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冰对于自家主子时不时地神经大条已经有了免疫力,起身退步至稍远的隔断处候着。
沈知岚话音刚落,只见她半蹲着身子将手伸进黄花梨套椅里掏出个小杌子来,抬腿跨坐上去,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
赵轸被她这顿滑稽的操作打断,一时没有说话。
沈知岚见他沉默,心下暗暗盘算:总看着我也不吱声是几个意思啊,难不成是为他那智障跟班教训我?想到这,她有些心虚,不会吧!堂堂皇子唉,分明是身边人无礼在先,我不过刺儿了他几句罢了,竟然背后抱大腿告黑状。
她的表情也变了几变,赵轸倒也能猜出几分,越发觉得有趣“姑娘可是有话要同本宫说?”
说!
我就不信了,天子脚下你们还能屈打成招不是!
“殿下!冤枉啊!”沈知岚突然哭着跪下来,双手掩面,甚是委屈:“我念着爹爹平日里最爱吃西街的芙蓉酥,便起了个大早出府,可谁知竟被殿下的随从撞见,口口声声说着小女子口臭,我...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平白被人诬陷,岂能不恼?便辩白了几句··呜呜呜呜呜呜,好在,门口的侍卫大人及时寻到了他,否则...否则......”
听听,尹继明都干了什么荒唐事儿?赵轸觉得眼前的姑娘有意思极了,好在他平日里修养得体才不至失态。
“姑娘莫慌,本宫定会为你做主。”赵轸扶起险些要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顺手倒了杯茶给她:“姑娘方才提到的——随从,是本宫的侍读好友,继明乃户部尚书长子,今日犯下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来,本宫明日便呈道折子,想必尹大人也不会放任其子胡闹非为的”
呃......可以但也没有必要吧,她爹不过是个闲散侯爷,人家老子可是户部尚书,这要是让她爹知道,沈茂青还是得削她。唉,都怪自己刚才戏瘾犯了,演得太逼真。
赵轸当然不会为了这点破事特意上折子,尹继明平日里确实嘴上不饶人,可也不是没事儿脑子抽风的人,他其实就想逗一逗沈知岚,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招。求他恩典的人都不知排到哪儿去了,难得他都要出手坑自己人了,小姑娘竟还在犹豫考虑?
沈知岚哪知道这些,耷拉着脑袋,手里捧着刚刚二皇子给倒的茶。
嗯?
二皇子亲自给她倒了茶?
“殿下,我刚刚失礼了。”沈知岚重新换上一副大家闺秀的面孔,看上去稳重得体,实际心里慌得一批。
“二皇子殿下,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尹大人如何,我爹常教导我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之事,多亏殿下深明大义,方才那顿饭美味可口,不如由尹公子出钱,我便不追究了,也免了殿下为此等小事费心。”
原来如此,她是担心家里人会知道?赵轸没有马上答复她,老神在在地捧起茶杯抿了口茶。
沈知岚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时不时地偷瞄一眼正在喝茶的二皇子,他真的还挺好看的。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被赵轸错过,小姑娘还挺心急的,回去可要好好查一查到底是哪家府里的,竟如此......如此特别。
“姑娘仁善,就依你所言。”
“谢殿下!殿下您真是个大好人!”果然长得帅的人都很好说话!沈知岚有些激动地站起来,顺势行了个礼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好像这么结束有点突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您,我就先给您拜个早年吧!祝您新春快乐,阖家幸福!”
......让阿彦今晚就查到这丫头的来历。
他赵轸活了二十又一年,第一次有人在十一月给他拜年......
门外栏杆处站着刚散心回来的“不知廉耻”尹继明,在心里咆哮:“殿下为什么不把她拖出去打死!非节日行大节之礼,有损国运啊!”
秦彦也一脸懵逼,他手中的茶还没上去就看见主子亲手倒了杯茶给她,而且......她还没有谢恩,就那么淡定地坐下来了,殿下似乎也不怪罪。
沈知岚拜完了年,深觉今日之事自己解决得非常圆满,但是怎么二皇子又不说话了。
赵轸脸上已经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知岚乖巧地福了身子,转头拉起已经石化的落冰走了出去,正好遇见门外二脸懵逼秦彦和尹继明。
咦?
