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村长一双贼眼上下掂量了一番齐恩,转而笑眯眯地说道:“既然是你想看,那我必须推荐一个好的了。首先,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刚才说人们都说不清楚童子是何物,现在又说三位神仙相生相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嗯,确实如此。”
“其实啊,娘娘和真君,都是真实存在的,书中有明确的记载。山林中的棋斑子和油彪,只是娘娘和真君的爪牙而已。”
“是吗,真实存在的?有人见过?你说的是什么书?”
“离我们大昌村一百多里外,密林的深处,有一个雾翕村。这个村子是整个南黒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童子为茅主的村落。村里人都以打猎为生,我们故事的主角陈猎户就来自这个村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个关于这个村子的传闻流传出来,说村子里藏着一本书,书上记载了三化殿以及幽冥界的来历。相传幽冥界其实是一座城,一座为死人而建的城。这座城能穿越阴阳,不在五行中。城的核心就是三化殿,三化殿中藏着一件法器。这件法器拥有神奇的魔力,不管是谁,拿到它就能够号令天下,统帅三界。法器由三位大神看守……对,很容易猜对吧……这三位大神不是别人,就是那巫烛娘娘、大戾真君和纸玉童子。城是由一位不知姓名的法师所建,他手持法器,从天而降。三位大神则是他随身带来的仆从。娘娘是一条粗三丈有余,长近百丈的白底黑纹的大蛇。真君是一头浑身漆黑,双眼喷火,身高五丈的油彪。而童子呢,却只有个名字,没有任何形象描述,连一团白雾的描写都没有,仿佛著书人刻意隐去了这一段。很奇怪对不对,但更奇怪的是,既然雾翕村有这本书,而书中又详细描述了娘娘和真君的样貌,那照常理来讲,雾翕村就应该奉娘娘或真君为茅主才是,怎么反倒去拜一个连样子都不知道的神仙呢。”
“说明童子对他们而言比较重要。”
“对,你说的没错。人们都猜测其实那本书中同样有童子的描述,甚至着墨颇多,但雾翕村隐瞒了这一点。至于雾翕村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只有一个,童子跟幽冥界入口有关。”
“什么?可你刚才不是说三化殿和幽冥界都是不存在的么。”
“我的意思是,陈猎户口中那个出现在螺蛳弯附近的幽冥界肯定是不存在的。刚才我也说了,没人找到过。但是,书中提到的幽冥界,很可能是存在的,只是需要一种特殊的方法才能进入。”
“特殊的方法?”
“没错,这跟童子的化身——也就是那东西有关。有一种说法是,陈猎户其实是借助童子的力量进入了幽冥界,但他误认为自己还在螺蛳弯附近。而雾翕村的人从他身上获得了一些关键线索,也终于进入幽冥界,并在幽冥界里得到了那本书。”
“书的传闻和陈猎户的经历,谁先谁后?”
“陈猎户在先,他死后几十年才出现书的传闻。”
“时间相隔了这么久?那应该跟陈猎户无关吧,毕竟他人都不在了。”
“不,肯定有关系。你不了解雾翕村。雾翕村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孤零零坐落在大山深处的山崖下,住户拢共不超过一百户。平时他们与外界来往极少,三神节期间又要闭村,外人严禁入内,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人见过雾翕村的真面目。我当了二十多年村长,总算认识那里一位姓花的老村长,关于雾翕村的事,他偶尔会说上那么一点。但我所知道的,也不比其他人多多少。所以很可能雾翕村早就找到了幽冥界,但一直秘不外传。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雾翕村再偏僻,总会有婚丧嫁娶,外村的闺女嫁过去,或者雾翕村的女人嫁到外村,时不时透露些消息出来。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小道消息慢慢就变成传闻,这下你明白了吧……什么,你问童子的化身为什么是那东西?是这样的……据说在祭祀时,雾翕村会准备上百条棋斑子,扔进一个大瓮里,然后用不了几天,那东西就出现了……可惜之后发生了什么,仍然是个谜。好了,既然知道雾翕村的茅主是童子,祭祀仪式上又会出现那东西,很自然的人们便推测那东西代表童子。日子久了,童子即是那东西的化身,这个说法就确定下来了。对此雾翕村倒也不否认,当然,也没当面承认过——”
闫村长又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凉白开,继续说道:“黑酆山的乡亲都知道,那东西是克棋斑子的,对棋斑子来说,那东西跟雄黄一样都是牠们的克星。棋斑子呢,最喜欢的猎物是油彪。你别看油彪平时三五成群,凶得要命,一旦碰到棋斑子,哪怕是一条小的,也会马上瑟瑟发抖,昏死过去。至于油彪和那东西的关系,这么说吧,但凡有那东西的地方,就会引来成群的油彪。这回你明白了吧,棋斑子克油彪,油彪克那东西,那东西克棋斑子。这就是三位神仙相生相克的来历了。”
“哦……也就是说,人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三位神仙之间的关系,是因为雾翕村的祭祀仪式,确定了娘娘、真君、童子的化身,然后将自然界中这三者的关系套在三位神仙身上,最后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祭祀仪式。是这样吧?”
