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戳破了云筱一番颇具小说情节的猜想,却给她讲述了一个更为跌宕曲折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面,面对宣朝集团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联姻申请,她的大股东父亲并没有心动,而是以女儿天性顽皮,不愿她嫁入皇室受宫规约束为由拒绝了。
没错,这位霸道的父亲并不认为云筱不够端庄贤淑配不上天家太子,反而觉得皇宫规矩太多会委屈他的掌上明珠。
就凭这个,云筱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生出了许多好感。
遥想另一个世界里陪伴她成长,永远在她身后支持她的父亲,云筱不禁红了眼眶。
且说彼时的宣武侯拒绝了单枪匹马前来提亲的太子,却被顶头上司找上了门。
这位纵横半生的帝王也不知看上了云筱的哪点好,不惜与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闹翻也要为太子订下这门亲。
这一闹致使大半个王都都知道陛下属意宣武侯家的小姐做太子妃。
而其中曲折就发生在为太子选妃的宴会上。
众人皆知,这场宴会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的太子妃已经是宣武侯家的囊中物,更多大臣带着女儿赴宴是为了在魏王面前露露脸,若是魏王能瞧上哪家闺女,也是能定下的。
宣朝一共就两位皇子,一位空有东宫头衔,却生母早逝,也无母家势力支撑,另一位虽是亲王,但有生母位主中宫,一向极负圣宠,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故而魏王妃的位置不比太子妃好抢,一众大臣及其家眷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日皇帝陛下也是有失英明,也可能是为了彰显选妃的公正,堵住悠悠之口,便命两位皇子自行当场向中意的小姐提亲。
大家都在等着看文弱太子向黑脸宣武侯勇求爱女的好戏,却不曾想太子临时变卦,向安国公幼子求娶其女施湫韵。
众臣皆惊诧于这个横空出世的太子妃,谁也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贵胄远亲竟夺了宣武侯小姐的位置。
太子订婚出尔反尔,可谓是重重打了宣武侯家的脸。
脸上更挂不住的是皇帝洛归元,豁出老脸与兄弟情义为儿子求的一门亲转手就被他丢掉,这位老父亲可谓是又气又恼。
但皇帝当众说的话,金口玉言,太子当众求的亲,一诺千金,谁也推翻不了,就算是皇帝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最后皇帝只得推出魏王订下云筱,又封宣武侯为异姓王,赏封地千里,奴仆百人,亲封其女为宣华郡主,用以安抚这个好兄弟。
至此宣武王府与魏王府的婚约就算是订下了,云家同洛家的情谊因这场羞辱也所剩无几。
云筱也自此被指是太子不要了硬塞给魏王的女人,宣武王府在朝中地位也尴尬起来,既被太子党嘲笑,又被魏王府排挤。
后来云筱因疾随父母回封地调养,还做了王都权贵很长时间的笑谈,甚至有人猜测魏王订婚也是权宜之计,毕竟宣武王府是坚定地忠君一派,对魏王夺位毫无裨益,婚约一拖再拖,早晚都得作废。
而皇后坚持要让魏王与太子同时大婚也使太子与施湫韵的婚约延后了五年,对外却称的是照顾身体抱恙的宣华郡主,一时间云筱便成了魏王一党同太子一党的众矢之的,更成了宣城有名的跋扈小姐。
听完这个故事云筱总算明白自己在王都名声震天的缘由,也对皇帝和太子有了忌惮,说到底他们两个是造成这件事的直接黑手。
云筱托着下巴有些闷闷不乐,嘟嘟囔囔,“他们俩千挑万选的,我却连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做女人总是有些身不由己的境遇。”秋月觉得郡主是真的心大,受了这么大的耻辱,竟一个劲儿只想着这事儿,安慰道,“不过王爷本就不希望郡主做太子妃在皇宫里受了束缚,魏王也算是良配。”
“好男儿千千万,洛槐这种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男人哪里算良配,还不是没得选将就将就。”云筱悠悠叹了口气,不过也确实觉得洛槐这种明着坏的男人要比太子那种阴戳戳地渣的要好一些。
春香是个实在姑娘,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对方不是陛下,郡主肯定有得选。”
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权力的棍棒下,最聪明的应对就是接受。
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这也是云筱与洛槐这场婚姻的可悲实质。
云筱深以为然地点头,叹口气道,“洛槐也挺可怜的,跟我一样没得选。”
秋月笑而不语。
她还是不明白为利益而动的人会做怎样的考量。
王都就像一个巨大的蛛网,每个人都是网上的掠食者和食物,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会引起周围的震动,所谓牵一发动全身,秋月从来都不信有单纯的巧合。
秋月的疑心病很重,就连那日她也在怀疑……
“大婚之前父皇就已经下旨大赦天下,那江洋大盗本可由死刑改为流放捡回一条命来,亦或是在流放途中脱身,可他非要在戒严时铤而走险越狱,甚至意图挟郡主为质。”洛槐说出了当日事情发生时他心中浮出的想法,即使他也不愿自己的母亲成为他第一个想到的幕后黑手,心中隐隐作痛,“难道不是母亲授意?”
洛槐口中的每一个字赵皇后都听得明白,她知道这些瞒不过他,她也没有想过隐藏,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我只许他逃脱后的荣华,至于路,是他自己选的。这种人一辈子都走在歧路上。”
明明他们是一路人,赵皇后却总觉得自己更高贵,漫不经心道:“那个女人就是一道催命符,你昏了头非要从洛榕手里抢来,我就只能将她毁掉。”
好像在处置一件无关痛痒的摆件。
“你答应过的,只要她记不起当年的事就让她做魏王府与宣武王府之间的桥梁,安安分分地待在宣城!”
洛槐将声音压得很低,其中的愤怒却可喷薄而出。
就像猛兽露出利爪前隐忍的咆哮。
赵皇后似是安抚孩童一般地轻轻拍打他的肩头,一下一下,伴着温言细语,“可有人告诉本宫……她提起了亲生父母……”
母亲的话让他心中生出了寒冰,洛槐恐惧地看着眼前人,像是瞧着什么缠身的鬼魅。
他知道赵皇后喜欢在他身边安插线人,所以魏王府的人都是再三选筛过的,可她的眼睛还是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他身边。
“很奇怪?”赵皇后笑问,她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也很清楚这些年他的作为。
五年里,洛槐疯狂地想要逃脱她的掌控,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可惜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躲猫猫的游戏。
“南南,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你既想护住洛榕,又想保住云筱,太贪心了所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赵皇后唤着洛槐的小名,将他揽入怀里,恍惚间又抱住了曾经那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任他藏在自己肩头。
洛槐听话地靠在这个曾给过他安宁的肩头,心如死灰。
他承认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牵挂太多永远也斗不赢孤注一掷的母亲。
他想要洛榕好好的。
他也想要云筱好好的。
“我也想护住娘亲……”
赵皇后含笑轻拍他的背,心里是愉悦的。
“傻孩子,娘亲不用你护,娘亲要的是谁都不能伤你……”
五年来,洛槐第一次靠母亲这么近,像久泊在外的小舟回到航湾。
可一切都变了,小舟被风雨磨得不成样子,航湾里再无浅水白沙,树木葱茏。
他们在背道而驰的路上走得太远,回不到分别的起点。
总有一人的终点会是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