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哪吒一路奔逃,到了乾元山,进了金光洞,玲珑子彼时正在洞内木桥上喂鱼,看见他便茫茫然问道:“师兄不是下凡去了,如何还会回来?”
哪吒懒待理他,直直从他边上冲过去,瞧见太乙站在木屋前,便忙拉了他的袖子道:“师父师父,还请救徒儿一救,那疯婆子怕要打到金光洞来了。”
太乙微微一笑,伸手去敲他脑袋,道:“这是你闯出的祸端,倒有脸斥骂人家。无妨,此乃命数。你且在此等候,待为师去会她一会。”
哪吒应了声,便径直走进木屋内,找了块蒲团盘膝坐下,闭眼调息。
太乙将哪吒上下一瞧,轻轻叹了口气,遂出金光洞,正看见石矶迎面走来,便止道:“道友且住,贫道等候多时了。”
石矶便停了步子,先是一声冷笑,再道:“太乙,你难道不知你那逆徒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倒要拦我?”
太乙先跟她行了个礼,才道:“贫道早已算到此事来龙去脉,然而此乃命数,且你我皆知,道友又何必穷追不舍?道友还是请回吧,切莫枉送性命,可是?”
石矶怒道:“什么命数!我偏不要信这命数,纵是我送了性命,也好过被这所谓命数无理摆布,太乙,还不让开?!”
太乙叹了口气,道:“实在冒犯,既然道友如此执迷不悟,便休怪贫道手下无情。”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九龙神火罩,撑开了向石矶抛过去,石矶见状,也祭出八卦神云帕同神火罩撕斗起来,之间这两块布料在空中你来我往,不一会儿,那帕子便被罩子裹了进去,里头红光一闪,那罩口再张开,便见得里头空无一物,原是那帕子让神火燃成了灰烬。
石矶法宝被破,只觉得心神一晃,血气翻涌,一口心头血涌上喉间,让她生生又咽了下去,她抬头看看九龙神火罩,又看看太乙,忽然大笑起来,随即便化作一道流光,让九龙神火罩收了进去。
那神火罩让太乙收回掌心,他打开罩子,在手心抖了抖,抖出一块尺长的红布同一个金镯子来,他轻叹一声:“教主所赐法器岂是你能对敌的?道友,你且一路走好罢。”
“太乙!”忽地听得身后一声暴喝,太乙一惊,回头看去,然而身后空无一人,冷不防手上一股力一扯,那九龙神火罩便脱手而去,他忙转头看去。
安禾站在不远处,拉开了神火罩,把它倒过来抖了一抖,倒出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在手里,那石头巴掌大小,却当真沉得紧。
安禾掂掂石头的重量,把它揣进怀里,甩手便把神火罩扔了出去,那神火罩正正抽在太乙鼻头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太乙不禁后退了一步,再回神时发觉安禾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苦笑了一声,低身捡起九龙神火罩,伸手在脸上一抹,把那红痕消了去。
太乙径自回了金光洞,进了木屋,看见哪吒跪坐在木屋的角落里,双手撑在膝盖上,紧张而拘束地。见了太乙,忙忙起身来,唤他道:“师……师父!”
太乙仔细打量他一会儿,挑了挑眉毛,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是你?”
“是……是……是我!”哪吒应道,又跪倒在地,向太乙认认真真拜了一拜,“谢师师父救命之恩,徒儿铭记在心!”
“果真是你。”太乙叹息一声,神色间转而带了一点冷意,道:“也罢,哪吒,你可知道,陈塘关正临大祸,需得你去方能化解?”