“没错。说起来,祭祀仪式是雾翕村最先搞的,而后才发展到其他村落。据说一开始山里人都排斥雾翕村这套仪式,因为原先黑酆山人有自己的山神。但架不住娘娘真君三五不时地显灵,才纷纷改学了雾翕村。”
“这几位神仙什么时候开始频繁显灵的?”
“也就是陈猎户的故事传出来后不久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了。”
“没想到陈猎户牵扯出这么多事来。闫村长,那东西究竟是啥,你就透露一点嘛,我保证不说出去。”齐恩恳求道。
闫村长微微一笑:“我又不担心你说,这也不是啥秘密,黒酆山的人都晓得的。不告诉你,是想让你亲自去看看祭祀仪式,好看得很哪。要是提前告诉你,就没啥乐趣了不是。”
齐恩听到这,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实话,闫村长对所谓的三神节祭祀仪式这么推崇,早已搞得齐恩好奇心大盛。他暗暗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去看一次。
齐恩这边还在郁闷,坐在一旁的闫村长突然一拍大腿:“娘的,光顾着跟你聊天,差点忘了正事。我来问你,密室杀人是怎么回事?”
闫村长这一惊一乍的,把齐恩吓了一大跳。他假装稳定心神,头脑却飞速运转起来,在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自打今晚一看到闫村长,齐恩就知道他必然是冲着结巴的死而来的。那种离奇的死法,在现实生活中毕竟十分罕见。就算黒酆山有崇拜鬼神迷信妖魔的传统,可这眼瞅就到二十一世纪了,世界早已天翻地覆,他作为一村之长,肯定见过些世面。光凭王大爷区区两句话,可能一开始还能吓唬吓唬,但只要闫村长事后恢复理智,仔细回味一下,谋杀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不过对于闫村长的真实想法,齐恩还拿捏不准,那么接下来,究竟该把他往哪条路上引呢?
齐恩一时拿不定主意,低头踌躇着。而闫村长以为他不想说,便赶紧劝道:“喔唷,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金水的死,给我刺激太大,一想起这事我就激动……对不住啊,你可别往心里去。今晚来找你,主要就是想听听你对金水的死有什么想法。之前在礼堂里,你说什么密室杀人的时候,我当时脑子昏昏沉沉,没太听明白,你给我再说说吧……啊……再说说?”
既然闫村长想听,说说也无妨,就当给自己找找思路。齐恩拿定主意,便开口说道——
“密室杀人,顾名思义,就是在密室里杀人,或者换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人死在一间密室里。这可是推理小说中最受欢迎的桥段了。当然,抛开某些迷信的说法……”
说到这,齐恩偷偷瞟了一眼闫村长,他神色自然。
“抛开某些迷信的说法,密室杀人是不可能的,这违反常识。所以凶手一定是用了某种诡计,比如地点转换,用绳子控制钥匙或者误会造成的。从大礼堂现场情形看,我认为有以下几种可能:
第一种,凶手杀人后,从窗户出去,用线从外面锁上了插销。”
“为什么不是从大门出去?”
