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浸千年色,梦泽烟凝万古愁。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睛。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片史书名地记载的湘城,入夜了,已经是睡眠时刻,深夜只有火车机场车辆地铁还在轨道上有序运行,此起彼伏,绵延不绝,要说安静的,那只有经典诗句描绘的湘城山水风景,除了钢筋水泥气息的城市。
湘城这座城市成千上百万人当中,有这么一个厨子,乍一看是很普通的;属于路边摊大白菜那种类型都不会有人注意,特别是他那辞职换行再来个跳槽的表情,你很难去发现他那不着痕迹的细微变化,对,普通人,普通得如同路人甲,卑微但是不认命。
梁远总算歇手了,全年只有月底的最后两天,才可以放个假,去约朋友和哥们弟们一起酒吧跳舞。一两年了,窝在百多平的厨房,洗碗、端盘、推餐车,再不就是帮着切菜,工作上要是怠慢了,不用想,肯定拳脚相加。就是在这样的不断苛责中,磨圆了锋芒毕露的性格,学会了蹭吃蹭喝的技能。
其实梁远之前,是个湘城厨师学院出来的应届生。
没来湘城应聘前,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就等着进了五星级大酒店,一展宏图,从而坐上美食家的位置。想不到这里鱼龙混杂,谁也看不起谁,都是盯着腰包,干活卖力。
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打荷,不论走到哪里,永远在打荷,打荷的意思,就像店里学徒,来了多久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傅喜欢拿徒弟当出气筒,这让他非常憋屈,一度厌烦了厨房朝九晚五的生活节奏,中间换了好几个东家,不是糕点店的面包塑造工程,就是卖冰激凌的厂里包装各种形状冰棒,甚至想过攒够了钱,回家开水果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三衰六旺。梁远有点走背字运,相当倒霉,不但温饱问题没有解决,还要自己倒贴钱请客,在不同的员工里勾心斗角,争取更多包吃包住和五险一金。刚在省城郊区外一家酒楼安定下来,好容易领取了三个月来,头一份工资就花在了泡对象和吹酒上,回来一脸郁闷。
因为骂他玩命工作没有透支的,不光是大堂经理,还有总厨那睥睨斜视的神态,当然,更多同事对他一脸鄙夷。
夜里临时加班,梁远猜是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对胖厨子道:“你怎么这么紧张?不会哪位领导视察来了,拉我们当临时工吧?”
胖厨子一听,手脚勤快,瞥眼道:“切!那算个毛,不是别的什么饭客,你知道那位谁么?垣大实体公司的孙总,他爹孙泰虎,这老家伙可没来过鱼兴酒楼,是个十足的土鳖,光在乡里,啃了百来斤鳖鱼天天吃,从小到大,哪吃过湘城稻米……梁远,你个打荷的!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快点拼盘子,帮忙端菜呀。”
“哦,知道了。”梁远麻木道。表面不动声色,推了餐车过来,在二楼雅间的隔桌。
圆椅上坐着个老人孙泰虎,正自提着折扇,嘴里哼着小曲,见梁远摆上了一碗鳖鱼、一碟紫菜团、一盘莲藕丝,还有一碗乳鸽雀蛋汤,一大碗佛跳墙,一小碗包谷绿豆饭。
孙泰虎老人道:“少年,我看你无精打采,面容疲倦。要能猜到这两份招牌菜的口味特点,这两万你拿走。”
见他扔了两万块钞票,放在桌沿,嘚瑟的望着梁远,看样子有意戏弄。
瞥了一眼紫檀木桌上的小碗花色豆腐,大碗花团荷叶。梁远怕他这问题没有多少水分,欺诈居多,于是阴着脸,笑道:“我才不上你当呢!要是我全部猜对了,你又不一定真给现金,就给也是结账,不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很无聊么?再说了,你只是来用膳,乡里吃穷了,来省城找刺激。别生气啊!您儿子是垣大实业的CEO,还怕吃不到山珍海味?来鱼兴酒楼,何必考我问题,老土鳖爷爷,您酒足饭饱,赶紧找个小资妞,切!”
