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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彭维年生活的彻底改变与他的父亲息息相关。1941年的彭怀清一直对自己在城里的生意心存忐忑,那些在街上晃来晃去的日本人总让他放心不下,他感到每当他们看着他时,他的后背就冷嗖嗖的,他预感到,这股冷嗖嗖的风早晚会成为灭顶之灾的,于是他决定冒险再做一次大的买卖便回归家乡。很显然,单凭他一个人还无法做成那笔令人垂涎的买卖,这时候他想到了木器店的老板王锦昌。王锦昌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因为担心日本人而关张了,现在他每天躲在自己家的后院里与原清酒店的老板下棋。当彭怀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王锦昌时,诱人的利润根本不容王锦昌犹豫,他把棋盘一推,当即便答应了与彭怀清的合作。他倾其所有,把变卖木器店的所有钱财都押到了彭怀清身上。而几个月后,当彭怀清对他的质问总是支支吾吾时,王锦昌才发现,要认识一个人是多么地困难。

彭怀清的那笔生意虽然遇到点小麻烦,但总的来说做得还算成功。没有及时地把王锦昌应得的钱交给王锦昌,并不是因为见钱眼开,而是眼下混乱的局势,他不知道这样的局势还要维持多久,他不放心日本人,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所有的生意人都在仓惶地做着逃窜的准备。他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条充裕的后路,想起家里的那一大家他就心里踏实了许多。所以当他再次见到王锦昌时,他就觉得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是那么地可憎,王锦昌像是一口薄木棺材站到他面前时,他以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他不相信,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里还会夹杂着别人。他觉得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才配有那样的享受,他想,如果你把钱给了这个棺材板一样的男人,只能带给他晦气。彭怀清打定了主意要在自己撤退之前躲着王锦昌。他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他要用这笔钱在他老婆的娘家那儿安身,那个村子四面环山,地势险要,只有那儿才更隐蔽才更安全,他要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离他远远的,他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他要置地盖豪华的宅子。而且他想到了要把凤舞楼的翠红带回家纳了小。他相信老婆不会有什么意见。

1941年的这个北方小城并没有因一个男人的失意而改变它的面貌,它继续以它的混乱和紧张迎接着每一天的到来。那个失意的男人王锦昌每天都要去找彭怀清讨债。可是彭怀清胖胖的圆脸上总是闪烁着腾挪不定的笑容,让他分不清是笑容背后的真正含义,同时也让他的话语在笑容中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彭怀清的托词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那年夏天的阳光苍白无力,软软地照在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脸上。陷入愤怒与迷茫中的王锦昌觉得那样的阳光就像是蒸腾的水,烤得他昏昏欲睡。最后的决定使他好像冲出了愤怒的包围,他想,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了。于是他拿着一个大大的布袋,驾着一两马车悄悄离开了单城。

而彭怀清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王锦昌,他以为王锦昌是知趣地打了退堂鼓,这更让他有些洋洋得意,他抓紧时间变卖店里的东西,为自己从这个城市的消失做着准备。时局的动荡使他的行动受到了限制,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这让他稍稍地有些怏怏不乐,于是便抽空到凤舞楼去找翠红解闷。

王锦昌一回来,把布袋里的彭维年放到家中,便满怀希望地去找寻彭怀清,他根本没有留意女儿王宝芸对那个大大的袋子的兴趣。可是彭怀清的铺子大门紧闭,周围冷冷清清的。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王锦昌一打听,原来彭怀清被日本人下了大狱。据说,日本人说他店里的小伙计吴栓柱背地里替八路军干事。日本人在凤舞楼里抓到彭怀清时,彭怀清正躺在翠红的床上让翠红给他扇风,那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翠红的小手握着一把小巧的芭蕉扇,扇出来的风跟她的话一样轻柔、凉爽,真的很让人舒服。可是一看到日本人,彭怀清立即就觉得裆下热滚滚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首先是从那里感受到了炎热。就这样,彭怀清稀里糊涂地被下了大狱,而吴栓柱早就不知跑到哪里了。在大牢里的彭怀清把吴栓柱的祖宗八辈都骂了个遍,可是这不起什么作用,真实地呆在日本人的牢房里的还是他。

在找不到彭怀清的日子里,王锦昌显得十分地茫然,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他天天失魂落魄地到彭怀清的店铺外转悠,他希望他能看到彭怀清突然出现在他自己的店里,那样他才可以把憋在心里的话告诉他,那句话现在就像是一块霉斑,在他的心里越长越大,让他恶心、想吐。他想告诉彭怀清的那句话就是:

“你的儿子在我的手里。”

可是这句话就跟粘在他的嘴里一样,迟迟无法说出去。他悲凉的心情巨大无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就无暇顾及那个还在袋子中挣扎的男孩。他同样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个男孩已经和他的女儿王宝芸成了一对好朋友。

