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姐满心的不可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在梦游,听到问话,木然的眼珠子只是微微动了动,仍未回神。
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八小姐哇的一声哭了,她泪眼涟涟的瞪了众人一眼,蹬蹬的带着丫鬟跑远了。
不过,要说到今天被震动最深的,其实不是被吓哭的八小姐,不是吓傻的众仆,也不是吓尿的余老太爷,更不是吓疯的青杏,而是方氏本人。
姜凛把童子打得嗷嗷惨叫,把余老太爷恐吓得嫁妆都要双倍吐出来,还将余家里一直看不对眼的八小姐给扇哭,方氏感同身受。
在她所受过的教导里,这些行为是绝对的大逆不道,随意做下一件,都能拖出去游街示众,甚至能以大不敬的罪名动用家法活活杖毙。
没关系,这些都是妖怪做的,和她无关,她是无辜的,被迫的。
方氏心中安慰着自己,但是她很痛苦的发现,做下恶事的是妖怪,觉得畅快舒爽的却是她自己。
在恐吓余老太爷的时候,她心头那种诡异的兴奋感太过强烈清晰,怎么都无法忽略;在八小姐想如以前那样掐她的时候,她心里甚至闪过一个恶毒无比的念头:如果小姑子激怒了妖怪,妖怪肯定会把小姑子整个吞掉…
这些念头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冷静下来,方氏浑身都觉得在发冷。
未嫁时,方氏也是家中上下娇宠的千金,从未吃苦受累。她的性格被养得不通世故人情,懦弱没有主见。
但是方氏不蠢,她一直都知道余家人温厚善意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恶毒心思,除了长子和幼女,她一点都不喜欢这家人,但是没有人教过她遇到这些事情要怎么做。
姜凛对待事情简单粗暴又干脆利落,这些手段落在方氏眼里,无形之中也给方氏打开了一扇通向未知的门——原来还可以这样做。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不需要讨好他人,也不需要讲究世故人情。只要能让自己开心畅快,怎么做都行,没有人敢对她不敬,更不会有人指手画脚。
这扇门与方氏过去二十五年里养成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存在激烈的冲突,清醒之后,她羞愧于自己的念头,甚至感觉到十分恐惧。
一定是妖怪的原因,不然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不!
爹爹曾教导过她,不能随便怪罪他人,很多事情都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不是她的心中一直存着恶念,直到遇到可怕的妖怪,这些罪恶的可怕念头才冒了出来?
妖怪再厉害,也有妖怪的局限性。要不然,面对余老太爷,妖怪大可一口吞掉他,根本不需要做出恐吓之事。
她应该怎么办?
方氏抱着腿,很迷惘把脸埋入膝盖之间,她的心中半是对漏出一丝裂缝的大门感到兴奋和向往,半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受到冲击而产生的恐惧与彷徨。
她很清楚的认识到,就算妖怪马上死去,她的生活,她的长子和幼女的生活,也不能和以前一样。
姜凛展示出来简单粗暴却十分有用的处事,还有感同身受的爽快感,已经在方氏心底深深扎根。
她不愿意做回那个懦弱无主见、万事只能听从长辈和丈夫的可悲余家长媳。
姜凛并不知道方氏的挣扎和彷徨,不过,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用过丰盛的午膳后,姜凛泡了个热水澡,换上送来的新衣裳,正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顺便整理方氏的记忆。
方氏的人生很寡淡,几乎没有多少起伏,姜凛关注的只是方氏记忆里的常识。
这些与常识有关的记忆零零碎碎,花了三刻钟的时间,她才整理完毕。相对的,姜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加深许多,不至于像先前那样只有大概的印象。
只是,方氏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这也注定了她的眼界和见识宽阔不到哪里去。而姜凛要真正的了解这个世界,不行万里路的情况下,读万卷书是首要的选择,学字认字的过程必不可少。
姜凛心里思量完毕,遂坐了起来,一边随意的把长发束起,一边对两个丫鬟说道:“我要学字,你们找个会写字的人来吧。”
两个丫鬟能被姜凛选中,自是不会多话,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丫鬟便退了出去。
“想学字,要找夫子?一个女人学什么字!”余老太爷皱起眉头,想了想,他看向管事,问道,“那件事的进程如何了?”
管事低头回道:“平城里没有符合的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不过已经派了人去襄城找了。大概要十多天,才会有消息传来。”
不过半天的功夫,哪能找来一个会武功的高手?
余老太爷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他眯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摆摆手说道:“随她去吧,十天半月,料她也学不到什么。”
“这…夫子是男子,大太太一个女子去学字,恐怕…”管事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余老太爷哼了一声:“她已不是我余家宗妇,花多些银子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别传了出去坏我家风便是。”又说道,“大郎不是在春风楼读书吗?让方氏与大郎一起学。”
方氏邪祟,让她与余家长孙共处一室,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管事想起那孩子可爱的脸孔,不由觉得身上发冷。他隐晦的看了老太爷一眼,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余老太爷端起茶杯,看到茶汤倒映出自己狠戾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叹,有些可惜。
姜凛震慑的手段太过匪夷所思,余老太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放弃了用方氏两个孩子以挟的主意。
他只有一条命,赌不起。
大郎自然是极好的,聪慧又肯努力,只不过他是方氏这妖孽生出来的小妖孽。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只要是妖孽,都留不得。
大郎,别怪祖父,要怪就怪你那娘亲吧。
余老太爷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正想放下茶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一抖,茶杯也拿不稳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嗬——”
余老太爷僵硬着身子,嘴里吐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因为嘴巴无法合上,涎水也流了下来,狼狈非常。
刚刚替代了童子位置的小厮顿时被得惊叫一声,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寻大夫,把余老太爷急得吹胡子瞪眼。
又是个蠢物!
就不会先扶着他躺下来吗?
余老太爷等了半天都没有人来帮他顺气,大夫也迟迟未至,心里不由愤怒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