见他要走,孙泰虎感觉有失颜面,又不想就这样搁置了,急道:“你别走!看你口齿伶俐,是不多见的吃货行家。不相信我诚心讨教小吃文化?那给你再加一万,应该可以说了嘛。”
回头,一看三万有余。心头暗暗好笑,梁远还是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嗅了嗅钱味,就怕里面是高利贷,摇头晃脑指摘着道:“这小碗豆腐花,是用手工磨坊做出来的干豆腐,农夫山泉泡的澡,为了保证新鲜感,拒绝了机器加工的绵沙口感,特意放在酒坛里酝酿了三七二十八天,还必须是粮酒。
这样上桌的豆腐花,吃起来滋润滑口,养肺清痰,不过你也知道,做工程序,比较单一而麻烦。一般厨师没个十年八年的刀工,根本别想把豆腐切出三百六十朵花,往里面放点食用药材。”
孙泰虎老人满意的点头道:“那大碗的荷叶花果呢?”
梁远眼珠一转,摸了把钞票,说道:“那这钱?一个问题值一万啊!你说过的,不许反悔啊。谁要是输了,愿赌服输!怎么?你想收回来?那不行,我可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孙泰虎老人有些惊讶,不过依然保持着长者的风度,勺了一口豆腐花喝了,那口感果然滑口,滋润的白豆腐,落入肚子里,说不出的舒服。他道:“不忙,你要是把这碗全猜对了,那三万你拿去,要是猜错了其中一环,嘿嘿!我可就拿去埋单了。”
梁远看着他诈计的表情,摸了摸后脑勺,直指着那一大碗的荷叶花果,沉声道:“谁告诉你这是荷叶花果,别让招牌菜给欺骗了!我可没跟你说什么花果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反客为主,当面揭穿了他的心思,接下来如梁远料想的那样,孙泰虎老人果然在问道:“我说的,难道你猜不出来?”知道他满脸不信,梁远又是摇头晃脑说道:“这个我没吃过,差不了多少,就是用菠萝、水蜜桃的酸甜,紫菜的丝滑,蛋白里放甜酒,外面一层荷花汤,两颗冰镇雪晶,锅贴蜜蜂饼,再加一层海带,里面一只食用雀,再来点参根枣子,总之类型不同,说多了,怕你吃过没听过。叫什么来着?对,吕洞宾吃果!吕洞宾吃果!”
孙泰虎老人兀自强辩道:“不可能,你一定在瞎编乱造,怎么可能是吕洞宾吃果?这明明就是荷叶花果。”
梁远一手兜了三万钞票,笑道:“你吃了,不就知道了,这就是吕洞宾吃果!钱我收了,谢谢您啊慢点吃。”
刚下楼,梁远回头一望,那老人果然吃的有些颜面丢尽,表情说不出的酸、甜,肯定是吕洞宾吃果。
厨房后。
胖厨子在切龙虾、刮金鱼鳞,一会儿撕开大湖螃蟹,下油锅武火一炒,捞进另一个高压锅文火慢饨,见梁远高高兴兴回来,疑声问道:“嬉皮笑脸的,早干嘛去了?是不是得罪了楼上那老头,告诉你啊!有你兜不了吃着走!”
梁远当着他的面,故意数着一张张钞票,拍了一万钞票放灶台边上,“切”声道:“用不着你赶!我现在就辞职!”
胖厨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逆来顺受的打荷的,道:“我没听错吧?刚才你说什么?”
梁远有意刺激他,收回了那钞票揣进自己怀里,声音提高了一倍分贝,道:“我辞职啊!在你这干活,不是油烟就是嘈杂,还打荷呢。有啥好呆的……看见没有?我刚赢的三万块钞票,二楼孙总他爹那老爷子给的,手笔真是阔得可以,不辞职干嘛,等着你发工资啊?”
那些店里学徒目光瞟了一眼,胖厨子操着大掌勺,手指院门,吼道:“滚!滚,老子用不着你,多的是打荷的。”
梁远反唇相讥,看了眼这些平常混得不错的同事,低声道:“滚就滚,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来打荷,也干不长时间。走了啊!世界那么大,同事们不要想我,好好奋斗。将来发财了,一定来找你们啊!拜拜……”
晃了晃钞票,不卑不亢不声不响,轻开院门,梁远悠哉游哉,回头给个飞吻,笑意盈盈那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