“大门上那把锁的锁孔锈住了,锁身上也没有撬动的痕迹,所以锁应该是很久没有打开了。大门上挂锁的门栓,也老旧得一塌糊涂,简直就是跟大门长在一起。所以综合分析下来,人不可能从大门出去。”
“哦,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在礼堂门口研究过那锁,确实不像是能打开的样子。”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我查看过礼堂的大门和窗户,它们的表面古老陈旧,与整栋建筑融为一体,各个螺丝孔洞均严丝合缝,所以,也可以排除凶手先卸下门窗,杀完人后出去,再把门窗装回去的可能性。”
“哦,还是你主意多,我可想不到这个办法。”
“这第一种可能性,我觉得还是比较高的。礼堂窗户的插销是最普通的那种,L型的插销棒,平转九十度就能落锁,方便得很。外加窗扇间缝隙也大,普通的鱼线或者缝衣线都能穿过。我们城里有些厉害的毛贼,拿根毛线都能打开这种窗子,上锁就更轻松了。”
“我瞧也是,还有吗?”
“第二种,金水自己把门窗都反锁好,在礼堂内触电而死。”
“我不都说了吗,金水不是会自杀的人,这不可能。”闫村长气鼓鼓说道。
“只是分析分析嘛,要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再说,我只说他触电而死,没说他一定是自杀啊。”
“那你的意思是……”
“除了自杀外,也有可能是凶手设置了某种机关,然后将金水骗进礼堂,或者赶进去。金水出于某种目的将门窗都上了锁。在礼堂内,他触发了机关,被电死,然后凶手通过某种方法移走了机关。”
“什么样的机关?”
齐恩摇了摇头:“暂时想不出来。礼堂墙壁上连个巴掌大的洞都找不到,所以窗门紧闭后,基本上是个密闭的空间,除了大门底下和某几个窗扇之间留有一点缝隙。可那么小的缝隙,塞一根电线进去都很困难……哦,我想起来了,北面墙上有两个装了栅栏的通风孔,可惜在那么高的位置……对了,还有一点同样很重要,金水身上的龙爪,是电击造成的碳化现象。也就是说,那个神秘的机关在金水身上留下了龙爪印的痕迹,由此可见,机关必定不会太小,至少不会是一根比铅笔还细的电线。”
“所以,你认为金水的死不可能是某种机关造成的?”
“这个嘛,也不好说。机关……机关……”齐恩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
闫村长一开始还乖乖坐着,不敢打扰齐恩。但齐恩没完没了地转圈,终于把闫村长看烦了,忍不住说道:“小伙子,你在想啥,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说来给我听听。哎,我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齐恩这才醒悟过来,冲闫村长讪讪一笑,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刚才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没事,我继续往下说。接下来是第三种。第三种就是,当我们发现金水的时候,礼堂并不是密室!”
“哦,不是密室?这倒新鲜。”
“对,不是密室。凶手杀害金水后就跑了,并没有将门窗反锁。但是由于某些原因,等我们闯进去的时候,礼堂才变成密室的。”
“这还能变?”
“在现场的时候,我们之所以判断是密室,是因为礼堂所有门窗都紧闭并且反锁。但这是进入礼堂之后的事了,进去之前,可不一定门窗上锁哦。”
“这不可能,我开锁的时候,费了老劲都没打开,大门肯定是从里面反锁上了,你可不能瞎说。”
“不,大门反锁这点毋庸置疑,除了您,王大爷也去开过,这个不会作假。我指的是窗户的插销,那些最普通的插销。”
闫村长满脸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被打破的那扇窗户,原本就没有上锁!”
“什么?”
