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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永远愿意当个听众

(一)

自从知道我和郑星认识以后,王想想就更喜欢缠着我了。吃饭要找我一起吃,买东西也要找我一起。以致我总有一种错觉,我和她的关系紧密得像连体婴儿一样。

王想想极力怂恿我将郑星约出来见面,我照做了,郑星居然也同意了。

其实我十分不能理解郑星的想法。我在他家门口偷偷望了他两次,还想方设法混进他家想见他一面,他却对我退避三舍。可是在知道我的名字之后,他就突然变得主动了,这有点儿不符合逻辑啊。

难道是我的名字太好听,所以打动了他?徐晴,这实在是一个烂大街的名字,找一百个路人排排站,估计马上就能找到和我同名同姓的。

或许他早就注意到我了,但故意装酷,好达到欲擒故纵的目的?

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我要敢这么想,就太自恋了。

“喂,你摇什么头,在想什么?”我的思绪被王想想拉回来。

“没什么。”我朝她笑笑。

我们坐在一条小巷子内的咖啡店里,客人只有我们两个。这个地方是王想想选的,说是低调安静,我来的时候跟着她找了半天。

“哎。”她朝我招了招手,我将耳朵附过去。

她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和莫司林也很熟,是不是?”

“也不是很熟悉,就是认识。”我回道。

“你个死丫头,跟我说话干吗那么官方,熟就熟啦,我偶尔会看到他和你一起吃饭啊,你们聊天好像还蛮融洽的样子。”王想想若有所思道。

“嗯,熟、熟。”我忙不迭地敷衍着她。

我现在很紧张,因为我在意的古堡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跨进这家店里来。我无法做到像王想想那样轻松活泼。

“我特别想知道你和莫司林是怎么认识的,可别跟我说你们是在网上认识的。”王想想将吸管插进奶茶里,将杯子推到一边,紧盯着我说。

她的双眸里散发出一种迫人的光芒,让人很不舒服。

“我们还真的就是在网上认识的,他是创作者,我是乐迷,就这么简单。”我也学她将吸管插进奶茶,将杯子推到一边。与她不同的是,吸管被我咬得稀巴烂。

王想想看着被我咬烂的吸管,转过头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和郑星呢?我更好奇这个。”

我感觉她之前问莫扎特,就是为接下来问郑星做铺垫的。我突然对眼前的这位“麻雀姑娘”反感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侵犯我的隐私。

“我们小时候就认识。”我开始随口编故事。

我知道说谎不是一个好习惯,从小我妈就给我讲过狼来了的故事,可是我实在不想将关于古堡的那段记忆拿出来与任何人分享。

“啊?那你们是青梅竹马?”她的惊讶不是装的,可是很夸张。

“不是吧。后来我们就失去联系了,再后来在海角遇到了,彼此就留下了QQ号。”我继续编。

“那你和他聊天时为什么……”

“朋友之间开个玩笑嘛,哈哈哈。”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心虚地抢白,然后更加心虚地哈哈大笑起来,以掩饰内心的惶恐。

窗台上那只午睡的猫咪听到我的笑声,浑身炸毛,惊悚地跑开了。

王想想探究似的盯着我看,就在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时,郑星终于来了。

他戴着一顶棒球帽,穿得很休闲,却掩饰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夺目光彩,似乎有他的地方就是舞台。

“嗨。”他朝我们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慵懒地坐了下来。

“你喝什么?”王想想立即热情地贴上去。

“随便。”郑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喝我这个吧,这是这家店的新产品哦。”王想想跟他推荐完毕后便朝服务生喊道:“一杯炫色果冻。”

我看她那殷勤样儿,差一点儿就以为她是这家店的托儿。

“你是不是因为练琴才来晚了啊?我们等了你好久诶。”王想想极力想表现自己的俏皮活泼,殊不知她表现得越自然,落在我眼底就越做作。我现在心底就跟有万只蚂蚁在啃噬一样,难受得很。

“也没有,临时有点儿事。”郑星回话就跟念台词剧本一样,像事先就料到了有人会这么问,所以他就这么答,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诚意。

王想想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话来接,有些冷场。我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郑星说话带着一点儿娃娃音,相当可爱。

此时他已经摘下了帽子,倚在椅背上,眼角弯了弯,笑着望向我。

“哦,她比较乐观。”王想想终于找到了话说,立刻将话题的主动权夺了回去。

“哦?”郑星的语调微微向上,表现出对我很好奇的样子。

我的脸一下子发烫,不敢与他的蓝眼睛对视,轻咳了一声,便开始东张西望。

“哦,对了,徐晴说你们从小就认识?”

王想想这句话惊得我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完了,这下要出洋相了!我在心底骂了自己千百遍。

谁知郑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轻轻点头:“对呀。我们是青梅竹马,她是青梅,我是竹马。”

郑星的眼眸里闪现出戏谑的神采,我知道他看穿了我,却还是感激他在这种情况下帮我圆谎。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总觉得那个在水池边吹口琴的少年不应该拥有这样明媚的性格,居然还能说出“青梅竹马”这样的笑话。

“你在想什么?”郑星突然发问。

“啊?”我慌张之下拿过奶茶杯就吮吸管,吸管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低头一看,奶茶早就见底了,我咬着空吸管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你真有趣。”郑星说,随后他朝我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和小时候一样有趣。”

我更脸红得无处躲了,他这句话明显是说给王想想听的。

“那我就没趣了吗?”王想想插话进来。

“你的有趣和她的有趣不一样。”想了想,郑星才意味深长地回了这么一句。

“那是怎样的不一样?”王想想不依不饶地发问,而郑星也没有显露出丝毫不耐烦。

不愧是住着古堡的大户人家的少爷,教养真好。

我们三个一直在咖啡店坐到黄昏,出门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莫扎特与我面对面地站着,我朝他打招呼:“你也喜欢来这里喝咖啡啊?”