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相遇是出于一种特殊的原因。这之前的王宝芸是个孤独的小女孩,她一生下来,母亲就永远离开了她,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是什么。父亲每天都在忙忙碌碌,父亲的话很少。除了生意就是闷在那里吸烟,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那么闷闷不乐。只有她与父亲的那个家显得十分地凄凉,她在梦里都盼着家里能多出一个可以和她说笑的人,可以和她疯狂地玩的人。所以她每天都缠着父亲说想要一个弟弟。父亲对她这个想法很奇怪,父亲问她为什么非要一个弟弟,王宝芸说:“和我玩呀。”

王宝芸还以为这是父亲给他送来的礼物呢。11岁的王宝芸一直想要一个弟弟,而父亲也一直用一句话来搪塞她,告诉她,等她生日的那天父亲会突然给她带来一个弟弟。父亲的话不过是一句随意的玩笑,而在幼小的王宝芸心里却一直把它当成一个即将到来的礼物,她相信这样的礼物一定会到来,因为她的父亲一向说话算数的。现在,距她的生日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所以,王宝芸看着那个突然从袋子里蹦出来的小男孩,还以为是父亲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呢,父亲只所以没有提前告诉她是想在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这和她以前的生日是一样的,其实父亲很早就准备好了给她的礼物,但直到生日那天才会拿出来,让她激动不已。她同样以为,父亲为她精心准备的这个礼物是要等到最后时刻的。她并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已经了解了一切,所以她要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这使她更加觉得兴奋。每天她都会趁父亲不在偷偷地把小男孩放出来,她给他吃的,领着他在附近的胡同里玩,一边开心地玩她还会专注着胡同口,一旦听到父亲回来的声音她都会领着小男孩回到那间仓库里,把他重新放回到袋子里。当她看到父亲阴沉着脸走进那间仓库时,她的心嘣嘣跳着,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

让王宝芸高兴的是那个小男孩对她有一种强烈的依恋感,在他眼里,她真的天生就是他的姐姐,他一看到她,就会止住眼泪,扑到她怀里,猛烈地呼吸着,那时候小男孩就像是一条听话的小狗。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说:

“别害怕,再过几天你就是我弟弟了。”

她也很喜欢小男孩脖子里挂的那只长命锁,有时候她想拿过来仔细地看看那只锁上究竟雕着些什么东西,但是这一次小男孩没有容忍她那么做,小男孩紧紧地攥着那只锁,就像是攥着自己的命一样,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王宝芸看到池男孩着急的样子,也就没有去勉强,她想,也许小男孩对于突然做她的弟弟还有些不习惯。

在王锦昌神情恍惚地寻找着彭怀清时,王宝芸与彭维年快乐地继续着他们有趣的友谊。彭维年甚至暂时忘记了突然远离亲人的痛苦,他无拘无束地充分享受着与王宝芸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发现,这个漂亮的姐姐与他的姐姐一样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身体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些都会让他忘记袋子里的黑暗,忘记黑暗中的魔鬼,忘记袋子中的闷热。他有时甚至并不觉得黑暗是那么地可怕而幽长了,它成了与他一起等待的一个朋友,他等待着这个可爱的姐姐解开袋子的那一刻,等待着这个姐姐的香气慢慢地接近他的那一刻。也许,就是因为王宝芸的存在,消解了他远离亲人的悲伤,也使他的恐惧得到了些许的舒缓。

王宝芸没有注意到父亲神情的变化,她每天都沉浸在与小男孩的游戏上,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十分刺激的游戏,游戏的刺激在于它是秘密的,它是背着父亲的,它是让人揪心的,让人提心吊胆的,因为她不想破坏父亲给她设置的这个悬念,她想象着当父亲把这个谜底揭开时,她快乐的大笑。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临近午饭时才会回来,这一段一直是这样。而父亲一走她就像一只鸟飞进了仓库,她把小男孩放出来,拉着他的手又像两只鸟一样飞出仓库。他们在那个小城的胡同和街道上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城市里没有野猫,没有彭维年熟悉的一切,他对于这个姐姐的陌生的游戏们充满了好奇。

他们之间的秘密有时候也遇到危险,一天下午他们玩得过于地专注,以至于忘记了注意胡同外的脚步声,当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耳边时。王宝芸才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她拉着小男孩疯狂地向家里跑去。他们像两只惊慌的鸡飞着回到他们家的仓库里,王宝芸刚刚把小男孩塞进袋子里就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在仓库外响了起来,要跑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把自己藏在一堆木头之后,拼命屏着呼吸,从木头的缝隙处她看到了垂头丧气的父亲。那时候阳光透过窗棂上的破洞,微弱地照在父亲的脸上,她突然才发现,原来父亲的脸不像以前那样慈祥,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地烦躁,而只有当母亲的忌日来临时她才会看到父亲的这种表情,她想了想,母亲的忌日还早着呢。父亲走到那个袋子前,停在那儿,呆呆地站了足足有四五分钟,才开口自言自语道:

“我该怎么办呢?”

