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肖勇头一个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晨曦之中,那是久违的光明。暗室的铁门已经打开了,身边躺着楚科洋和苗苗,齐恩却不知去向。
肖勇扶着墙角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腿疼痛依旧,但并不要命。他没有叫醒其他两人,而是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出暗室。阳光将厂房照得通体透亮,刺痛肖勇的眼睛,他抬手遮眼,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厂房内,昨晚那一大群油彪和真君早已销声匿迹,整个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毛发、各种碎片。窗台栅栏的百页上,还能瞧见已经凝固的点点血滴。
“看来不是个梦”,肖勇自嘲地说了一句。
是啊,就在短短几小时前,他刚刚在这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险些丧命。大战过后,面对这满目疮痍,任谁都会有一种重生的错觉。
“就算是梦,也是个噩梦。”
有人在一旁说道。
肖勇诧异地转过身,发现是齐恩。他正站在窗外,微笑地看着肖勇,眼神中除了疲惫,还流露出一丝兴奋。
“一夜没睡?”肖勇问道。
“是啊,想事情。”
“想什么呢?”
“待会再告诉你。黄毛和苗苗呢?”
“在里面睡着呢。”
齐恩绕过厂房,从大门拐了进来。
肖勇也迎了上去,两人站在大门口,望着门两旁堆积成山的垃圾堆,相视而笑。他们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撑过了一整晚。
“果然跟苗苗猜得一样,那只油彪被吃了。”齐恩指了指门口一摊若隐若现的血迹,那里正好就是第一条油彪的陈尸之处。
“没想到童子上身之说竟然是真的。”
“哦,看样子,你原本不信?”
“现在再说这些没啥意义了,你昨晚真的一宿没睡?”
“对啊,你们睡后不久,油彪就撤了。那时我还不敢出门,一直干坐到天亮。”
“那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去哪了?”肖勇很奇怪。
齐恩莞尔一笑,说道:“昨晚我想了一宿这两天发生的事,有些事情想通了,早上特地去验证了下,这不刚回来。”
肖勇明显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齐恩一会,问道:“你的意思,你已经搞清楚王大爷失踪,闫村长被吃,还有地下室骨骸等等这些谜团了?”
“那倒没有,我认为这些不是关键问题,我指的是其他事情。不说这个了,我饿得头晕眼花,先回宿舍楼吃完早饭再说。”
两人走回暗室,叫醒还在酣睡之中的苗苗和楚科洋。能够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他俩也是一副欣喜的样子。苗苗搀扶楚科洋,齐恩挽着肖勇,一行四人平平安安地走回了宿舍楼。昨晚那群凶神恶煞的油彪,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家里,苗苗第一件事就是给楚科洋和肖勇重新消毒包扎,涂上了碘酒以防感染。苗苗还找来一付杉木打造的拐棍,配给楚科洋使用。肖勇的伤并无大碍,所以用不着。
齐恩则从自己房间里取出干净的外套和裤子,下楼扔给了楚科洋:“先穿我的吧,别冻着了。苗苗——”
他扒着房门笑嘻嘻问道:“你瞧我和肖大哥身上都沾了血迹,你衣服上也有,很难洗的,要不今天我来洗衣服吧。”
“不用不用”,苗苗连连摆手,“我做惯了,你放着就好,休息去吧。”
“你总这样客气,很不好意思啊。”齐恩嘴上这么说,手却指着澡堂:“那我去洗澡了,衣服还是扔在进门右边那个盆子?”
“对对,左边的是给闫村长他们用的……”
苗苗说完才想来,闫村长和他两个侄子都已经不在了,于是赶紧补了一句,“等下我就收起来。”
“人走茶凉啊”,齐恩低声叹了口气,捧着衣服踅进澡堂子……
包扎完之后,苗苗又赶去厨房做早饭,楚科洋虽然行动不便,却也硬赖在厨房里打个下手,也许这段劫后余生的经历使他们更懂得时光的宝贵。在这间隙,两人看见洗完澡换好衣裳的齐恩上楼去了,说是要小憩片刻。
肖勇呢,他一个人呆坐在饭厅里,像入了定似的半天不动一下……
也许是考虑到齐恩一整晚都没有合眼,苗苗做饭时故意拖延了下,有心让他多睡一会。因此当早饭端上桌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早饭是手擀面,香喷喷的面条挑动着大伙的味蕾,楚科洋一人就干掉三大碗,直吃得两眼翻白,像挺尸一样挺着。齐恩和肖勇倒吃得不多,肖勇满脑子都是疑问,哪还有胃口吃饭,齐恩睡意未消,也没法多吃。
见大伙都差不多了,苗苗起身准备收拾撤桌,可她的手还没碰到面碗,就听齐恩说了句话,“等等!”
此话一出,肖勇顿时来了精神。
好戏开场了!