“嗯。”今天的莫扎特看起来很冷漠。平时我朝他打招呼,他最起码会笑一下。可是他今天紧抿嘴唇,严肃得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莫学长好。”带头说这句话的居然不是王想想,而是郑星,这让我很吃惊。

面对郑星礼貌的态度,莫扎特则表现得不太友好,他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回应郑星:“少假惺惺的,我最讨厌虚伪。”

郑星依旧面带笑容,没有流露出一丝不高兴。

莫扎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往外拽:“你跟我来。”

“痛痛痛,快松手啊。”我拍着他的手,却一点儿用都没有,整个人就这么被他拉到了离咖啡店几十米远的地方。

“你干吗啊?”一停下来,我就开始揉肩膀,抱怨地问。

“你怎么会跟郑星在一起?”莫扎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森寒。

“那是因为……”我正要实话实说,却突然想到,“你怎么会认识郑星呢?”我开始将问题抛给他。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我大一的时候曾去参加过瑞士的一个钢琴比赛,那个比赛很权威,我为此付出了很多,但还是只拿了第二名,而第一名就是你说的郑星。那个比赛,即使是拿了第二名在学校也是极轰动的一件事了。可是他居然也考进了海大,他是故意的。那么多大学他不选,专业的音乐学院他不去,偏偏要来这里!”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有着很强的“瑜亮情结”。

我听懂了来龙去脉后,眉头一皱:“比赛本来就有输赢,第一名只有一个。从今天郑星对你的表现来看,他没有不尊重你这位学长。”

我说的话是在宽慰他,谁知道他听了之后越来越生气了。

“你居然帮他说话?”他说话的音调不高,却蕴藏着怒意。

“我不是在帮他说话,而是实事求是。”我强调道。

莫扎特眯起眼睛,再睁开时,瞳孔内放射出的犀利的光,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禁倒退了一步。此时此刻我有些怕他,因为今天的莫扎特看起来太不正常了。

“好!你帮他!你们都偏袒他!只有他是完美的,我就处处不是了吗?”莫扎特吼道。

“你疯了吗!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恼怒地骂道。

“疯了?我怎么会疯?你说你懂我,你懂我的音乐、懂我的心,你还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钢琴师、作曲家,那么现在呢?你怎么又去恭维那个郑星了呢!”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突然失语,因为这些话确实是我说的。可是那时,这些话只是表明了一个乐迷对一个偶像的欣赏,他却当真了。而且我从没想过,我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小人物会对莫扎特产生什么影响。我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还陪着我去遛狗的好朋友今天要对我如此恶语相向。

“对不起。”我的心软下来,向前走了两步,试图伸手将莫扎特从地上拉起来。

莫扎特却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冷冷地对我说:“你别过来。我现在总算看清楚了,原来你也是那么虚伪,假惺惺的!只有音乐最纯粹,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不对,莫扎特,你听我说……”我急急地喊住他,想给他灌输一些乐观的思想。他这种非黑即白的性子,总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有些可笑吧,我整个过去的人生都葬在阴郁的天气里,我却还试图给别人带去阳光。

他转过身,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星期的斗琴大赛,如果我再一次败给他,那我就……”

或许是那天的风太大了,最后的那几个字我怎么都听不清楚。

(二)

在这几天里我不断地联系莫扎特,可无论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他都没有回过我,这让我感到很无助。

天气阴郁了两天,终于开始放晴,在这一天我受到了郑星的邀约。

我进了厕所,压抑着内心躁动不已的欣喜,给自己刷了睫毛膏,涂上唇彩,最后在洗手池的镜子前转了两圈后,这才满意地偷偷地出了门。

见到了郑星,我明显感觉出来他眼前一亮。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很漂亮。”他夸奖道。

“谢谢,不过我明天看起来也会漂亮,后天也是。”我笑着回答道。

“之前没看出来,你还挺伶牙俐齿的。”郑星的眼底盈满了笑意。

“那是。”我自豪地仰起头,像一只骄傲的丹顶鹤。

“走吧。”郑星用手轻轻揽了揽我的腰,随后又放下。可这么细微的一个举动令我脸红心跳。

“去哪里?”我赶忙问。

“你想去哪里?”他语气温和地反问我。

“哪里都可以?”我凑近了他,语气调皮地问。

他愣了一下,随后快速回我:“当然。”

“那就去你家吧,带我去古堡做客。”我故作轻松地说,看起来像临时做出的决定,其实我在心底偷偷谋划很久了,就是怕他拒绝。

他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就无比爽快地回答:“行。”

今天是我第三次探访海边古堡的日子,却因为这次有人陪同,心情而变得不同。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跟我说话,只是不停地在用手机发短信,我嫉妒那个收他短信的人,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没话找话说:“为什么你以前不搭理我,却自从我冲到你们家楼下自我介绍后,你就让你们家那个‘容嬷嬷’出来给我递字条?”

“嗯?”他停下了发短信的动作,一脸茫然。

我以为他是对我口中的“容嬷嬷”一词有意见,于是难为情地改口:“其实我是不知道她是你们家的什么人啦,感觉很凶。”

“她是我们家的管家。”郑星答。

“哦。”我点点头,气氛又陷入了僵局。

以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大户人家的家里都会配一名管家,外国电视剧里的英国管家喜欢戴着眼镜,像园丁一样仔细呵护着主人家的花草。中国电视剧里的管家都是指挥家丁干活儿以及算账。由此可见,外国的管家都是管理学出身,而中国的管家都是会计学出身。可郑星他们家的管家怎么是名浑身散发着阴气的老妇人呢?

