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事外看局中人,阴谋诡计也好风云变幻也罢,那种惊心动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震撼。
只有如履薄冰的那个人,才会每天在脑海中推算各种可能会发生的事。
历代皇帝大多不会长寿,不是自己累死的就是被人害死的,御医们为求自保,往往是众口一词,平日的饮食汤药,是很难做手脚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弘治皇帝常年缠绵病榻,不得不每日依赖李公公炼制的丹药提神。
直到钟逸尘那天踏进华盖殿,才终于嗅到了一丝端倪!
他没有料到,同在这个王朝正中心煎熬的沐清,这些天也一直在想,
“若是弘治皇帝没有英年早逝,那今后的大明,至少是自己在世时的大明会是怎样?伯安呢?又会有什么不同?”
风平浪静的几天过去后,钟逸尘没有等来兴师问罪的李公公,却接到了皇后娘娘宫中的懿旨,
“娘娘突发头疾,凤体欠安,之前几位御医都去请了平安,可依然是时发时止,今宣樗苏公子进宫......”
钟逸尘用眼神拦下了横冲直撞过来的沐清,暗暗用手语告诉她,“这样很好,去接永年。”
沐清低头默默退在了一边。
钟逸尘刚一上马车坐稳,前来宣旨的小公公就低头凑了过来,
“公子,那日您刚出宫,两位国舅就去见了皇后娘娘,后来李公公又从道观里带回了传说中的避尘珠,将此珠献给了皇后娘娘。”
钟逸尘微微一笑:“果然是只‘好狗’,到处认主子。”他拍了拍小公公的肩膀,很是诚恳的说道:
“四喜,这些天多谢你了。”
这一举动让四喜公公受宠若惊,连忙揖手道:
“公子您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想我在老家的时候,成天被人欺负,连家里几个弟弟妹妹都快养不活了,要不是您让竹山大夫跟着我二弟下了竹山,不取分文的给舍妹治病,还常来教我读书识字,恐怕四喜早就连个家人都没有了,更不会在进宫后,讨得皇后娘娘的欢心。”
钟逸尘收回手,看着四喜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知道他当初执意进宫,就是为了能照顾弟弟妹妹,一句“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到了嘴边,还是觉得分量太轻太过矫情,又咽进肚里,心想:
“小猫崽子给她治病是不假,可你怎么就瞧不出来,我教你读书,让你在一群睁眼瞎里突显出来,是有私心的。”
.................
皇后娘娘的病还真是有些古怪,钟逸尘隔着纱屏悬丝诊断,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弘治皇帝,可以断定他老婆身体比他好太多了,几乎连点小毛病都没有。
这也难怪,弘治皇帝后宫里,只娶了这么一位皇后,他本人似乎还有些惧内,后宫之中张皇后独大,又有丈夫成天哄着,怎么能不心宽?
可事实虽如此,钟逸尘却不敢有半点松懈,思忖了片刻后对弘治皇帝说道:
“陛下,娘娘的头疾已是多年的顽症,不是几日内就能靠着汤石治愈的,所幸此病于身体并无大害,草民这就为娘娘开几副安神的药,休养几日便可缓解。”
“哦,”弘治皇帝略一点头,注意到水天洛的白玉葫芦挽扣并未带在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怔,看了眼身边的萧公公,简单的眼神交流,萧公公已完全明了,就听弘治皇帝开口道:
“既如此,就都先退下吧,让皇后娘娘好好歇息。”
钟逸尘开了药方,果然傍晚时分,皇后娘娘就派人给自己丈夫回了话,说头疾已好了许多。
“入夜,帝传膳东暖阁,公子苏坐北,尚未进膳,张皇后带殿下忽至,苏退于南,席间帝不语,饮酒,至晚膳毕。”
钟逸尘尽量压低自己的肩膀,可还是挡不住他周身的灼灼风华。
太子朱厚照讪讪的跟了母后一会儿,见母后坐到了父皇身边,连忙将座位刻意拉远了几分,活像被干娘逼着出来卖艺的小童,看起来不大情愿的坐在了一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樗苏公子。
钟逸尘基本上就没怎么动碗里的灵芝饼,盯着那碗看起来就难以下咽,清汤寡水冒着绿光的茶汤,陷入了沉思,
“张皇后是河北一个普通秀才家的女儿,在陛下登基前就嫁给了陛下,听闻她勤俭温婉,与丈夫琴瑟和鸣,可眼前的张皇后,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容貌气度,都只能称之为‘中上’,就连贤良淑婉的气质也略有些差强人意。”
他思来想去,总算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就算是勾着金丝的大红凤袍衬托着姣好的容颜,可总是有种小家子的气量在皇后周遭挥之不去!”
再有,皇后膝下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可是母子俩人看起来比自己这个外人还要客气几分,谁也不靠近谁,令人费解!
钟逸尘隐隐觉出更大的不安,终于等到晚膳都撤去,张皇后才带着朱厚照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窸窸窣窣离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光**人的张皇后,不经意看向他时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挑衅!
这天夜里,老天爷还真是赏脸,月黑风高,十分适合杀人放火,钟逸尘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和皇后娘娘又见面了......
宫外,沐清悄悄溜进了四喜公公家,随手掏了一把糖分给几个孩子,就听四喜说道:
“宫中一切安好,娘娘的头疼病好些了,晚膳前还去看了太子殿下,心情十分不错。”
沐清冷冷一笑,“是啊,你不是说她才得了颗避尘珠,还镶在了自己的宝冠上,能不开心吗?”
四喜话锋一转,有些好奇的问道:“小先生,您说那避尘珠真的能避开世间所有的尘土风烟?”
沐清:“这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猜,将避尘珠镶在有凤来仪宝冠之上的提议,一定是李公公亲口说的。”
四喜睁大了眼睛道:“这可更奇了,小先生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儿的确是李公公提议的。”
沐清微微垂下了眼眸,抿着嘴角不再答话,
“李广大人!还真是长了颗会体贴人的心,皇后也是女人嘛,天下哪个女人不爱美?得了好东西总难免想要炫耀出来,这样一举两得的好法子,自然是正和皇后娘娘的心意。”
“再说了,那可是有凤来仪的宝冠,一年总共也戴不了几次,放置它的地方,哪敢有什么尘土烟灰?又有哪个宫人敢到皇后娘娘面前告李公公的私状,小命活着就挺不容易的了!”
四喜见沐清面有倦容,赶紧岔开话题,
“小先生可是现在就要动身?”
“嗯,”沐清犹疑了一天,还是决定相信道梅一次,亲自去接白永年那个憨货,毕竟那家伙如确实不认识道梅道长,只是出发前,她还得再来确认一遍小师尊的境况,
“为何会觉得太过顺利了?”
沐清为自己的杞人忧天摇了摇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如果沐清知道过不了多久,弘治皇帝就会坐在软榻上,额头青筋暴起,看着地上衣衫不整泣不成声的宫女,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