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筱被他半推半就地拖回了房间,两人坐在席上将东西放下。
那芙蓉楼夫人盒子做得精巧,木雕的花纹十分雅致,瑞兽鲜花栩栩如生,上头涂了红漆,油光发亮的煞是好看,若是放到墓里埋个几百上千年……
云筱对文物的热情一上头,看着看着眼里就冒出了精光。
洛槐看见了,便揭开食盒,香味一下子散出来冲进了云筱的五脏六腑,白白胖胖一屉蟹黄小笼躺在里面还冒着热气,是洛槐在汇八方时专门叫人放在热水里温着的结果。
尝尝,芙蓉楼的蟹黄小笼,极是鲜美。”洛槐把食盒推到她鼻尖下,勾得她食指大动。
云筱捏了一个蟹黄小笼起来仔细端详,包子长相,皮白弹软又极有韧性,咬一小口立刻就见到了馅儿,汤汁流出来滋味无穷。
感受着鲜美无比的小笼挑逗着自己的味蕾,云筱就想明白了为何洛槐的账册总会出现“蟹黄小笼,十两银”这样的字样了。
贵是真的贵,赶得上山珍海味,鱼翅鲍肚,好吃也是真的好吃,又不似大鱼大肉那样让人腻味。
若她像洛槐一样银子多得是,也会隔三差五地就要吃上一屉。
云筱歇了歇,用眼神点了点面前的三本账册,一本记录了江南封地的财物状况和每年的上贡,另一本是王府的日常花销,还有一本则是洛槐日常消遣的记录,问他,“你看过这些账本吗?”
“王府的账务都是齐叔在管,我只在年终时看看……”洛槐顿了顿,坦白道,“结余。”
对他来讲,银子就是一堆能打发时间的破石头,拿去喝酒赌钱和换成铜板扔着玩都一样,只要每年的结余不是赤字,就意味着来年依旧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打发时间。
齐家治国平天下,看洛槐这种管理王府的方法,云筱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皇帝不让他治国了。
这个男人要是成了天下之主,怕是个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挥霍无度的昏君。
那这个你能看懂吗?”云筱将记录洛槐日常消遣的账册摊开,上面的字个个缺横少捺,字句也是不通。
初读这本账时,云筱只能在大篇大篇的字里面挑自己认识的,觉得自己临摹的好些个古籍文献都喂狗吃去了。
再读到其他人的账时才明白不是自己学到的东西喂了狗,而是那本账本身就狗屁不通。
洛槐翻了翻这本狗屁不通的流水账,挑挑眉,眼神却阴了下去,嘴里念叨,“竹均这臭小子,只知道偷懒,教他识字这么些年也没点长进,瞧我不教训他。”
“这账做得确实烂,但好在最后的数字都对上了。”云筱吸溜一口汤汁儿,说道,“既然竹均不识字,不如换个人为你做账,墨闻的账就写得极好,江南每年的出纳都很精细。”
洛槐摇着扇,沉吟片刻,说道,“墨闻确实是几个小厮里最有墨水的,不过……”
他看云筱吃得满足嘴角也带上了笑意,道,“但竹均有竹均的好处,他比不了。”
“唔?”云筱吃着包子说不出话来,满眼疑惑地瞧着他。
“他车赶得稳,出门舒坦。”洛槐狡黠一笑,扇骨敲了下食盒,发出清脆的响声,“这蟹黄小笼也是他给你带的,心思活泛,放在身边伺候也舒坦。”
云筱噎了一下,睁圆了眼,嘴里还含着一口包子,含混不清地说道,“洛槐你个臭骗子,刚还说这是你特地买的!”