想着这些不该想的,我和他已经走到了古堡前。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老妇人居然站在门口躬身请我们进去。于是我昂首挺胸地大步走进去,看着她对我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就更加得意了。如果说郑星是这座古堡里的老虎,那我就是森林里一只偷窥老虎家的狐狸。

我看到那被太阳照射得波光潋滟的水池,心神一动,口中喃喃道:“你就坐在这水池边吹着口琴,那样的画面,美得不真实。”

“嗯?”郑星扬了扬眉头,随后豁然大笑,那笑声里也渗透进了阳光。

“你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再吹一次口琴给我听?”我木木地指着水池边的椅子,轻轻地开口请求他。

站在一旁的老妇人上前一步,用不太友善的目光瞧着我说:“你这个丫头,少爷请你来做客,你怎么还要求这要求那的?”

我被她吓得有些不敢说话了,自从她上次推过我之后,我就挺怕她的。

“张嫂,你先下去吧。”郑星这时候开了口。

“少爷?”老妇人不可思议地望着郑星,那表情就好像她一定要寸步不离郑星,否则我就能把她家少爷生吞活剥了。

可是我对她的不满不敢表现在脸上,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郑星努了努嘴,老妇人就慢慢走远了,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不用看也知道,她一定是带着一脸的不甘心。

“原来她姓张啊。”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你在乱感慨什么?”郑星抱臂看着我笑。

“没,没啊,我只是觉得姓张的人好多,怎么你这古堡里的人也不例外?”我说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郑星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地笑。

“你别总是笑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好不好?”我开始求他,因为我觉得比起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他,还是那个坐在水池边吹口琴的少年更让我心动。

我想要再体验一次那种,整个人被惊艳的感觉。

“我弹钢琴给你听吧。”他突然说。

“可是……”

“不想听?”他慢慢收拢了笑容。

“不不不,非常想听!”我怕他不高兴,赶紧答应。

我随着他往屋子的方向走,他要带我从后门进入,说那样离他的房间更近一些。结果我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后花园。

“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发觉了我眼中惊喜的光芒。

“嗯。”我毫不掩饰对看美景的强烈欲望。

我抢先一步迈入花园,那后花园内的美景迷乱了我的眼。一簇一簇的花儿各自妖娆。它们全部向上开放,就好像一个个不服输的美人儿在向我邀宠。

唯有旁边的一朵,孤孤单单地立着,放眼望去,这个品种的花只得这一支。

“这是罂粟花。”郑星站在我背后,突然出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种子,慢慢地就扎了根。”

“啊?”我惊呼出声。

我只听过,却不曾亲眼见过这种植物。它妖艳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诱惑。就像这世间的万物,凡是美到极致的,必定使人丧命。

我蹲下来,细细地看着它的花叶,突然想到什么,问郑星:“我离罂粟花这么近,不会中毒吧?”

“不会,只要不吸食它的果实,都不会中毒。”郑星耐心地回答我。

我盯着这丛花看了很久,才起身跟着郑星往他的房间而去。

路上我冷静下来后,脑子里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郑星家的后花园里怎么会有一株罂粟花呢?飘过来就能扎根的罂粟花,听起来真有些不可置信。

带着这个疑问,我跟着郑星穿越长长的走廊和迂回的过道,走到他的房间门。

“为什么你们家的窗户都要用厚重的窗帘遮住啊?这样显得整个家里阴沉沉的,让人不舒服。”我抱着双臂,奇怪地问道。

郑星怔了怔,然后低头说:“我不喜欢阳光。”

“哦,这样啊。”我想起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如果是晴天,总是会戴着那顶棒球帽遮阳,对此我表示理解。可是又一幅画面浮现在我脑海中,他低头吹口琴的模样已经在我心中扎根了,每一次回想的时候,都是晴天吧?

进了他的房间后,他随手将门关上。

他的房间并不奢华,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简洁。我站在他的房间里,浑身不自在起来。之前一路行走的时候都没看到人,我与他也算是独处,可他们家的人都神神秘秘的,指不定从角落里就能蹿出一个人……

我的眼睛开始四处张望,好在郑星并不是很在意,他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

我看着他的背影与钢琴渐渐合为一体,灵动的钢琴旋律传来,是肖邦的《第20号夜曲》,我突然就想到了莫扎特。

他比谁都更在乎输赢,尤其是在郑星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当时他的表现像一把弓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我的心房。

我站直身子,很突兀地喊了一声:“郑星……”

钢琴曲戛然而止,安静得可怕。在这样死寂的气氛中我突然不敢说话。

“怎么了?”他微微侧过身,轻声问。

“下个星期是不是就要举行斗琴大赛了?”我发问。

“嗯,怎么了?”他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空。

我望着他手指下的阴影出神,莫司林这个名字在口中百转千回,硬是说不出口,我的舌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打结。

“没,没什么,你要加油。”我说。

“好。”他的语调很温软,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像三月的雨。

接着郑星继续弹奏钢琴,我逐渐沉沦在他的琴声里。他真的是一个太耀眼的男生。Star,星光,他是浮光盛世中最万众瞩目的那颗星。

(三)

终于到了斗琴大赛这天。

每所大学都有自己的社团,社团会举行一些有趣的比赛来丰富大学生们的课余生活。海角大学的斗琴大赛无疑是一场盛事,因为两个人物——郑星与莫司林。

大家都说第一名绝对会在郑星和莫司林之间诞生,高手与高手之间的较量原本就很精彩,于是不光海角大学的学生,海角的其他大学,以及周边城市大学的大学生都会来一睹这两位钢琴王子的风采。

因此,海角大学头一次做出看比赛要凭票入场的规定,当然,本校学生免费,他校学生就要花钱买票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络绎不绝的人在这一天拥入海角大学。

我穿梭在人群中寻找莫扎特,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会真的走极端。

路过我身边的姑娘们都在议论纷纷——

“你们说这次比赛谁会赢?”

