毛虫生长泛滥,半个月内啃食了大半个山树上的叶子,那段时间,几乎没有雾出现。而其他的,如太阳,如山下人的行为,是否会影响到雾气,都有说辞,但尚无明确的定论。
还有一个传说,说山顶上住着一个癞蛤蟆,蛤蟆的嘴朝上,伸向天宫,它的**朝下,伸向地狱。世间凡人死了,要去投胎的话,魂魄必须都得飘到雾隐山的山顶。蛤蟆把其魂魄吞进嘴里,细品其味道,如果那人是善人,魂魄散发着清香之气,它就把魂魄吐出来,用它极其长的舌头送到天宫之中享福。如果那人是恶人,魂魄里全是腐臭之气,它就把那魂魄吞进肚子,在五脏六腑之中历经八十一难,最后从**里出来,堕入地狱。
天宫可享有三世清福,在天宫之中,三生三世,无病无灾,心想事成。地狱得受十世煎熬,在地狱里,十次轮回,得到的很快失去,满足不了的欲望永远在心里游荡。善人魂魄上天宫时,会有轻浮之气伴生,因此会有薄雾笼罩。而恶人魂魄上天宫时,会有混浊之气伴生,因此会有浓雾遮天蔽日。
这种传说在农夫们口中流传最广,但对雾隐寺这一派的人,都是不信的。只是寒山老和尚当年成功预测雾气出现的秘密,依旧没有人知道,后代都想去重现那场景,屡试都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