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梅道长在这里,整整寻了一个月,从没干过农活的嫩白肉手,如今布满了皲裂划伤的痕迹,只能再次无力的爬了上来,这是他下行位置最深的一次,依然距离坑底遥遥无期……
躺在坑底的大巫师,近来没有给沐清下达过任何命令。
与那丫头“心意相通”,对大巫师来说,是件十分耗心伤肝的事儿!
他掂量着手里一块形状奇怪的巨大黑色石头,无意间发现可以透过它看向远方。
视角的扩大带来了全新视野,这玩意有点像出海时,船长手里的千目镜。
大巫师大概猜出沐清她们当初是如何看到自己的了,然而如此稀罕的宝贝,也没能让大巫师提起半点精神来,因为这东西没人能咬得动……
如今,这里没有十分纯净的水源,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除了裸露的荒凉与绝望,留给守山人的只有彻底的遗弃!
人生有三幸:“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可惜这些都与钟逸尘没有半点关系。
从他拒绝被哄着吃药,能够彻底清醒过来一会儿。到他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推算出沐清离开的时间。
钟逸尘先是等回来了精疲力竭,面如死灰的道梅道长,后又听到白永年带着王伯安闯进来的声音。
不管哪一个,反正没有心尖上那个小崽子的半点消息。
心凉了,烧也总算是退了!
“师父……”
倨傲高贵的樗大公子,脸上触手一抹,仍是一片腥红,越发映衬他脸色苍白。
无为道长看着他长大,这小子从前顽皮的时候,整夜被师父罚在院中扎马步,大师兄看不下去,每次都偷着找师父求情,就算如此,刚能正常走路,他便继续在无为道长头顶上“拔毛”,从来不服管束。
打过罚过,谁也没见他掉过半颗眼泪。
如今人被泡在了泪缸里,不说话时犹如蜡雕,只要微微启唇,刚敷好的药粉,就被血泪冲进耳朵里,模糊一片。
无为道长只好一边让他闭嘴,一边随手把染血的长绢扔进清水里,重新开始敷药,
“樗苏~再这样下去,眼睛什么时候能好?今后若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沐清回来后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该有多难过?”
钟逸尘头发散乱,一听到沐清的名字,垂在床榻的消瘦手指无力蜷起,攥住被角,这么个微小的动作,落在王伯安眼里,便知樗公子心里已是承受不住。
王伯安有心上前宽慰樗公子几句,可实际上他此刻何尝不是“自顾不暇”,只怕半句暖心的话也说不出来,索性青着脸色,不去看樗苏。
他瞥见了坐在门边的道梅道长,那人圆脸上的肥膘,如今都塌进腮帮里去,只剩下“心力交瘁”几个字,明晃晃的挂着,伯安一时胸中更加悲郁……
道梅被伯安盯了好一会儿,只能顺着赤脚大仙传授给他的“本能”,摆出一张僵硬的客套脸来,问伯安道:
“王夫子知道你告假回家养病的事儿吗?”
王伯安点头:“知道。”
道梅道长叹气,“王公子,我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所有能动用的人都来寻找沐清了,那丫头比谁都机灵,就算是被困在天坑底下,也绝不会有事!你又何必告病回家,惹王夫子担心。”
王伯安:“家父知道我为何而来,家父与我心意一致。”
“唉!”道梅这些天就跟漏了气一般,每讲话前必先用叹气打底,听得钟逸尘眉头紧锁,想上前打人。
此刻有这种冲动的,不止是不能动弹的钟逸尘,白永年已经磨了好一阵后槽牙,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就问,
“既然大家都在找人,那道长您怎么先回来了?还不许我和伯安去找?我们凭什么都得听您的?”
道梅转身拿后脑勺冲着他,明显不想搭理他,因为实在不想打击他那点三脚猫的莽汉功夫,心说:
“我都下不到坑底,估计小师叔也够呛,你们就别添乱了,回头再掉进去两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白永年见道梅道长半天不睬他,突然间慌了神,他一路上都坚定的认为,就沐清那种让人一看就十分头疼的死丫头,脾气又臭又硬,老天一准儿瞧不上她,知道这次误伤樗公子闯了祸,指不定躲在哪儿种蘑菇呢?等她想明白了,自然就回来了。
可如今道梅这个态度,让白永年突然认定,那丫头一准儿是真的出事了!
“道长?”白永年坐不住了,
“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故意瞒着我们吧?”
道梅用白眼斜睨着他,指了指床上的钟逸尘,示意他那个人虽然被人蒙着眼睛,可耳朵又不聋?
谁知这一举动更加刺激到了白永年,没注意到自己嗓子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听着就吓人,
“道长,那个地方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沐清被埋在山里了?是不是?”
钟逸尘猛然大口喘了起来!
无为道长赶紧上前,压住他的肩头低声呵道:
“樗苏,调息,凝神。”
无为道长向来淡然,很少像这般急躁,王伯安听出不对劲,立马起身从门口拽起白永年,压着嗓子阻拦他道:
“永年,休要在这儿胡言乱语?”
白永年瞪着红眼眶不知所措,虽知道樗公子是被沐清所伤,但临到最后,还是沐清舍命救了他,料想樗公子此刻必然是内疚大过伤心!
可白永年就是想不明白,樗公子为何非要带沐清回来这里,这破地方有“恶鬼”,咱们永远绕着他走还不行吗?臭丫头身上的蛊毒又不会要她的命,干嘛非解不可?
他奋力从伯安手里挣脱出来,尽量低声嚷道:
“你拽我做什么?放开,你们就算是想瞒住一时,难道还能瞒得了一世?”
王伯安顿时额头青筋暴起,手上也用力了几分,捏得白永年嘶嘶吸气,
“白永年,你闭嘴!”
道梅道长看不下去,回头扫了一眼,终于出肯出声了,
“永年,非你所想,沐清或还有救?”
白永年觉得他们简直是荒唐透顶,
“或还有救?那为何不救?被埋在山里快两个月了,她是修成了金刚不坏?都不用吃喝的吗?比起活活饿死渴死,我宁愿她……”
“白永年!”
王伯安几乎是在咆哮!
被无为道长用内力牢牢压制住的钟逸尘,此刻反而异常的平静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近乎麻木的闭上眼睛,仿佛顷刻间没有了呼吸。
无处可逃,不若不逃……
钟逸尘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第二天,他居然破天荒的下了床,能扶着拐杖走几步路,严重的伤寒要了他大半条命,樗连城不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如此急着起来,是要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