父亲的话里满浸了悲凉与苦涩,就像她眼前的那些木头。父亲又站了有几分钟才慢吞吞地踱向外面。等父亲的脚步声消失了,王宝芸才蹑手蹑脚地出了仓库,走到堂屋里,他看到父亲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父亲的头低垂着,屋内的光线十分地昏暗,这是黄昏时刻,父亲抱在头上的手显得那么大,像是要把他的头压弯似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提前享受了与弟弟的时光而让父亲郁闷了,于是害怕地喊了一声:“爹。”

父亲缓缓地抬起头,父亲脸上的皱纹仿佛一瞬间增加了许多。父亲看着她,父亲的眼里空洞而迷茫,父亲拉过她,抚摸着她的衣服说:“宝啊,如果你没有花衣服穿,你愿意吗?”

王宝芸抬起头来说:“没关系,只要有一个弟弟我什么都不要。”

父亲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父亲轻声说:“唉,我连花衣服都不能让你穿了,到哪里去要一个弟弟。”

王宝芸想张嘴说那个仓库里不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可是她看到父亲已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父亲对这个问题并不太感兴趣,父亲走到厢房去给他们俩人做饭。父亲每一次做的饭都要比平时多一些,王宝芸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父亲以为她已经睡着之后,父亲才会端着剩下的饭向仓库走去。

有一些夜晚王宝芸会从睡梦中醒来,她突然想到了小男孩,于是便从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溜出来,在经过父亲的屋子里,她听到父亲的叹息声从里面像是水一样洇出来,父亲梦中的叹息对她来说是那么地陌生而忐忑。她小心翼翼地走过父亲的屋子,当她走出堂屋的大门时,无边的黑暗一度让她感到了恐惧,于是她加紧了脚步,她跑进仓库,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袋子旁边,当她的手摸到黑暗中的袋子时,她觉得那个袋子像是风中的芦苇一样在簌簌发抖,她说:“弟弟,是我。”

袋子里的抖动立即就停止了。她解开袋子,听凭小男孩肆无忌惮地扑进她的怀里,他们就那样相互搂抱着与黑暗一起融化。

父亲王锦昌的沮丧与烦躁终于在一天变成了绝望。那个叫彭怀清的布店老板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茫茫的沙漠中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没死,他从这个城市里消失得彻底而干净。王锦昌甚至跑到了彭怀清的家乡,他希望从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彭怀清的确切消息,可是彭怀清在那个遥远的乡村的家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真得很让他费解。如果彭怀清真的死了,他不可能带着他全部的家人一起进了坟墓呀,这样的迷给他的悲伤增添了浓厚的阴云。那天他从彭怀清的家乡归来,绝望的脸像是一块铁,他来到仓库里,他解开那个袋子,对那个他曾经抱着幻想的小男孩说:

“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

他的意思是说,他一看到彭维年就会悲从中来。

可是小男孩彭维年却面露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没有动。他站在哪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们,想起了在风中飘舞的花花绿绿清香的衣服,于是他大声喊道:“我要回家!”

王锦昌看着小男孩固执的面孔就想到了他的父亲彭怀清,他怒从心中来,举起巴掌落了下去。彭维年哇哇地痛哭起来,他的哭喊引来了王宝芸,王宝芸插到他们两人当中,红着脸说:“不要打我弟弟。”

王锦昌刚刚举起来的手僵在空中,他吃惊地看着女儿,叹了口气,手便软软地落了下来。他的眼睛没有看女儿的目光,他不知道如何向女儿解释这一切,他挥挥手,对女儿说:“他不是你弟弟,你把他领到大街上,像放一条狗一样把他放走吧。”

王宝芸眼中含着泪说:“不,他是我弟弟,你说了要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一个弟弟。”

王锦昌迷茫地看着女儿,他不知道女儿这些奇怪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他灰暗的表情说明他已经无力劝说女儿了,他又一次疲惫地挥挥手,“他不是你弟弟,你永远不会有弟弟。让他走吧。”他坚决地说。

王宝芸牵着小男孩的手,出了胡同口,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在城西关那儿他们停下了脚步,放眼望去,有几个穿着破旧的衣服的人匆匆地走过。王宝芸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水,他们四目相对,泣不成声,王宝芸伸出手去给彭维年擦着眼泪,抽泣着对他说:“我爹说你不是我弟弟。”