“咋了,眼镜,还没吃饱?”楚科洋枕着椅背,懒洋洋地歪过头来看着齐恩。
齐恩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苗苗坐下,然后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张油皮纸,递给楚科洋,“你们先瞧瞧。”
“什么宝贝?”楚科洋一头雾水。他接过来打开瞧了瞧,登时脸上写满了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我在放哨的时候,抽空研究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结果发现几个比较有意思的情况,一块来探讨下。”齐恩示意楚科洋将油皮纸传给其他人看,然后继续说道:“来黑酆山之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这里会是龙潭虎穴,结果差点把小命搭上。所以我发誓,不解开这里的谜团,誓不罢休。”
“当然,黑酆山的水实在太深了,到处是稀奇古怪的事情,特别那个黑风龙爪事件,似乎是一切谜团的核心和起源,而它本身,更是匪夷所思之极。另一方面,此地流传了千百年的妖魔佛传闻,则像是所有谜团的保护伞,往往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事,经它一渲染,便成为诡异难解的谜题。因此,若要勘破这些谜团,我们必须暂时抛开传闻,忘掉黑风龙爪,从一个正常的,符合自然规律的角度去分析那些问题,而这张纸上所写的,便是我们的起点。”
此时苗苗和肖勇已经看完了那张纸,重新将它交回到齐恩手上。齐恩将饭桌上的碗筷挪到一旁,把油皮纸摊在桌上。但见纸上写着几行字:
一日,下午,遇见两处林中空地。晚上,依次遇见苗苗,王大爷,肖勇,闫村长和结巴。铁牛已上楼睡觉,未曾蒙面。不久闫村长和结巴也上楼,王大爷讲述黑酆山的妖魔佛传闻,谈话结束时,有人扔进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狗头金,归王大爷所有。
二日,上午,我黄毛和肖勇在厂区内闲逛,肖勇介绍肖梁失踪及黑风龙爪事件,随后王大爷及苗苗于宿舍楼三楼铁牛房间发现被棋斑子咬死的铁牛尸体,我推测蛇从透气窗钻入。下午,各人整理房间。晚上,铁牛尸体失踪,床上又出现狗头金,归闫村长所有。
三日,上午,我发现铁牛尸体现身三号楼,抬至后山埋葬(当日结巴一直未现身)。傍晚,大礼堂内(密室!)发现结巴尸体,肖勇判定死因为触电,结巴身上有巨大的龙爪状焦痕,前胸后背各一处。晚上,我与肖勇探索大礼堂发现结巴尸体失踪,地上又出现狗头金,归肖勇所有。检查三号楼,未发现结巴尸体。深夜,闫村长讲述妖魔佛传闻的后半部分,顺便探讨了大礼堂密室成因,无果。(期间王大爷留纸条给苗苗?)
四日,上午,闫村长发现结巴尸体现身三号楼,抬至后山埋葬(当日王大爷一直未现身)。晚上,苗苗和闫村长发现王大爷失踪,在仙人脚闫村长走失。我,黄毛,肖勇,苗苗在茅草屋内发现地下室及不明骨骸,被油彪(?)追赶,沿着山道通过两处林中空地回到自行车厂,岔道口发现油彪及真君,真君咬着闫村长(?),一行人被油彪赶入厂房,苗苗脱下黄毛的衣裤,引走了油彪。
……
“我承认,这上面有些事情你们是不知道的,比如大礼堂内的狗头金,再比如闫村长在我屋里的谈话,但这些事与我接下来要说的关系不大,因为我和黄毛不可能是杀害闫村长和他两个侄儿的凶手。”齐恩略有歉意地说道。
“闫村长和两个侄儿?”楚科洋叫了起来,“你是说他们都是被人谋杀的?这不可能吧,至少闫村长和铁牛……”
楚科洋并没有把话说完,也许他忽然意识到齐恩脸上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与肖勇的反应如出一辙,齐恩并不感到意外。他笑了笑,说道:“福尔摩斯说过,当其他可能性都被排除之后,剩下的那个,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可能,也是真相。”
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纸上记述的是我来到黑酆山后的所有经历,是最客观的概括,没有掺杂一点感情色彩,也没有迷信的成份。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些记述中找到正确的谜题和答案。”
“谜题?这还用找么,我一眼望去起码十来个无法解释的事情。”楚科洋叫道。
“对,这就是症结所在,自打来到黑酆山,稀奇古怪的事情便层出不穷,像一团乱麻摆在我们面前,根本没法下手。所以,相对于真相,我们首先得找到绳子头,也就是正确的切入点才行。”
“那你找到绳子头了?从这张纸上?”楚科洋又拿起油皮纸,反反复复地看。
“对,找到了。这纸上的内容你们也看了,说说感想吧。”
“感想……”楚科洋搔搔头,故作犯难地说道:“没有什么读后感,这又不是诗不是画,我只是在意,王大爷和闫村长拿走的狗头金去哪了。”
齐恩明白了,楚科洋表面上是在开玩笑,其实已经暗示出他所认为的切入点了,可惜是错的。
他也不打算卖关子了,老老实实说道:“从我的总结可以看出,我们呆在黑酆山的这五天里,死了三个人,出现了三块狗头金,两次发生尸体失踪——更确切的说法是尸体移位——的情况,这些都是不同寻常的。关于铁牛的死,虽然之前我推断是意外,但从狗头金和尸体移位来看,似乎不像那么回事。而闫村长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真君咬死,但我认为这也不能完全断定是起意外事件,特别是当我知道有童子上身这回事。因此,我先假设这三人都是被谋杀的,在仔细分析了他们各自的案情之后,竟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