“郑星呗。”

“你就知道偏心郑星,我看莫司林会赢,他好帅,又沉稳,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男生。”

“你个花痴,要说帅,郑星才帅,他是混血儿,那宝石蓝的眼睛,真是漂亮。”

“你们不知道,以前我在国外看过他们俩的比赛,当时莫司林就是输给了郑星,输得可惨了,据说——”

听到这里那姑娘的声音便小了下去,我再也听不到她后面说的什么,但看她那神秘兮兮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我更急了,心想一定要找到莫扎特。

“你在找莫司林?”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转头,不用看脸,只看那标志性的棒球帽就知道是郑星。可是他这身打扮未免太另类,明明穿着黑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浑身上下就跟博物馆里面的陈列物一样毫无褶皱,头上却戴着那么休闲的帽子。

“你这可是低调中的高调啊,不想被人认出来追得满街跑,可是你这打扮太引人注目了。”我说。

他知道我在说他的帽子,不光没摘掉,还将帽檐压低了一些:“我说过我怕太阳。”

“你坐在水池边吹口琴的时候怎么不怕太阳?”我忍不住问。

“你能不能……”他顿了顿,突然停住,然后迅速将话头转了个弯,“你是不是在找莫司林啊?”

“是啊,你见过他?”我狐疑地盯着他瞧。

“他在琴房。”郑星答。

“唉,你是不是要去找他?”郑星见我听了他的话就要跑开,赶紧拉住我。

“是啊,你拉住我干吗?”我现在心急如焚。

“你看不到他的,他把琴房的门反锁了,要一个人在里面练到比赛为止。”郑星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地说道。

“这个人真是……”我咬牙切齿,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他才好。

莫扎特那里行不通,我只好在郑星身上下功夫。

“来来来。”我朝郑星勾了勾食指,他很配合地将耳朵靠过来。

“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件事儿?”我小心翼翼地问。

“要看什么事儿了。”郑星笑着答。

“斗琴大赛的冠军对你很重要吗?”没等他回答,我就又说,“其实你得过那么多大奖,应该不稀罕一个学校办的比赛的第一名吧。”

“话不能这么说,比赛不是看大小,而是看竞争对手。莫司林学长,是一个能让我提升自我的对手。”郑星酷酷地说道。

我一听就急了,再也顾不得跟他绕弯子,直接说:“那你能不能让他一回?嗯?你以前赢过他,这次就输他一回呗!”

“我输给他有什么好处吗?”郑星佯装很惊讶的样子,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比赛就快开始了。我一急,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再从钱包里倒出一些零零散散的纸币,塞进他手里。刚做完这件事,我就清醒了,然后蒙了,不知所措。

郑星初时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你这是在贿赂我?”

“算是贿赂你吧。你看你那么有钱,我这么穷,我把全身的家当都掏给你了,你就不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我争分夺秒地问。

“这点儿钱就想贿赂我?你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不过,你要是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答应你。”郑星戏谑地望着我。

我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他要是再输给你,会崩溃的,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难过!”

“哦?他还真是输不起。”郑星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的笑容消失殆尽,我看不见他的眼底闪着怎样的光彩,只听到他淡漠和无所谓的语气。

突然,他将帽檐拨高,双目和我对视:“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吗?”

我下意识地,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郑星唇角弯了弯:“那很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吗?”我惊喜莫名,想不到有关荣誉的事,他居然这么想得开。

“嗯。”郑星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离开了。

解决了这件事,我的心情轻松万分,十分明朗——轻松明朗得我连身后何时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你跟郑星,已经开始交往了吗?”一个声音响起,我吓得一回头,看到王想想站在我身后,看那姿势,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我顿觉不妙,我们刚才说的话……她是不是都听见了?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佯装轻松地问道,心中忐忑不已。

“你跟郑星,是不是在交往?”她问。

“没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连忙否认,可是自己心底其实也没有底气,因为我确实喜欢郑星,可是这些我难道会希望第三个人知道吗?

“那你干吗和他靠得那样近?”王想想眼眸中的神色复杂。

她果然在这里站了很久,也看到了我紧挨着郑星说话的那一幕,看来我是百口莫辩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一句话不说。

“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在跟我说他一会儿要演奏的曲目里会用到的技巧,不能被别人听到啊,否则就没有惊喜了。”我想我的脑细胞已经因为这个问题而死了不知道多少批,我总不能说靠得近是因为我在掏钱给他,那样更解释不通。

“是吗?”王想想面无表情地反问,随后再没有看我,而是径自走向比赛的演播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冷静下来后就开始懊恼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撒下的谎,不知道日后被揭穿之时,我又该用什么谎来圆这个谎。为了我的私心,我感觉自己正在将娄子越捅越大,直至再也无法用东西填满。

满怀心事的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演播厅,抬头往里面一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欣喜的神色,好像能观看到这场比赛是自己的福气一样。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舞台的灯光亮起,评委也全部到位,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一轮轮的角逐下来,果真只剩下郑星与莫扎特留在舞台之上,其他参赛选手与他们两人的实力相差太远。

