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的雨似万丈朦胧青纱将天地一层层地包裹起来,闷得叫人透不过气。
这样的天气,即使换上纱衣云筱也觉得身上被捂出了一层薄汗,黏黏腻腻的,似满腹心事,不胜烦扰。
她也说不清到底在烦些什么,也许是洛槐忽明忽暗的态度,也许是卿华阁未来的出路,总之都是些对她来说本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突如其来让她接受一个宣华郡主兼任魏王妃的身份,本以为至少算个国家高层人员,能够过些以前没过过的纨绔子弟的日子,却不曾想,清福没享到,到处都有人给添堵。
云筱坐得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嘟着腮帮子,只想要变成一条咸鱼。
卿华阁里少了那些个奴婢仆从也不可能就任其荒芜,这突然一场暴雨的,所有准备应付的事情都得秋月和白尘两个人去做。
他们两个忙得像两只被鞭子抽了好多次的陀螺,转来转去就差脚不沾地。
“哎!生活不易啊!”
云筱哀叹一声,伸长手从秋月的针线篓里抓了两幅花样和一把剪子,躺着给她剪起了花样。
以前她是老板,请秋月和白尘两个人工作,可是现在老板是破产了,秋月和白尘还在这里照顾她靠的就只有情分了。
既然是情分,她就更没办法心安理得做一个四肢不勤,无所事事的废人,就算秋月和白尘不要她做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她还是能干点。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洛槐那样脸皮厚比城墙,守着家业坐吃山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张脸稍微好看些还一天到晚写满了风云善变!
数落着洛槐的种种不是,云筱觉得每一剪子都更加有力了,简直像是把洛槐这个人放在了剪子下面泄愤的样子,一阵龙飞凤舞一两个花样就剪好了。
砰——
房间外一声巨响吓了云筱一跳,手一抖差点把剪子掉自己脸上。
秋月将那几件从外面廊上搬进来的大东西往地上一扔,快步跑进来,从吓呆的云筱手里抢过了剪子和花样,又把她头上、脸上和衣领上的碎布屑给拍掉,秀眉扭做一块儿,“都说了郡主别做这些,很容易伤到手,伤到眼睛的。”
云筱坐起来,不像秋月那样温柔,两只手在自己脸上啪啪乱拍一阵,甩甩脑袋清理掉一堆碎屑,颇为无辜,“我有手有脚的,哪能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是是是,郡主什么都能做好,但是也要看该不该做。”秋月摇着头将花样和剪刀收好,她家郡主的确有手有脚,但那手是拿刀枪棍棒,摘花打马的手,那脚是满街乱窜,上山下河的脚,哪里是用来绣花的。且不说她的绣工一直都是宣华王府倒数第二的,第一是白尘,就这剪的花样也是用不得的。
“郡主该同王爷举案齐眉,做好魏王府的一家主母,别叫王爷和王妃担心才是。”
秋月忙活了半晌,将被云筱祸害得差不多的线篓子收好又沏了茶水,巴不得云筱就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在房里坐着,别再添一点乱出来。
“跟他举案齐眉?”云筱冷哼一声,“还是让我改嫁比较实际。”
秋月看着气呼呼的云筱,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气,又有些想笑,都分不清是气的还是乐的。
整个宣朝敢把魏王半路扔下车,让整个魏王府跑出去没头苍蝇样地找人的怕也只有自家这个五指山都压不住的宣华郡主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魏王?”
“我……”
云筱又想到了那双特别漂亮的眼睛和里面化不开的悲伤,本来要出口的硬气莫名其妙地被堵了回去,嘟嘟囔囔,“他什么都不好,有什么可以喜欢的。”
是啊,他又自恋又善变又小气,没有一点值得喜欢,可自己为什么不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越想云筱的头埋得越低了,直到被秋月从臂弯里挖出来,强制性地同她对视,“魏王是有很多缺点,可是他对郡主是很好的。你瞧瞧卿华阁里那些被你扔出去的东西,哪一件不是魏王府里最好的?你生病时他也会关心你,甚至在皇后面前都会维护你,即使是他有些事情做得过分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
云筱的脸被秋月两只手捧着,脸颊上粗具规模的肉肉被挤在了一起,嘴唇嘟得像一条金鱼,舌头跟牙齿打着架,鼻音浓重,含混不清,“这些不过就是他会演戏鹅已,他说不定也像我看不惯他那样看不惯我。”
小小年纪的,就知道打肚皮官司,别人看不看得惯的得问才是,还能自己说了算?
秋月此刻看云筱就有种面对榆木人白尘的感觉,超级想瞧瞧她的脑袋再捏捏她的脸,好不容易忍下了这份冲动,她继续着自己知心大姐姐的工作,耐心道,“就算是逢场作戏难道就没有一丝真心?你将他一个人丢在大雨里能说得过去?”
云筱恍然间觉得自己悟到了,眼睛睁得圆圆的,一把抓住秋月的手把自己的圆脸也拯救出来,“对哦,这样的确很不地道。”
秋月还有一肚子准备好的话没劝出去,就见云筱一骨碌爬起来,抄起两把伞往外跑。
外面的雨小了些,但要停下来还要些时候,云筱这时候冲出去立马就得被打湿。
“郡主!你去哪里?”
雨中的女孩撑着伞,踏着水,朝她扬扬手里的另一把伞,穿过重重雨幕道,“我按原路回去找找他!”
一道白影从房顶上翻下来,将手里一堆沾水的杂物往屋里一扔,又飞上了房顶,跟在云筱的后面。
这两人倒是说走就走了,留下个屋子给她清理,秋月无奈,着手把白尘刚刚弄进来的一堆潮乎乎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心里有些想念春香,又想着待会儿得煮两碗姜茶。
或许需要三碗。
云筱走在雨里,天气没有因为雨水而减少闷热,但她的心里轻快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总算明白了对洛槐的那种感觉,那是愧疚。
是洛槐帮助她后没能回报的愧疚,是洛槐有理由生气她却耍脾气的愧疚。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不平等的,无论是做戏还是真心,洛槐对她都是好的,说不上两肋插刀,至少能算是朋友的那种,而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情回报他的善意,甚至还屡屡让他难做伤心,确实很不够义气。
云筱自认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知道错了巴不得立刻就能改掉,甚至连之前的事情也穿越回去一起改掉。
她决定,以后不仅要在经济上,还要在情感上与洛槐做到旗鼓相当,不欠他钱,也不欠他人情,才能在魏王府堂堂正正地直起腰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