被抓了狐狸尾巴的洛槐嘿嘿赔笑,他本也没想占竹均的功劳,不过暂借这蟹黄小笼安抚一下云筱,谁能不爱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本王和竹均不分彼此,他就是替我想到了你而已。”洛槐一本正经地的给自己找了个烂借口。
吃了竹均买的蟹黄小笼,云筱承认自己也被美食稍微的收买了一点点,他一个魏王府身边的仆人还能够想到她这个新来的王妃,也是很难得了。
毕竟这世上遇到困难时想到别人的人远比独自快活时想到别人的人多的多。
即便竹均的账做得不好,心地总算是善良的。
她把包子当洛槐样咬得又狠又大口,一边嚼一边嘟囔,“男人的话没句真的。”
洛槐听见了故作可怜地看着她,不得不说漂亮的脸装模作样地也更打动人,云筱哼一声,将最后两个蟹黄小笼分了一个给他,神情傲娇,“这是人竹均送我的,只给你一个。”
洛槐捧着蟹黄小笼眼睛立刻就亮了,蟹黄小笼,夫人给的,双重喜悦,美滋滋。
“既然你觉得竹均好,那就还是让他跟在你身边吧。只是他写的账我便不再看了,反正你的花销也是从你的私库里出,我也不会干涉你的钱。”云筱翘着沾满汤汁的手,用手腕子将竹均的账册推给洛槐,另外两册拢到自己面前,“府里的账目我就收着,毕竟我也拿着魏王妃这份例钱,总得抵得一个账房先生。至于卿华阁里其他人的开销我会重新建一个账目,不会和魏王府的混在一起。”
多一份账做什么?让思安在原有的账目上添上他们几人不好?”洛槐将竹均的那份账揣进怀里,准备明日问问他小子写的什么鬼东西。
云筱斜了他一眼,不知是自己心眼儿小做了怨妇,还是洛槐心大什么都不往心里装,冷哼一声,很硬气地强调,“我都在皇后面前说了卿华阁的人我自己管,一定要做到!”
洛槐笑看着云筱,心知这丫头绝不知道养活一个院子的人到底要多少的银子才能夸下海口,想着怎么迂回地让她放弃这倔强。
还未等洛槐开口,秋月便突然推门而入,神色慌张,见了他们便跪下。
“怎么了?”
云筱没见过秋月这样,在裙子上擦擦手,赶紧站起来去扶她,一碰到她手臂便感觉她在颤抖。
在她眼里,秋月是泰山崩于顶也会处变不惊的奇女子,此举定是有大事发生。
洛槐也放下包子,端坐着等她说话。
“春香训马,将……”秋月瞧了魏王一眼,三分犹疑,七分畏惧,“将竹均踢伤了,钱大夫正在芳兰园救治。”
云筱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洛槐就已经冲出了屋子,临走时还狠狠地剜了秋月一眼。
“叫思安带这个进宫去找刘太医!”洛槐在门口碰到一奴婢就将腰间的玉佩解给了她,又急匆匆地离开。
云筱不知道被马踢了是什么概念,但见他们慌张的模样也明白并不是件小事,也跟着洛槐后面跑。
魏王府真的很大,离开卿华阁是天边还尚有余晖,到芳兰园时就已经是一片墨黑了。
而洛槐的身上也像笼上了一层阴沉的黑色,叫人不敢靠近。
还未进门就能听见春香的哭声,草原上长大的女孩连哭声都比其他女子嘹亮高亢,钻进耳里就直往脑门顶上窜。
云筱领略过其威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洛槐的承受能力显然比一般人还要弱,冲进房间里,板着脸对着床边哭哭啼啼的春香低吼一声,“滚!”
春香满身血迹地跪在地上拉着床上人的手,被他一吓立时止住了哭声,只知道打嗝,抬起头来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爷……爷……”床上的人衣衫敞开来露出本就不太健壮的身子,任大夫在上面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一说话嘴角便有一口血流出来,一条腿不自然地向外弯着,很明显是被折断了。
云筱哪见过这场面,站在几步开外不敢再走近。
洛槐听竹均唤他,拍掉春香的手蹲在床头,换成自己握着竹均的手安慰他,却紧张到指节发白,不断重复,“爷给你找太医了,别说话,别怕,别怕……”
他不知道竹均是否害怕,但看他这样躺在床上洛槐就忍不住恐惧。
“爷……”竹均看着他,好似动动眼珠都很是艰难,每句话都带着血,“不关春香的事……”
“闭嘴!”
洛槐呵他一声,便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手上,没再看他也没再说话。
竹均也似没了力气,收了声音,只剩粗重痛苦的呼气声。
云筱看竹均的样子也担心起来,这样的伤放在现代来说也得是场不小的手术,在只有中医的古代能否保住命都难说。
春香缩在一边,看看竹均又看看洛槐,想哭又不敢出声,整个人都在颤抖。
云筱去将她拉到身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春香强压住哭声,声音里带着呜咽,“今日我在芳兰园外面驯马,竹均牵马车回来……以为我的马惊了便来救我,就被踢伤了……白尘将马治住了,叫我带他先回来…郡主……我好怕……”
说到后面,春香还是止不住哭起来,一身的血,满脸的泪,看起来是吓坏了。
“先带她回卿华阁换身衣服。”
云筱抱了抱她,将她交给秋月,免得在这里又触了洛槐的眉头。
那人平日里又疯癫脸皮又厚,发起脾气来却着实可怕,云筱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他发火的模样,只是那时还有隐忍。
飞来的横祸,这次,算是个大祸落进了卿华阁的院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