我看到灯光之下的莫扎特脸色蜡黄,尽显疲态,那双眼睛里却闪着桀骜的光芒。郑星站在他旁边,唇角带着从容的微笑,十分得体。

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坐立不安。整个大厅的气氛也渐入高潮。

首先演奏的是莫扎特,他身着一袭高贵的黑色燕尾服,向观众鞠躬行礼的时候并没有看任何人,他冷漠的神态举止越发引起了女生们的疯狂。

他也不负众望,演奏了一曲《诗人之死》,流畅的旋律令刚刚还是鼎沸的演播厅安静下来,黑色的音律就像一个寂静的旋涡,让所有人都在这旋涡中感受着情绪的波动。忽隐忽现,忽强忽弱,好似在与命运作斗争,可惜人始终挣扎不过命运……旋律以极弱的敲击力度完结,就像诗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厅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还沉浸在那样的气氛中,待听到众人的欢呼声时才反应过来,随后也真心地为他鼓掌。他真的是一个才子,毋庸置疑。

接着便是郑星上场,女生们的热情更加高涨了。他没有莫扎特的庄穆,也没有莫扎特的冷漠,他只是朝台下微微颔首,便坐到了钢琴边,整个状态都很放松。

我突然有些紧张起来,郑星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呢?

郑星选的曲子是《唐璜的回忆》,当主持人将这首曲子的名字报出来时,我看到评委都是一脸惊诧的神色,然后纷纷耳语。起初我没察觉出不对劲,只是听到身后也是学钢琴的两个女孩子在议论——

“郑星疯了吧,他的技艺在莫司林之上,选支普通的变奏曲或者圆舞曲就可以赢啊,怎么选这首曲子?几乎没人敢弹奏这个啊。”

“好像之前只有一名日本的女钢琴师在国际演奏会上表演过,之后几乎没人演奏过,郑星可真敢挑战高难度。”

我心下一惊,突然明白了郑星这么做的意义。如果真的是为了履行承诺,用挑战极限的方式输,也不会太丢脸,至多让大家觉得惋惜。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首曲子演绎完成,站起来谢幕鞠躬的时候,轻轻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是评委商议,选手休息的时间,说是休息,其实应该是最紧张的时刻才对。

最终,冠军是莫扎特的。莫扎特嘴上措辞谦虚,眼底却藏不住得意。而郑星自始至终都只是淡漠地站着,他虽是主角,却像个边缘人物一样,将自己抽离,从他的蓝眼睛就可以看出来他不在状态。

其实郑星和莫扎特都没有弹错一个音符。郑星输就输在,他选的这首曲子气势很宏大,而他全程太小心翼翼,弹出了艰深的技术,却没有弹出其丰富的感情。而莫扎特显然把《诗人之死》弹活了。

比赛结束后,郑星就把他的棒球帽戴上,朝我走来。

“你要不要去恭喜一下莫司林?”郑星唇角扬了扬。

“不……不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恰好这时莫扎特朝我这边走来,准确地说,他只是想从我身后的门出去。

“学长,恭喜了。”我不说,郑星倒是积极地说出这句话。

而莫扎特就跟没看见我们一样,想直接走出去,郑星不以为意地继续说:“学长,晚上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莫扎特停下脚步,讽刺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到郑星身上,无比轻蔑地说:“我从不和手下败将一起吃饭。”

说完这句话他就潇洒地转身离开,我有些气不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剩下我和郑星站在大厅内,我低垂着头,觉得很对不起郑星,害他没有得冠军,还害得他被羞辱了一顿。我不知道莫扎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最开始认识的他不是这样的,还是……每个人都有另一面,我从未了解过他?

“对不起。”我说。

郑星忽然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也不是全为了你。”

“嗯?”我不解地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睛里满载柔和的光。

“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郑星说。

“好。”走至门口时我又停下来问,“你说——不全是为了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郑星走在我前面停住脚步,他没有转过身,而是背对着我,声音若有若无:“他是个很要强的人,他的妈妈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成为出色的钢琴家。在瑞士比赛的时候,他输给了我,那时候我还有个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借机狠狠嘲笑了他一番,他自此有了一块心病。我也因为这件事和那个女孩儿分手了。所以如果这次能让他心里舒坦一些,不再那么恨我,我输一次也无所谓。”

我理清楚他说的话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原来你早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弥补你那位前女友的过错,那你干吗还问我要给你什么好处?”

“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我朝他伸出手,那可是我这个月所剩不多的生活费了。

“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可以要回去?”

“可是,可是……”我急得想要辩解,却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说辞。

郑星看着我脸憋得通红的样子朗声大笑,然后抓住我的手掌一拍,又将钱塞回了我的手心。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容慢慢消失,又凝视着我的眼睛,表情很认真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我被他这句话击中,不知所措。

“不过可能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喜欢的不过是那名你第一眼看上的吹口琴的少年,而不是我。”郑星喃喃地说。

“有什么区别吗?”我越来越难以理解郑星说的话了。

郑星的眼睫毛低垂了下来,我看不清他的眸色。他没有再回答我,径自走在了前面,我没有再问,而是跟在他后面行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逾越、不追问,收起满腹的好奇。我怕我闯入的是另一个我无法预知也无法接受的世界,因为回忆里的飓风已经将我袭涌。

(四)

秋天的风和金黄的麦子一起席卷大地。

国庆节刚过,大家还沉浸在长假懒散的氛围中缓不过劲儿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永不褪色。

莫扎特留书出走了,大大的告别信以大字报的形式写在学院的公告栏上。

他说,这个世界太虚伪了,他要去寻找属于自己内心的平静。

直到这时我才深深地觉得,莫扎特比郑星更具音乐家的高傲与纯粹。或许是我们太浅薄,没法听出他琴声里的呐喊吧。

耳边传来围观之人的议论声。

“听说他妈妈小时候家里穷,迷恋上了钢琴,却没有条件去学。她生下莫司林后,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不许他看动画片、不许他玩游戏,逼着他练琴。莫司林没有童年,他的童年就是黑白交织的琴键。”

“真是可怜。怪不得他性格那么孤僻、偏激,没有朋友,原来把钢琴当作一生的事业了,他是承受不住压力才选择离开的吧。”

我站在人群之外,木然地听着他们对莫扎特的评价,突然悲从中来。我从未好好地了解过他,又怎么配当他的知音呢?

