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逸尘从吴瑕哪里,断断续续得来的一些消息,知道陛下允给了沐清七天时间,今天已是第五天。
他伸手摸了一把怀中的向天,随便捋下根羽毛捻着玩,湛青色的羽毛亮得发乌,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钟逸尘怀疑自己有些小心的过头了,弘治皇帝最不齿那些偷鸡摸狗的手段,其他人大概也不想冒险给一个大夫下毒。
倒霉的向天只能哀怨的盯着自己的尾巴,就算是在一个碗里吃饭喝水,有了“过命”的交情,也挡不住那个人天生手欠。
再不放他出去,向天怀疑自己迟早得变成只秃尾巴鸡,还怎么有脸面对今后的“鸟生”?
钟逸尘没空搭理向天的怒视,一心一意的在想沐清,
“这丫头向来说到做到,义无反顾的要给自己添乱,虽然现在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但好歹管吃管住,还能偶尔在院子里打打拳溜溜鸟,以当今陛下那个性子,迟早会放自己走。
如今顺藤摸瓜收拾完李广一派,前朝至少能有十年的政治清明,借此机会休养生息,流民之乱或可暂缓,至于海上……
他正想得出神,多日未见的牟大人,忽然失魂落魄的飘了进来,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唬得钟逸尘赶紧端正起神色,随时准备再翻一次墙头。
“小猫崽子又在谁家的后院里放火了?姓朱的小子被前朝烦心事绊住了手脚,新老贵族们一起反了?皇后那个缺脑壳的先对沐清下手了?”
钟逸尘瞬间把能想到的,都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滚了一圈,努力稳住神色,等牟大人开口说话。
谁知那家伙挺糙一大老爷们,突然扭扭捏捏支吾了半天,连个响屁也没放出来。
钟逸尘只好小心试探着问道:“牟大人,出什么事了?”
牟斌脸色一垮:“……算了,你自己去看!”
钟逸尘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光吓人不说话的玩意是怎么当上指挥使的?他恨不能抽出牟斌的佩刀来直接开削,伸手把牟千户推了个趔趄,脚跟不稳的跑了出去,
“沐清出事了?吴瑕呢?神机营呢?都死了吗?”
他丢了魂一般飞出去,下一秒又被人定成了根人形立柱,立在院中……
当初四喜公公给沐清准备衣服时,她想都没想就抱出了小师尊给她做的那件,诸夫人料得不错,暗锦菱花的月白长裙,如今已有些短促,不比那丫头平时穿的宽大灰袍,把绰约少女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几日未见,忽若恍世!
难怪牟千户就跟吃了耗子药一样,任谁突然见到小兄弟变成这幅要命的样子,脑子也得抽上一会儿!
钟逸尘尽力掩饰住内心的不安,欲盖弥彰的抬了下手,似乎想要过去拍拍某人的肩膀,抬到一半忽然摸出袖子里的向天,开始口不对心的胡说,
“住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不用再跟这只扁毛畜生说话了!”
沐清勉强压制住心里的千头万绪,扫了一眼“已经认命生无可恋”的秃毛向天,走过去把鸽子接了过来,垂着卷密的睫羽不看那人,低声道:
“这么多天,宫里的御膳也该吃腻了,师尊没有把这只向天拔毛炖了,想必它也是劳苦功高!”
躺在沐清怀里的向天,还没来得及眯眼打个盹儿,就被这话吓得险些直接蹬腿。
跟在樗苏公子身后的牟大人,听不懂两人说的是什么灯谜哑语?只有钟逸尘深感这丫头有了变化,
“这副倔强的小身板里,似乎在坚定着某种东西,想要迅速的成长起来,正试图拨开所有阻挡自己的魔障,不断强大!”
沐清没等牟大人发问,突然恭顺的让开道路,仿佛那个每次趁着蛊毒发作,偷偷揩师尊油的小兔崽子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娓娓说道:
“牟大人曾与沐清说起过,师尊您出宫前,必定会再去见一人,陛下今早已下令,命我与师尊三天后离开京城,马车已经备好,未免宫中人多口杂,沐清先行乘车出宫,劳烦牟大人护送我师尊,早点平安归来。”
牟千户心里嘀咕,“他哪儿用的着我护送?这些天锦衣属那群刚换下开裆裤,没见过世面的混小子们,天天撺掇自己到西偏殿和樗公子比试武艺,敢情输了丢的不是大内侍卫的脸?一群不长心的败家玩意!”
