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走来,没让滴答不住的雨滴溅到半滴在身上。
墨画的眉下是清澈幽深的眼,水光盈盈,似含着一汪化不开的春水,中间竖着一管高挺的鼻子,薄而红润的两片唇轻轻抿在一起,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翘起。
他今日很快活。
施湫韵站在门口这样想,挺直脊背,双手交叠,摆出最完美的体态,端出最好看的笑容迎接他,一如出嫁那日般激动而惶恐。
那如雨中仙子般的男人走近,施湫韵便浅浅一蹲,低眉顺眼,一支舒展双翼的凤凰钗便明晃晃地从如云的发髻中露出来。身后的人呼啦啦跟着跪倒了一片,很有百鸟朝凤的意味。
“参见太子殿下!”
她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但很好听,在山呼声中也能辨别出来。
洛榕伸手虚扶了施湫韵一把,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乌泱泱的人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向来是这样,什么情感都是淡淡的,就连生气也很克制。
东宫人马众多,可从前一个人时他很不在意这些形式,不过能认清院里的几人而已,这些面孔都还陌生很。
“太子妃不必多礼。”他微笑着对眼前人说话,她比五年前好看许多,但依旧叫他觉得陌生。
洛榕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牵着她朝里走,众人也很识趣地站起来让开一条路,像是一个很庄重的仪式,见证着他们情比金坚。
没关系,一辈子很长,总会熟悉的。洛榕如是安慰着自己,侧过脸递给身边人一个笑容。
她也笑了,娇羞地像一朵含苞的荷花,是他会喜欢的样子。
可他却在这一刻止不住思念那个骑在马上的红色身影,她的笑容向来都是阳光般灿烂,不带商量地照进内心深处,烫得人整个心脏都变得炽热。
他喜欢的并不是自以为会喜欢的,可能这也是一种无奈吧。
他眼中生出悲伤,欲盖弥彰地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终还是从她身上挪开了眼。
从正殿走回寝殿,同一条路,洛榕觉得好长,多希望能走得再快一些,施湫韵觉得好短,真希望能够再慢些,慢到她能够用指尖记录下这个男人的体温。
凉凉的,似他淡漠的性子,他淡漠的爱意,疏离而礼貌,却叫她爱得无法自拔。
她知道,今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他走过这条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他的手永远攥在手心,将他永远放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捂热的。
即使不能……至少还剩下绵绵不绝的陪伴。
寝宫外挂着几盏红灯笼和缀着丝绦的红绸,提醒着所有人这是一间新房。虽然新郎只在这里歇过一夜。
走进房中,里面的陈设已经脱去了所有新婚的痕迹,全是素雅而朴实的陈设,倒像是住了一对携手走过半生的夫妻。
全是洛榕喜欢的样子。
洛榕张开双手,任施湫韵将沾满风尘的外袍解下来挂在架子上。
他呼出一口气,似卸下重担般的轻松了,不是那件外袍的缘故,而是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我做得可还好?”
施湫韵含笑抬头看着他,像是一只刚唱完歌向主人邀功的小雀,乖巧又机灵的样子。
她没空去在意洛榕不合时宜的放松,一心只想听到他对自己的夸赞。
因为她明白,爱是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或者说仅仅像清晨肉眼难辨的薄雾那样稀少。
她能做的只是变成他喜欢的一切样子,包括学会如何解开丈夫的外裳。
在新婚之夜,这对她来说还是个大难题,好一阵手忙脚乱后还是男人按住她的手,温和地笑着说,“我自己来就好。”
他脱下繁琐的黑色礼服,为她摘下礼冠,铺好床褥。两人和衣躺在床的两侧,作为不相熟的陌生人,秋毫无犯。
“很好。”洛榕平平淡淡地夸赞一句,好像在夸某个学字的小厮,这个字还不错一样。
施湫韵却似得了很大的褒奖一般,笑得极是开心,垫着脚将太子常服的外衫往他身上披。
大宫女走进来,低低一拜,向施湫韵问道,“厨房已备好晚膳,可要现在传膳?”
“不必,本宫已经用过了。”洛榕拒绝道,他在外面的时候一向喜欢吃过饭再回来,宣城的酒肆食楼,无论哪一个都要比东宫更热闹些。
可话刚出口洛榕就后悔了,低头去瞧施湫韵,她正埋头给自己整理袖口,轻轻咬着嘴唇,将手中的衣服横横竖竖,翻来覆去地牵扯着。
洛榕藏在袖里的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很是愧疚下意识地就将她给忘了,改口道,“若是王妃……”
“不用。”施湫韵扬起头对上那束躲不开的目光,松开下唇,绽开一个笑,“我也吃过了。”复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扎得很好的腰带,问,“我做得可还好?”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虽然衣领有些歪,袖子也不太舒服,但还是赞了一句,“很好。”
她便又笑了。
洛榕瞧着这个很高兴的施湫韵却深了目光,还想说些什么又被一双主动伸来的手给拦住了。
施湫韵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往窗边去,神神秘秘地掀开一卷珠帘,露出一瓶清香扑鼻的荷花。
它们恣意地盛开着,有些含苞,有些盛放,有些已经掉了几片花瓣,同盛着雨珠的荷叶放在一起,摆成了招摇而扭曲的姿态。
洛榕喜欢荷花就是偏爱它那一份不着装饰的素雅,乍一见到这份章法杂乱的插花作品不由得含蓄地皱起了眉。
施湫韵深知如何在洛榕淡然的面容中把握他的情绪,心咯噔一沉,勉强笑了两声,道,“你喜欢荷花,我怕大雨把它们都毁了,所以……”
她面色纠结,最终还是试探着问出口,“真的很难看吗?”
“也不是,就是……”洛榕在脑海里搜寻着合适的词,这些年读的万卷书,走的万里路都在这一刻失效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挺有野趣的。”
野趣?施湫韵疑惑地看了他两眼,反复理解着这两个字的意思,最终还是在他的脸上寻到了答案。
很丑,但我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