只是,莫扎特,你走了,贝贝怎么办?它那么调皮,没有你它可怎么办才好?

我连续几天不食不眠,形容枯槁得跟一具木乃伊一样。我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比向日葵还要灿烂的莫扎特。

莫扎特离开后的第五天,郑星约我出去,我拒绝了。他以为我还在伤心,于是不停地给我发短信,也不停地试图打电话给我,可我始终没有回一个。我不是不想和他“约会”,而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学校里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大家都知道了斗琴大赛上,郑星故意输给莫扎特这件事。我的直觉告诉我,莫扎特离开的主因就是这件事,他要命的自尊让他宁可输,也不能容忍别人故意认输,因为这是在变相地羞辱他。

瑞士那次,加上这回的斗琴,同样都是受到了羞辱,过程不尽相似,结果倒是惊人地一致。我觉得郑星将这件事说出去,实在不太绅士。

晚上,我一个人晚自修回来,居然在女生宿舍楼下被郑星拦住,他没有戴棒球帽,眼神无比冷厉。

“为什么躲着我?”郑星问。

我扭过头,不答。

周边有路过的女生认出了郑星,纷纷掩着嘴耳语起来。即使光线很暗,她们也看出来郑星的脸色很难看,她们不敢近前,但是也不走远,都在围观。

我感觉那些女生看向我的目光有如芒刺。

“你是不是觉得莫学长的离开和我有关?”郑星继续说,他的语气再轻,我也听得出其中蕴藏的怒意。

就是这怒意触动了我心底一发而不可收拾的伤感,我难过地反问:“难道和你没有关吗?”

“不是我传出去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郑星说得云淡风轻,眼神里的冷厉却并没有减少一分。

“那会是谁呢?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只有你啊,我能想到的只有你啊!我忘记了是个男生都要面子,每个人都喜欢当王者、当英雄,你怎么肯轻易舍去这个机会呢?你当然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是没本事得第一,而是你不屑。可就是因为你的不屑,伤害了一个人啊!”我顾不得周围人的看戏心理,歇斯底里道。

郑星上前一步攥住我的肩,他力度很大,疼得我直皱眉。

“你知不知道莫司林心理本来就有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世上没人能懂他!他那样孤高的人,只要他不想走,就没有人可以逼走他,除非他自己放不过自己,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郑星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跟我说。

“直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我痛心疾首。

“我需要承认些什么?徐晴,你这样对我不公平。”郑星怒瞪眼睛。

“你们不要吵了,那件事是我放出风去的。郑星的水平本来就高于莫司林,凭什么要输给他?”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来。

我和郑星同时望去,王想想从宿舍楼走出来,她站在台阶上,一脸无所畏惧。

四周看八卦的女生格外兴奋,觉得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为什么?”我一步一步走向王想想,颤抖着声音问,“莫司林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对他。”

“又不是我把他赶走的,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冤枉郑星,所以不如承认好了。那天我不单单看到你和郑星单独在一起,我还听到了你们俩的对话,一字不漏。”王想想非常坦白地望着我说。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一圈女生都听见了“在一起”三个字,顿时,人群中像炸开了锅一样。

“天哪,她居然和郑星单独在一起。”

“她怎么配?”

“就是,不会是真的吧?”

她们就像一群演技拙劣的演员,故意说着刺痛我的话。

我望着四周的灯火和一圈陌生的面孔,久违的恨意又涌上了心头。

没有人懂我,也没有人会帮我,历史那么相似,我在绝望中无法逃脱。

王想想走向怔在原地的郑星,依旧是坦白从容的眼神,她说:“你是最优秀的,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

我是不是又哭了?眼前的一片变得朦胧起来,一个人影走向我,他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带你走。”

我拼命将泪水擦干,才看清眼前的人是郑星。也只有他了吧,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难堪的场合下跟我说话?他完全可以将我们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这样,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钢琴王子,我依旧是海角大学一名普通的路人甲,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你走不走?”郑星扯着我的胳膊,牵引我往前走。

“郑星……”王想想也许没听到刚刚郑星在我耳边说的话,但是看出了他的企图,她迫切地张口唤住他。

郑星停下脚步,我内心慌张起来,抓住他的衣服恳求道:“别去,别去好不好?”

郑星深深看了我一眼,松开我的手,朝王想想走去,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沉声道:“以后别自作聪明地揣摩我的想法!”

王想想微笑的脸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不敢相信郑星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印象中,郑星每每和她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严肃,而且当着这么多人,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王想想的眼圈也红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和委屈的神色。

“好了,走吧。”郑星将和颜悦色全部给了我,迫不及待地带我离开这个难堪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郑星一定料想不到,我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中的画面重合,他就像一个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

(五)

那天晚上,郑星带我去了他家。但是我们没有从正门进入,郑星好像怕什么人看见一样,带我从一条很偏僻的小径走的。

那条小径上满是杂草,相当隐蔽。我对这条小径的熟悉感来自郑星家的管家,也就是那位老妇人张嫂。张嫂那次急着给我送字条,走的就是这条路。

我再次被郑星带入他的房间,房间依旧干净整齐。他让我在他的床上休息,他自己则在沙发椅上过了一夜。

整整一夜,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蜷缩在他的被子里,也是一夜无眠。

凌晨时分,外面下了一场雨。秋天的雨,每下一次,天气就凉一分。

我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郑星的身上。他眉头深锁,好似要睁开眼,却没有醒过来。

你会梦到什么呢?会不会和我一样,一旦睡熟,就会梦到很多难以释怀的场景呢?