沐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钟逸尘只能飞快收敛起心神,端出为人师者的风范,点头道:
“嗯,你先出宫,为师很快就回去。”
沐清没敢多逗留,此刻就算是多听他说一句话,沐清都怀疑自己的蛊毒会随时发作走火入魔,要将那人重新禁锢起来,噬魂饮血,永远做自己的囚徒,有时她会分不清,究竟是蛊毒在侵蚀本心,还是她的本性本就如此?
前所未有的渴望强大,强到可以亲手掐死蛊虫,强到放眼天下,只有她可以和小师尊并肩而立!
到那时,不管师尊还是伯安,他们可以站在万千人之前,修身齐家安天下,背后那些魑魅魍魉,踽踽独行,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交给自己!
可为何,偏偏生来是个女子……
从西偏殿到正宫门,沐清走得后背湿透,步子却没有一丝慌乱。
直到完全看不见沐清的人影,牟千户眼里的樗公子,才彻底放松身形,又恢复了目中无人的清贵模样。
“樗公子,走吧,等下去晚了,人都凉透了。”
钟逸尘略略点头,后宫的冷宫,关的也不全都是娘娘。
外边都以为李广已经自尽谢罪,殊不知他现在披头散发的坐在冷宫里,最终等来了弘治皇帝赐他的毒酒。
善骑者堕,善水者溺!
最擅长制香制毒的李广真人,穷途末路,绝对配的上一肚子穿肠烂腹的坏水!
不管此刻他想见什么人?都绝不会是全须全尾的樗苏。
李广阴恻恻的盯着他们,目光把樗苏对穿了无数个透明窟窿,也没看到他心里想见的人。
“是了,终其一生,只有那个人曾真心对待过自己,就算自己不会篆符炼丹,弘治皇帝待自己,也必然会一如当初的温和。”
可惜那个亲手把他送进司礼监,许他权势富贵的人,被他诛了心,如今只能对着半杯毒酒,与仇敌相看两厌,
“樗公子,雅兴不错!”
钟逸尘扣起折扇,笑得大言不惭,“樗某向来如此,李公公不必客气。”
一句话让李广失声哑笑,“樗公子,你如此费力不讨好,是一生下来脑袋就被驴给踢了吗?”
“樗家与王家交好,咱家对王家一直以礼相待,秋毫不犯。至于余姚那些个农商户,凡是不懂规矩的,咱家不去收拾,迟早会有别人去,樗公子心思过人,难道就不明白这世上之事,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还是说樗公子要效仿商君,自号半山,也要招兵买马,改革推行新政?”
钟逸尘听得耳朵起茧,捞起扇子扣在手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本公子最喜欢浑水摸鱼了,江河湖海,各有各的来路门道,养鱼养虾养王八,唯独不能给水里扔火药!李公公断了自己的命根,那是没人管得着,可你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该躺在这儿凉快!”
“你……”
没等李广发疯,钟逸尘已经用折扇指着他的鼻尖继续贫嘴,
“还有,商君他们什么时候招兵买马了?高处不胜寒,几人能有他们那样的胸怀志向?您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连这种话都能乱讲!饶舌废话连篇,你不就是想不明白,本公子为何不要银子,非得要你的命?”
李广斜睨着他,表示有屁快放。
钟逸尘很痛快的遂了他的意,
“李广,你师父教你如何谄媚君王中饱私囊,可没想到你能青出于蓝,妄想一手遮天?为了和洋人做买卖,私造商船,里勾外联,养的那群酒囊饭袋,卖官印卖战船,连神机营的武器图纸,都敢拿去卖!”
“海上倭寇屡禁不止,你当是为什么?要不是朝中有人放任他们互相勾结,暗中带路,把自己打造出来的火铳拱手让给东夷,真当他们是天兵天将可以神出鬼没吗?”
“李公公,你机关算尽的大明江山,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李广听到一半,就已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