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快走快走。
刚出翠莺楼,双喜便识趣地跟了上来:“小姐,您让买的各色零嘴都已买好放进马车里了。”
“嗯,差事办得不错,剩下的碎银子我也不知多少,跟今日出来的兄弟们分了吧。”沈知岚
跟在后面的小厮听罢都欢喜得眉开眼笑,都说大小姐休养了几日性情好了许多,果然不假,以后大小姐都要常出门才好。
马车停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沈知岚踩着矮凳侧身一下钻进了车内。
“哎呦哎呦,怎么还垮着小脸呀?”说着还伸手捏了捏落冰的小脸。
“小姐,您方才怎么能......那样做呢?”落冰顶着一张小脸皱巴巴地说道
沈知岚见她愁成那样,便松了手:“放宽心啦,小落冰,既然二皇子让我们全须全尾儿地出来了,就代表没事啦。”
落冰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沈知岚早上起得早,车里又暖和不由地有些困了,便打起了盹。
赵轸这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竟是建承侯的独女。”他说手指敲了敲中午沈知岚捧过的茶杯,这沈大小姐倒真是个妙人。
“那便一点也不稀奇了,殿下,您知道沈小霸王吗?说得就是此女,蛮横无知,徒有其表。”尹继明双手抱在脑后一点也不客气下评语。
”嗯,你确实是稍逊一筹。”
尹既明:心好痛。
赵轸很快便收起了心思,侧过身子看了看一楼大堂西角:“也难为淮江了,这么一坐就是大半日,也不知本宫想吃些新鲜玩意儿也值得她警惕至厮。”
尹既明也一改公子哥儿的模样:“这有什么难为的,自己不争气要往下流走,贵妃娘娘私底下可是给了他不少好处呢。”眼神间满是不屑。
赵轸脸上倒是没有过多的情绪,他自小将性情掩于众人前,与一母同胞的太子长兄一同在深宫里长大,即便身份尊贵却也奈何不了这世情复杂,冷暖无常,除了皇兄,也唯有阿彦与既明二人能令他有须臾的自在闲暇。
“她这几年手确实伸得有些长了。”从后宫到前朝,为她效力的人不在少数。陶贵妃出身宫女,但城府极深,娘家不能为其带来助力,她就亲自培养。也不能说她傻,毕竟太子还在呢,她这么毫不掩饰地为三皇子铺路,早已引起朝中元老重臣的忌惮,因此,皇上那儿的荣宠这两年也减了七七八八。
天家人,谁又看不明白呢?
“这个年,恐怕是不会安生了。”春节一过,太子按照本朝纲例将正式习政,陶贵妃处便自打入了冬就开始紧张起来。
赵轸突然想到中午沈知岚傻里傻气地跟自己拜早年,她当时说的什么?新春快乐,阖家幸福?他生平头一次听见这么直白又俗气至极的贺词,这位满京城里鼎鼎大名的沈小霸王可太有意思了。
尹继明担心赵轸心烦这些破事儿,刚想起来他爹说新来了戏班子,想带殿下去瞧瞧解闷儿,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赵轸抬步起身,风神朗朗地走了。
就这么,走了。
但是好像还挺高兴的。
秦彦跟在赵轸身侧,他打小就是被赵轸养大的,对于秦彦来说,赵轸是如父兄一般的存在。此时此刻,也能察觉出今日赵轸心情莫名的畅快。
扶风院里,方姨娘坐在小塌前,用小指盖挖了点玫瑰膏子捻在手背上,均匀地涂抹开来:“她这几年也开始不中用了。”
马婆子笑得一脸谄媚:“凭她是谁,也比不上咱们姨娘的好手段啊。”
方姨娘听这话头很是受用。她原本也不过是沈老夫人的外侄女,偶然一次拜见的机会才见识到建承侯府是何等的气派,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入府哪怕是妾室呢,只要她有能耐拿住建承侯,旁人不都是些见高踩低的主儿,那时谁还能低看她一眼?
刚涂抹完玫瑰膏子的手更显白皙柔嫩,随手捡了几粒金瓜子赏了马婆子:“继续仔细盯着,最近这丫头不大对劲,侯爷也惯着,指不定她憋着什么坏呢。再过几日宫里的教养嬷嬷也该来了,各处都警醒些,方海那里你也多上点心,要是到了什么必要的时候,让他放开胆子去做,出了事我兜着。”
马婆子连声应是,看着方姨娘有些犯困,便也不敢多叨扰便告退了。
沈知岚意兴阑珊地回了府,哪儿也没去,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撷芳小院。
“今天还挺爽的嘛。”沈知岚一回屋就趴在床上,被子上还留有丝丝熏香,闻之令人身心俱安。
“小姐,奴婢——”话还没说完落冰就对上了沈知岚炯炯有神的双眼,被这目光盯着,落冰结结巴巴地说:“我—给您脱鞋。”
“这才乖嘛。”沈知岚说着摸了摸落冰的双丫髻,没事儿,慢慢来,不着急。
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这么说出来之后看见小姐如此开心,落冰也就不顺着她了,刚伸出手来,还没碰着她的鞋袜,就被沈知岚恶作剧一般地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