我望着他好看的眉目入神,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像椅子倒地的声响。

谁?我打了一个激灵。

我走到房门口,轻轻打开门,一股冷风钻入我的脖子,我抱紧身子,侧身走出了房间。

幽深的走廊十分寂静,好似刚才那声响只是我的错觉。

我壮着胆子往走廊深处走了走,两边墙壁上挂着的古老油画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将我包裹其中。

我的视线由墙上的油画到走廊的另一头,窗外惨白的月光照射不到走廊的尽头,那里全部被黑暗所代替。

我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双眼睛,漆黑而可怖,让我心生胆怯。

我越害怕,双腿越像被灌了铅一样走不动。明明心中很慌张,喉咙却跟被人扼住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让我感觉前所未有地恐惧。

忽然有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覆住了我的眼睛,又将我带回了房间。

郑星的双眼,不像刚睡醒时的惺忪,而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装睡,而我的行动一直在他的掌握中。

“刚才,刚才那个是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是一只野猫。”郑星似乎早料到我要问什么,从容不迫地说道。

“可是……”可是那分明是一双人的眼睛。

“回去睡吧,天快亮了,你还要上课。”不等我说完,郑星就打断我的话。

他的语气温柔却戒备,不容我反抗。

第二天,我回校的路上,都被同学当动物一样地看着,我不自在极了,但也知道问题所在。

宿舍楼下的小黑板上写着我的名字,我因为夜不归宿被处分了。我自嘲地笑了笑,即使不是王想想去宿管阿姨那里告的状,那些围观的女生也不会沉默的。

从郑星带我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所有女生的公敌。

下课后,我买了两杯奶茶想给郑星送过去,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总归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感谢他昨晚的相救和收留。

可是我在他们系上理论课的教室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他人,平日里他应该是人群中最出挑的一个。

我随意拉住一个人问了才知道,郑星请了病假回去休息了。我怔了怔,突然想起来昨晚郑星在沙发椅上躺了一夜,可能因此着凉感冒了。

这么一想,我心里更加愧疚。于是我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又像上次一样,准备登门感谢。只不过上一次抱有目的性,这次却是纯粹的感谢。

我是走那条小径去古堡的,即使是白天,我一个人走那条路也觉得阴森森的,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壮着胆子穿过曲折的长廊寻找郑星的房间,不知不觉,我竟在古堡里迷路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站在那条幽深走廊的尽头,望着摆在我面前这条不知通向哪里的路,心生苦恼。

昨夜就是在这条走廊上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和郑星的不同,仿佛只属于黑夜。

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开始在这栋屋子里乱走,只要不走回原地都是一种进步。

走了几分钟后,我看到了一间位置很隐蔽的房间,看起来有些像郑星的房间。

我走上前去敲门,可是敲了几下没有人应我。难道郑星不在自己房间里?我感到奇怪,又用了些力气敲门,还是没人应我。我壮着胆子直接推门而入,一股空荡荡的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抬头一看,是窗户没关。

真粗心,这样感冒会更严重的。我摇了摇头,随后走进去,想帮忙把窗户关上,却在快走到窗台时,被背后突然响起的一个女声吓到。

“你干什么?”

我回头一看,眼前的女人站得笔直,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衫,面容姣好,手上端着一杯水和一盒药。

“你是谁?”我和她同时发出这句疑问。

“我叫徐晴,是郑星的同学。”这座古堡内的人应该都认识郑星吧,所以我这么自我介绍应该没问题。

“哦。”她答应着,眼神却很戒备。

“那你是谁?”我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朝她迈近。

“郑星的妈妈。”她很快地回答。

我愣在原地,呆滞地望着她。郑星该跟我同岁,可是眼前的女人看起来不过比我大了十岁左右。

她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也不解释,眼底浮出些许笑意。

“我失礼了。”在与她对视后,我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此刻自己尴尬的处境,忙不迭地说。

“没关系。”她道。

“你是要给郑星送药吗?”我指着她手上的水和药物问。

“不是。”她否认,接着话题一转,“你要找他的话,我带你去。”

于是,我跟着她穿过幽幽的长廊,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方。这整栋宅子静得出奇,静得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好了,就是那间,你自己进去吧。轻一些,他也病了,需要休息。”郑星的妈妈指了指尽头的一间房间,轻声说。

我站在那房间门外,望着郑星的妈妈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存满了疑惑,这栋宅子里到底住了几个人?另一个生病的人是张嫂吗?

想着,我便迈开了步子,打算追随着郑星妈妈去一探究竟。可我刚迈出一步,耳旁拂过一阵风,有一股力量将我瞬间拉进屋子内,然后门被“砰”一声关上。

那个人的手心发烫,我一转身就看到郑星站在我面前。

“生病了手劲儿还那么大。”我揉着后脊,嘟囔道。

“好奇心别太强。”郑星面无表情地提醒我。

“可你们家让人好奇的事情确实太多了,刚才我迷路了,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一位自称你妈妈的女人,可是她好年轻……”

“她是我的继母,我的亲生妈妈很早前就去世了。”郑星直接打断我的话。

“哦。”跟我心底的猜测分毫不差。

我在这样沉默的氛围里无所适从,于是将手中的一袋水果拎起来给郑星:“我是来看望你的。”

郑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拉我坐下,还未聊些什么,天空突然响起一记惊雷。

“快下雨了,我送你下山。”郑星起身道。

“啊?”我有些蒙了。

他突然凑近我:“这雨要是下个不停的话,难道你要待在这里过夜?”