彭维年一下子就放声大哭,他看着这个完全让他感到陌生的地方,想象着他离开这个姐姐的样子,悲伤灼热地爬满了他的全身。他紧紧拉着王宝芸的手,哀求着说:“你是我姐姐,我是你弟弟。”

王宝芸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蹲下身子,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发誓般地说:“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王宝芸牵着小男孩的手回到她家时,她故意放轻了脚步,越接近堂屋的门,她的心跳得越响,她仿佛吸到父亲的呼吸声像是风一样地从屋子里吹出来,她感觉那股风是那么地冷而且硬。这样的感觉与这个季节刚好相反。当她的脚刚刚跨上门槛时,她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叹息。她与小男孩随后进了堂屋,她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低着头,父亲显然可以听到进屋时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父亲早已料到了这一点。父亲闷声闷气地说:“吃饭吧。”

在随后的几天里,父亲只字未提小男孩的事,王宝芸还以为父亲默许了小男孩的存在,她的心情格外地好,她开始给小男孩起名字,她说她以后就叫小男孩“豆豆”。小男孩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他们站在院子里,王宝芸叫一声“豆豆”,小男孩就响亮地答应一声,然后跑到她身边,两个人痛痛快快地笑一场。他们的笑声穿透院子里的枣树,飞入晴朗的天空中,就像是骏马奔跑在辽阔的草原上。

而当她有一天突然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豆豆时,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笑声都是一场梦,它们是那么地容易破灭。那是一个格外悒郁的早晨,王宝芸一觉醒来,看到她身边的铺上空空的,那个被她叫作豆豆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急急地跑到父亲的屋子里,发现,父亲的枕头放得好好的,一点睡过的痕迹都没有。她便觉得哭声像是一口痰卡在了嗓子里。

彭维年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进入了那个布袋,因为那种感觉太深刻了,那种有着上下颠簸的黑暗是令人窒息的。他的胃随着那样的颠簸的重现又一次经历了苦难的历程,他再一次体会了把胃里的东西倾倒干净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这一次,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王宝芸,这个给了他无数的安慰和快乐的姐姐,而没有想到他以前的那些姐姐们及母亲,他不知道,那些已经成为往事中的姐姐和母亲正渐渐地淡出他所有的思想及生活,他没有意识到,这对于一个生命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幼小成了他躲避痛苦的唯一的途径。当他喊出“姐姐”时,实际上他喊的已经是王宝芸了。

这次黑暗的经历与上一次相比要短暂,当他从那个布袋里钻出来,阳光像是针一样慢慢地融入到他的身体当中后,他看清这是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村子与他记忆中的村子完全不同。一些狗吠从村子里幽幽地传出来,一个拾粪的老人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向前走去。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村子的街口。王锦昌脸色铁灰,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是乡村的路一样无法分辨。一路的尘土埋在他深深的皱纹中,使阴沉加重了许多。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厚厚的土里传出来的,他说:“你自由了。”

然后他把那个布袋扔到马车上,就赶着马车向远处走去。王锦昌也许是感觉到累了,他没有马上赶着马车回家,他蹲在一个土堆上掏出了烟袋,当那股浓浓的烟冒出来时,他满脸的皱纹也随之被烟雾笼罩了。抽完一袋烟,他把剩下的烟灰磕掉,然后跳上马车,向城里奔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应付女儿的诘问。思索使他的归程显得沉重而且紧张。所以当他把马车赶进家门时,他感觉自己像是穿了一身铁的盔甲似的,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丝后悔,尤其是当他看到坐在门槛上失魂落魄的女儿时,他的后悔就更加地浓重。女儿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他以为一场扑天盖地的哭喊和吵闹是避免不了的,可是令他惊奇的是,女儿悲威的脸上突然绽放了笑容。女儿像是小鸟一样地从门槛上跃起来,带着风跑过来,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怎么来的,正当他惊讶万分时,女儿已经越过了他,向他身后跑去。王锦昌转过身,令他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他费尽心思送走的小男孩豆豆现在真实地被女儿抱进了怀里。他挠挠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女儿转过头,脸上挂着泪花对他笑笑:“爹,你吓了我一跳。”

王锦昌尴尬地笑笑,他不知道他经心策划的事情哪里出了毛病。

被王宝芸叫作豆豆的小男孩倒没有哭,他说:“我喜欢那个布袋。”

原来,正是趁王锦昌抽烟的时刻,他跳上了马车,钻进了那个给他带来过痛苦的布袋里,当然,这一次,它给他带来的却是无尽的喜悦。一路上,王锦昌都陷入了思考,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一直以为,马车上除了他和一条布袋而外,什么也没有呢。

从那天起,彭维年就叫王宝川了。他成了王锦昌的儿子,王宝芸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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