“没错,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第三种,也是最完美的一种作案手法。
想象一下,有个人,在礼堂中杀害了金水。然后,他将所有门窗反锁,只留下一扇窗户开着。他跳出窗外,返身将窗扇关上。不久之后,他带领一群人来到窗边,假装打不开那扇窗户,便故意用手肘击碎玻璃,伸进手去。他的动作很轻巧,看似在拉插销,其实什么也没做,就是把手指放到插销上而已。窗户打开了,大伙一拥而入,没有任何人思考过一个问题,那扇窗户真的上锁了吗?”
“这真超出我想象,你太厉害了。”闫村长兴奋得满眼放光望着齐恩,那眼神就像是看见一座金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站在窗边打破玻璃的是——老王!”
“没错,如果你相信我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就是,也只能是开窗的那个人——当然是王大爷,除了他还能有谁。”齐恩脸上带着胜利的表情,自豪地说道。
闫村长嘴角略过一丝微笑,但转瞬即逝,接着又微微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他最终还是大笑起来,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齐恩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像个做坏事被捉住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闫村长笑了很久,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渐渐平复情绪。他拍着齐恩肩膀问道:“这么说,我明天就可以报案,把老王抓起来了。公安同志会相信你说的吗?”
“这我可不知道,判刑要的是证据,我只有想法。”
“我真的很喜欢你,聪明的小伙子,你差一点点就帮我捉住凶手了。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闫村长摇摇头,一副非常惋惜的模样。
“哦,您何出此言呀?”齐恩万分惊讶。他没想到看似粗鄙的闫村长居然对他的推理有异议。
“那扇打破的窗户,照你的说法压根就没上锁。可是,在老王破窗而入之前,我们站在窗边发现礼堂里躺着金水的时候,我用手推过那扇窗户,确实是上锁了的,我并没有推开。”
“什么!”齐恩颇感意外,闫村长这条线索可以说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没错,当众人站在礼堂西侧墙边,透过窗户往里看,发现结巴躺在地上的时候,闫村长确实上前试图推开窗户,但是没成功。这才有了后来王大爷带他们去开大门的事情。如果当时闫村长推开了窗户,大伙就能进去了。不过,闫村长推的是不是那扇被打破的窗户,齐恩倒没太注意。
“闫村长,您确定推的是那扇被打破的窗户?”
“没错,这个我印象太深了。看见侄儿躺在地上,我恨不得马上就进去看个究竟。所以我真的是用全身力气去推那扇窗户,但也真的推不开。要不是老王拉我们去大门那,我都有心砸窗户玻璃了。不会错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最南边那扇窗户。”
最南边,齐恩的心沉了下来。没错,被打破的窗户就是在最南边,这么说来,门窗均是上锁的,那第三种说法就不成立了。
“哎,真可惜,眼瞅老王就是凶手了。”闫村长搔搔头自顾自说道,似乎心有不甘。看来他巴不得王大爷是凶手,看来这两人芥蒂很深啊。说实话,如果凶手真的是王大爷,齐恩自己也不会觉得意外。
闫村长转头看着齐恩:“那……小伙子,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齐恩心说这又不是写科幻小说,一个人在密室里死了,可能的解释就那么多,自己能想出三种可能性就不易了,还想要怎样。
“闫村长,目前是没有了,回头我再研究研究。不过,这事肯定不是真君作怪。”
“唉,不好说啊,你一个外人哪知道真君的厉害。三年前那个晚上,真是太恐怖了。这次金水哪不好去,偏偏去了仙人脚,作死啊。”
齐恩耳根一跳,仙人脚?这词好像王大爷说起过,于是他追问道:“闫村长,你说的仙人脚是什么地方?”
闫村长自知失言,连忙遮掩道:“那是个寻常地方,没什么特别。哎,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我回去睡了。谢谢你今天跟我聊这么久,回头我再向你请教请教。”
闫村长抬脚要溜,齐恩也没法拦阻,只得将他客客气气送出门外。
关上门,屋里清净了,就剩下齐恩一个人。他这才觉得浑身酸疼,大概是白天劳动强度太大,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齐恩勉强挪到床边,便一头栽倒下去,连鞋也不脱了。趴在冰凉的竹席上,他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但脑子还在快速飞转……
仙人脚……
三号楼……
黑风龙爪……
消失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