“不,不,马上走,马上就走。”我被盯得心慌慌,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又不是没待过”。

本来是我来看望病人,最后却是病人送我下山。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以至于忘记问郑星,除了他,他们家生病的还有谁。

(六)

这之后的第三天,我见到了郑星。在那之前,我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这是我来到海角之后他给我打的第一通电话。

我无法做到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在电话里对着自己的爸爸撒娇,却也在他说出“我和你妈妈都想你了,你不在家真不习惯”之类的话时,瞬间红了眼眶。

在那之后,我就在宿舍楼下撞见了郑星。

“好巧。”他一看见我就跟我打招呼。

我低着头想要匆匆而过。

“诶,你的眼睛怎么肿得跟兔子一样?”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没事,就是想家了。”我抽了抽鼻子,小声回道。

郑星居然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还真是个念家的小姑娘。”

“小姑娘”这个词让我心底莫名一暖。

我抬头盯着他看,直把他看得不自然起来。他虚揽了我一把,笑道:“我请你喝茶去?”

“可我不喜欢喝茶。”我皱皱眉头。

“那就当陪我去喝吧,我正好有话要对你说。”郑星唇角微微上扬,笑得一脸无邪。

“行,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我揉了揉眼睛,答应得很爽快。

有几个提着水壶或拿着饭盒的女孩子从我身边经过,她们脸上恨不得拉我去浸猪笼的表情我已经见怪不怪。

我们徒步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馆。

“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双手手肘撑在桌子上,问郑星。

“你先说。”郑星帮我倒了一杯茶,头也不抬地说。

“为什么要我先说?”

“因为我要说的事是重点,重点的都压轴,不是吗?”郑星很从容地答道。

“嘁。”我撇了撇唇角,随后探着身子问,“我想知道你们家除了你、你继母、张嫂、一位聋哑仆人外还有谁。”

郑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细数他们家的人。

“你这么积极地要了解我们家的家庭成员,是想成为其中一个吗?”他幽幽道。

“才,才不是,我就是好奇。”我说话开始不由自主地结巴。

郑星突然从身边的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我道:“我给你买了这个。”

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串紫水晶的手链,通透明亮。

“这是……”我迟疑了一下,被那紫水晶夺目的光彩闪了眼。

“送给你的。”郑星说。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问。

“不是特殊的日子就不能送你礼物?这可是我精挑细选了很久的礼物。”他看着我,目光变得很温柔。

“所以呢?”我心里像揣了一只疯狂跳动的兔子,突然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你肯定听说了,我觉得让你白白背着这些谣言挺不公平的,不如就落实了吧,做我女朋友,如何?”郑星眼底的柔光与那紫水晶的光彩相映成辉,让我根本无从拒绝。

“好。”我想都不想便干脆地回道。

“这么不矜持?好歹欲拒还迎一下啊。”郑星看着我笑。

“我现在因为你被所有女生孤立了,这是你应该给我的补偿。”我仰起脸,说得理所当然。

“好了。”我又将话题绕回了原点,“现在我是你女朋友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家到底有几口人了吗?你妈妈那天拿药给谁吃?”

他看着我,时光自此静默。

突然,他朝我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愕然,但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很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凝视着我腿上已经愈合的伤疤,轻声问:“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你们家的祖传药真管用,包治百伤。”我故意笑得夸张。他是在故意绕开话题吧,就是不肯回答我的疑问。

“那就好。”他欣慰地笑笑。

这次我没有放过他,径直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神落在杯子上,似乎要将那茶杯看穿一样。许久,我才听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是我哥哥。”

“你还有哥哥?”我很惊讶。

学校里那些女生整日没事就聚在一起八卦,以前莫司林还在时,话题是他们俩。如今莫司林离世了,便只剩下郑星一个。她们能八卦出郑星之前在瑞士住的酒店名称,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郑星还有一个哥哥?

郑星似乎看出了我心底的困惑,便接着说:“我哥哥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养病,又怕生,所以也不见客。”

他这句话瞬间让我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我血管里的血液加速流动起来。所以,所以……

“所以我之前见到的在水池边吹口琴的少年其实是你哥哥?”我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我之前一直不想说是因为害怕你意识到自己一见倾心的对象其实是我哥哥……”

我没有说话,依旧静静地听他讲述。

“原本我只是帮哥哥的忙,没想到与你在一起久了,倒真的有些喜欢上你了。你也许不那么漂亮,但仔细看看,生得挺可爱的。够善良,也够仗义,万事都会为别人考虑。可见有些戏不能乱演,因为我假戏真做了。”郑星用极认真的眼神望着我,他的眼深邃如海,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沉迷。

“帮哥哥的忙?”我迷糊了。

“嗯,哥哥说他跟你是旧相识。那天你在楼下做自我介绍,他听到了,让张嫂交给你我的QQ号码,拜托我代替他多多照顾你,所以我才会主动接近你。”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的直觉告诉我郑星与我那日看到的少年身上有太多的不同。

郑星的哥哥说他与我是旧相识?那这件事就有趣了,我可不记得我的人生中出现过一位混血的旧相识。

我再想问郑星一些事,却见他的脸色很不好。

我明白这已是他的底线,所以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他居然松了一口气。

今天,便是我们开始交往的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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