“什么?”哪吒慌了神,急问太乙道:“徒儿不知,还请师父详说。”
太乙道:“此事究根到底是你的过错,几日前,东海三太子敖丙为你所杀,激怒东海龙王,因此他亲驾了云来,要水淹了陈塘关,到时候陈塘关生灵涂炭,你父母也难脱身。”
哪吒忙问道:“那师父,此事该当何解。”
太乙看看哪吒,点点头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你而起,必当因你而结,你即刻往陈塘关去一遭,到时你自然知道如何化解。”
哪吒便应道:“是,师父。只是……只是……”
太乙再打量了他一阵儿,叹了口气,神情间那点凉意也顷刻化了干净,又道:“罢了,陈塘关距此路途遥远,为师怕你不能及时到达,这便助你一助。”
说罢,他便在哪吒身周,以三才为基本,以四象为变化,以五行为表里,布下灵符阵,再斥一声:“去!”那些符纸隐隐显出红光,不一会,从所有符纸下端燃起了朱红的火焰,一寸寸把符纸烧成灰烬,而后哪吒所在的空间猛然扭曲了一下,再看时便已没了哪吒的身影,只留了一地的符灰。
太乙看着地上那些灰烬,良久,一丝叹息慢慢溢散开来:“孩子,切莫怨我,只怪你命道无常啊。”
……
且说那陈塘关上,黑压压积聚了一层厚厚的乌云,狠狠地压下来,把白天也变成了黑夜,空气越来越沉闷,让人有些隐秘地不痛快。九湾河的水已经涨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淹到了河边柳树的树杈上,大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疯狂地拍击陈塘关灰黑色的城墙。
龙王敖光端坐在乌云的前端,身后没得半个虾兵蟹将,只旁边站了个老迈的龟丞相,捋着一把白胡子自叹自气。
“李靖,把你那逆子交出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敖光喝道。那声音大如滚雷,在云层间回荡,可音调是平和的,仿佛被狠狠压抑住的样子。多年来,他已忘了愤怒为何物,更惯常了隐忍不发,战战兢兢,然而今天,他心中不忿终于溢出胸膛,他要为他本唯一幸存的孩子疯上一回。
李靖站在城墙顶上,背后是陈塘关千万百姓,闪电在云层间翻腾游弋,不时将他的脸照亮,他顶着瓢泼般的大雨,向敖光行礼道:“龙王!此事的确是我父子对不住你,只是小儿毕竟年幼,懵懂无知,所谓子债父偿,还请龙王允李某担下一切罪责,同为父母,求请龙王高抬贵手,饶恕小儿,有我李靖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龙王发出一声冷笑,脸上的表情却是镇静如沼泥,“李靖,你一介凡人,有何资格担下所有罪责?你又怎知灵珠子当真年幼无知?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杀性,将我龙子虐杀,正因为你我同为父亲,你更该知我心境,此子今日不除,谁知他日又惹下什么滔天巨祸?李靖,你若还顾念旧情,便把你那孽障交出来由我处置,否则,我便水淹你陈塘关!”
“这这……龙王!”李靖张嘴要辩,却再说不出一词半句,人群中又隐隐传来骚动。
“将军,还请将三公子交给龙王吧。杀人须得偿命啊。”有人说。
“是啊,毕竟他又是个怪……唔。”有人说,“他惹了祸,便要他自己负责的。”
“他此次引来如此祸端,谁知明日会不会惹下更多祸事。”有人说。
“不如现下便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大家清净。”有人说。
“大人,大难当前,不可偏顾私情而弃陈塘关百姓不顾啊。”
“大人……我们,也想活下去啊。”
渐渐的,李靖身后的百姓一个个跪倒在地,好像稻田被大风刮过,倾倒一片,他们下拜着,高呼着,呼唤中不知流了多少血与泪:“求将军交出三公子吧,求龙王宽宏饶了我们吧。”
最终的最终,只剩下:“求将军交出三公子”了。
李靖脸色发白,他回头去看殷四娘,见她已瘫坐在地,泣不成声,李靖张嘴想要辩白,却感到深深无力,只剩下低声喃喃:“可他,也只是个四岁孩童而已啊。”
殷四娘哽咽着撑起身子,上前抱住李靖的腰,把脸埋进李靖的胸口,李靖颤抖着抱住她,听见她的声音里全是抖动的哭腔:“老爷……我……我……无论老爷如何抉择,妾身绝无怨言!”
李靖肩背僵直,听见周遭越来越大的呼喊声,龙王站在云头,看着陈塘关种种情状,面无表情,最终他低声道:“可是……可我舍不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